肉宅屋

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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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雨夜,一幢位处乡下的老木屋里,传来器物倾倒的碰撞声。若仔细听,还能听见疑似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慄。
    但这些声响在滂沱大雨中变得细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一个人。
    一个漆黑的身影冒着大雨,将身躯紧紧贴在老木屋外一处隐密的墙侧,偷听屋内动静。他听着屋内从躁动回归平静,紧张地压低了呼吸。
    不久后,一名男子走出了侦探社,拿起门口的雨伞后慢步离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名男子从屋内走出时竟没有脚步声,幸好藏身位置没有被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仔细一瞧,男子手背沾了一滴鲜血。男子状似不经意般抬手,用雨水冲刷掉手背那抹殷红,动作随意,彷彿仅仅是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尘般。
    鲜血顺着雨水滴落至水坑,似雾般转瞬消散无踪,醒目的红埋没在了水色间。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华生。
    待华生离开一阵子后,他才悄悄移动身子,绕到老木屋窗下的位置。屋内依旧灯火通明,光芒穿透玻璃照映在他脸上,显露出浓眉细眼的容貌,模样瘦弱、呆板。
    他带上手套,用工具轻轻将窗户撬开一个缝隙,方便观察里头景象。他不能贸然进去屋内,只因华生杀死目标后必定会消除屋内痕跡,偽造成自杀现场,倘若他进入屋内不小心留下痕跡,反而会被误认为兇手。
    他从窗户缝隙看去,不出所料,福尔摩斯的尸体静静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左手紧紧握着一把深深插入心口的刀刃,周身血跡斑驳。
    桌上放着一张纸,应该是偽造的遗书。纸上几抹血跡显然是福尔摩斯的血,如雨夜玫瑰般,绽放不祥的色泽。见此景,他不但不害怕,反倒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他一路跟踪华生,才知道福尔摩斯原来躲在了这处落后的乡下生活,甚至还招摇地经营私家侦探社。此举就像在嘲笑他们无能般,让他感到愤怒。
    于是当华生偽装成平民进入侦探社时,他本想潜伏在附近监视,期待看见福尔摩斯求饶的狼狈模样,但仍有许多行人在屋外走动,只好作罢。
    确认完福尔摩斯已死,他小心地将窗户扳回,检查没有留下任何痕跡后,嘴中不禁抱怨几句。
    「都什么时代了还用这么老旧的木窗,真是落后,活该死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随后他冷笑着离开了现场,准备将这件喜事回报给政府,也就是华生的上司。
    华生此时站在暗处,静静看着他偷偷摸摸地离去,心下一沉。华生心想,果真如福尔摩斯所说,政府派人监视了他此次暗杀任务的一举一动。
    显然政府已不再信任他,福尔摩斯又是攸关政府利益的要犯,那么当他杀死福尔摩斯后,政府会相信他从未被福尔摩斯洗脑过,安心放他离开吗?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
    华生眉头深锁,转身离开。离开前,他用手上的手环发送一则讯息,不知传递给了何人。
    不久后华生回到了组织,随即接到上司传唤的命令。他点头表示知道了,拍掉身上雨水,迈着大步走向目的地──行政部长办公室。
    此时的办公室里聚集一群西装笔挺的人,他们正襟危坐,乍看之下彷若一个个复製人般。但当华生到来后,「复製人们」皆被华生身上的戾气吓得顿时噤若寒蝉,惴惴不安。
    行政部长一道犀利眼神扫过,眾人这才如释重负,纷纷离席。行政部长徐徐呼出一口烟,隔着逐渐消散的烟雾紧盯着华生。
    「让你杀死福尔摩斯的任务过去半年了,既然人回来,任务进度呢?」
    「不久前刚完成,正准备和您回报。」
    「完成了?人死了?怎么死的!」行政部长接连问道,阴险的眼中透出嗜血光芒。
    华生忍耐涌上心头的厌恶感,面无表情地回报。
    「刀刃刺进心口位置,失血过多而死。按照吩咐,事后已用仪器扫描现场,将扫描到的指纹痕跡全部清理乾净,并仿造笔跡偽装成自杀现场。」
    「很好,做得不错,终于啊,死了!福尔摩斯,可恨可悲的傢伙......然后呢?莫里亚蒂的研究资料在哪里?有没有找回来?」
    「没有。」
    「......没有?」行政部长的笑容瞬间垮下来,表情阴冷。
    「哼!怎么办事的,一定是在暗格或是哪个地方,还要我说吗!」
    「屋内各处都找过了,确实没有。」
    华生平静地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男人,见他头发抹得乌黑油亮,室内充斥浓厚古龙水的味道,即使体面的西装让他看起来衣冠楚楚,仍旧藏不住他内心贪婪的野兽。
    华生知道,方才那声重哼表达了他对僱佣兵的轻蔑,但华生同样也对衣冠禽兽嗤之以鼻,只是彼此彼此罢了。
    行政部长厌恶地看着始终挺直背脊,目不斜视的华生。当对上华生平静冷漠的目光时,他不禁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是被这道目光看透般。他轻嘖一声,装作豪不在意。
    「说完了就出去吧,之后再去找一次研究资料放在哪,没办好这事,你也别想着退休了!」说完,行政部长像赶苍蝇般挥手赶走华生。
    「是。」华生闻言后皱眉,最终还是听从命令,转身走向了门口。
    离开办公室后,华生站在走廊,看着脚下长长的红毯向远方画出一条笔直红线。
    离开此处的路只有这条走廊,就如他想离开一成不变的生活也只有一条路般。华生脑中忽想起某个能气死人的笑容,若说先前他仍有所顾虑,此刻的他心中已经无比坚定了。
    少了福尔摩斯带走的初始莫里亚蒂资料,政府无法顺利突破莫里亚蒂的系统防护网,所以行政部长才会如此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若是平常,他可不敢拿退休作为威胁,毕竟华生可是出了名的渴望退休生活。
    华生心想,只要他花更多时间找初始莫里亚蒂资料,政府就得花更长时间破解防护网,改编莫里亚蒂自然也得许久后才可能达成......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政府寧愿只得到资料也要杀了福尔摩斯,显然想得到莫里亚蒂的绝对控制权,除掉一切造成威胁的因子。往坏处思考,政府甚至可能有自信在没有资料,也没有福尔摩斯的情况下成功破解防护网,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旦莫里亚蒂改编完成,新组成的科研团队怕是凶多吉少,连同福尔摩斯的復仇也正式宣告失败。
    驀然,华生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是一个浓眉细眼的男人,模样瘦弱、呆板。
    「狡猾的走狗。」华生在心里对男人评价道。
    男人主动和华生打起招呼,态度諂媚。华生不予理会,径直走远。男人在华生身后叫唤几声,直到华生走远后才转换成了小声的辱骂,忿忿地走进行政部长办公室报告他在侦探社所见的景况。
    时光飞逝,一年过去。福尔摩斯在侦探社自杀而死的消息被媒体争相报导,标题耸动。福尔摩斯的死亡似乎成了茶馀饭后的笑谈,人人口诛笔伐,彷彿秃鷲抢食福尔摩斯的尸身般,轰轰烈烈报导了一年的时间,随后又像没有这号人物般,渐渐消失在了眾人视野,任凭一张张掉落的悬赏单在脚下践踏。
    政府对防护网的破解依旧继续,只差临门一脚便要完成,甚至研发了新的莫里亚蒂系统,打算取代福尔摩斯那代的莫里亚蒂。
    华生决定在退休前见见几名信任的老战友。酒席间他们畅谈回忆,但说是回忆,也只是些充斥鲜血与死亡的任务,同时他们也聊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福尔摩斯。
    华生没想到政府也曾派过如此多僱佣兵追杀福尔摩斯。他们有的落入陷阱,受伤归返,有的甚至没有找着人,或是找到后便被毒晕,连面都没见上。
    相谈间,令华生意外的是,福尔摩斯竟从没杀死任何追杀过他的人。
    听着战友们恭喜他杀死福尔摩斯,华生心想自己确实挺厉害的,福尔摩斯也是。想到这他忽地愣了愣,摇摇头,觉得自己怕是染上福尔摩斯自恋的坏习惯了。
    一次返家路上,华生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小巧药丸吃下,甜甜的,像孩子的糖果。他身后远处的巷弄转角,是几个政府派来跟踪的人。
    自杀死福尔摩斯的任务完成后,政府便陆续派不同的人暗中监视,确认他是否有乖乖去寻找莫里亚蒂的资料。即便他心中不快,也从未想过主动搓破这层表面和平。
    华生边走边回想福尔摩斯当初说的「真相」,若换作自己,身边战友因政府的私人利益被陷害惨死,他会是何种心情?他想自己或许也会和福尔摩斯一样吧。
    他清楚自己不像他人说的那般冷血无情,只是更懂得藏起弱点,用力量默默守护重视的一切。但福尔摩斯没有足够的力量,于是只能看着同伴在枪林弹雨中倒卧血泊,孤身一人苟且偷生,每日每夜警戒暗杀者,一旦松懈便会失足堕入深渊。
    当初与福尔摩斯相遇的雨夜里,儘管福尔摩斯如何克制,如何嘻皮笑脸,华生仍看得出他眼底深藏的憎恨,混杂着心中的不甘与悲哀。
    又过了几个月后的某日,长期不曾响起的僱佣兵特殊警报器忽然响起。所有僱佣兵耳内被植入特殊警报器的共鸣器,所以当听见警报器响起后,本在餐桌上吃喝玩乐的僱佣兵们,包含华生,脸色肃然一变,将桌上烧酒一饮入喉,快速整理衣裳后结帐离开。
    华生跟在人群最后,覷了一眼手上的手环,眉头一皱。
    另一个地方,灯光倏然大开,残垣断瓦间,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倒卧在地,重重咳出几口鲜血,吃力地抬手遮挡射入眼帘的刺眼光芒。
    方才的爆炸让他身处的整栋大楼瞬间倒塌,他惊险万分地找到了一处藏身地,才避免了葬身于尘土下的结局。好险手上刚偷来的新莫里亚蒂研究资料没有飞散出去,否则他就得花更长时间研究怎么摧毁莫里亚蒂了。
    男子夹杂几许白丝的及肩黑发散落开来,破碎的眼镜被震得歪斜变形,他伸手将其勉强戴正。
    待耳鸣不再,眼睛也习惯了光芒后,男子这才看清了周围刺眼的光是源自一群军用卡车。真惨,他又被军队团团包围了,这让他勾起不好的回忆,三年多前,他和研究伙伴也是这样被政府追杀。
    一人从军用卡车走出,乌黑的皮鞋闪着光泽印入眼帘,男子一看便知是谁。
    男子狼狈地站起身,刚要往前几步,马上遭数支枪枝对准头部和心脏,但他只是停下脚步,表情没有丝毫畏惧。
    那人举起手示意,士兵放下了枪枝。胜者般狂放的笑声充斥在本是政府科技研究大楼的残垣断瓦中,飘扬的粉尘被光芒照耀,彷若金黄般围绕在那人周围,而男子却只能站在阴暗脏乱的角落,被轻蔑的眼光注视,一如他过街老鼠般的逃亡生活。
    「你果然还活着,像狗一样逃了三年,辛苦了,福尔摩斯。」
    「嘖,你还真喜欢炸科研大楼,以前你也炸了一栋,钱真多。还有,谁跟你好久不见,死胖子。」福尔摩斯戏謔地回覆那人,反遭那人一个箭步上来毒打一番。口中再次吐出几口鲜血,四肢痛得发抖,眼神却没有露出丝毫怯弱,反倒愈加坚韧。
    一名士兵恭敬地上前,喊了声行政部长后在其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退至一旁。福尔摩斯抬头,见行政部长顿时眉头深锁,面颊涨红,显然气得不轻。
    「该死的东西竟敢背叛我!马上把华生那个废物带过来!不论生死。」说完又对福尔摩斯重重踹了几脚。
    福尔摩斯现在真想用手环传讯息给某人说「不许失败」,不然他迟早会被这肉乎乎的胖子揍死。
    福尔摩斯又吐出了几口鲜血,他想他的肋骨可能断了。
    行政部长继续怒骂着,倏然,一声突兀的枪声响起,溅了他一脸温热的液体。行政部长看着眼前士兵的肩膀流淌鲜血,跪倒在地。他抬手往脸上抹去,手上腥红一片。
    一阵阵枪林弹雨下,行政部长身边保护他的士兵如骨牌般一一受伤倒地,却没有一人被射击至要害,让他一时之间不明白对方的意图,愣在原地。随后他惊恐地看见远方一道身影背着光芒朝他走来,带着一群同为僱佣兵的武装军队,他们脚下的阴影缓缓压近,彷若数隻猎豹将他逼至悬崖,无处可退。
    「是你!」行政部长语气颤抖地说道。此刻他心中更多的情绪,是被底下的人反扑因而自尊受辱所带来的愤怒,而非害怕。
    福尔摩斯咧着带血的嘴大笑,嘴角和脸上的伤口裂开生疼,但他像毫无知觉般,从阴暗的角落徐徐走进了光芒中,沐浴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之下。
    华生来了,沉冤得雪的时刻也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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