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黄粱客栈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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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上颜珋心情好,或是给他一盒饴糖,或是小半坛佳酿。不过半月时间,一身雪白的皮毛就被养得油光水滑,缎子一般。
    听到颜珋的吩咐,小狐狸立刻纵身跃到架上,三跳两跳来到第五层,找出颜珋口中的梅子酿,咬住系在坛口的绳子,凌空一跃,跳到女鬼端坐的桌前。
    颜珋又打了个响指,两只食盒从架上飞出。盒盖掀开,内盛散发灵气的果干饴糖,还有妖鱼骨制成的零嘴。
    “来者是客,请用。”颜珋翻过倒扣的瓷杯,推至女子面前。
    女子本想婉拒,奈何关在贝中数十载,未曾享有半点供奉,此刻嗅到梅子酿的甜香,看到盒中的果干饴糖,拒绝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抬眸看向颜珋,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到底抬起纤手,持盏谢过对方。
    “不用这般客气。”颜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无视丑六在一旁挤眉弄眼,询问道,“你是主动找上海中鱼妖,我猜得可对?”
    听闻此言,阴兵们齐刷刷看过来,周身死气萦绕。若这只水鬼不怀好意,当场就会将她撕碎。
    “确是如此。”女鬼没有否认,饮尽杯中佳酿,放下瓷杯,解释道,“请店家莫要误会,我绝无半分歹意。之所以如此,全因往日困在水下,常听人提及黄粱客栈,生出了却心愿之念。偏我被拘在海底,想要离开,唯有依托他人。”
    话说到这里,女鬼面带歉意看向丑六,道:“姑娘,还请见谅。”
    丑六的脸色变了数变,这声“姑娘”着实刺中她的痛点。偏又无法反驳,只能抓过酒坛猛灌两口,胡乱点了点头。
    “心愿?”颜珋兴致更浓,按住跳到膝上的小狐狸,一下下挠着他的下巴。
    “是。”女鬼颔首,满怀期待地看向颜珋,“如店家肯帮忙,凡我所有尽可取去。”
    颜珋正想说话,客栈门前突然蹿升一道烈焰,紧接着是尖锐的鸟鸣。
    “怎么回事?”
    阴兵迅速集结,丑六也是满面严肃,唯有颜珋不紧不慢,抱着小狐狸走到门前。
    推开客栈大门,就见一只蓝羽单足的毕方鸟被庚辰倒提着,扑闪着双翅不断惨叫。这副凄惨的样子,哪里像是异兽,和只待宰的家禽也没什么区别。
    “好东西啊,哪来的?”颜珋放开瞬间炸毛的小狐狸,凑近瞅了瞅毕方,无视流星般飞蹿的烈焰,捏着毕方的翅膀拉开,像是在检查肉质,吓得毕方又是一阵大叫。
    叫声实在过于刺耳,庚辰不耐烦,当场捏住他的脖子,世界瞬间安静。
    “来时路上遇到的。”庚辰提着毕方,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我记得你说过,毕方的味道不错?”
    “何止不错。”颜珋笑弯双眼,又捏捏毕方的翅膀,认真在考虑如何下刀,“炖汤,油煎,烤炙,红烧,样样都好吃。不信你去问九阴,早在五千年前,他抓到一只请我煮,那味道至今难忘。可惜爪子太少,否则还能用泡椒腌一下,肯定十分劲道。”
    听到自己被安排得如此明白,毕方面如土色,抖得如风中落叶,刷刷掉毛。
    白尾看得十分解气,想到狐狸洞被烧毁,几只毕方鸟嚣张的样子,凶狠呲出尖牙:你也有今天!
    “给你。”庚辰手向前一推,就要把毕方交给颜珋。
    原本抖个不停的毕方,突然间发出一声高鸣,周身腾起熊熊烈焰,在火中化作一名魁梧的男子,样貌虽然端正,浑身却充斥暴戾,不折不扣是只凶兽。
    “庚辰,颜珋,你二人这般辱我,我同你们势不两立!给我等着!”
    听到前半截话,还以为他要做拼死一搏。最后一句直接露底,分明是心里认怂,留下一句场面话准备扑扇翅膀逃。
    “不用等日后,现在就可以。”颜珋靠近庚辰,单臂搭在他的肩上,指着转身要跑的毕方,笑道,“抓住他,我必定好生款待你。”
    这句话太过耐人寻味,阴兵抓着刀枪,一起转头看过来,鬼脸上满是好奇和求知欲。
    庚辰侧头看向颜珋,因颜珋靠得极近,嘴唇不意外擦过他的额角。
    “好。”
    这个回答颇有些出乎预料,颜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毕方趁机想要脱逃,不想庚辰看都不看,仍锁住颜珋的视线,单手祭出长剑,剑鞘飞出,精准砸中他的后脑。
    从半空落地时,毕方清楚看到,自剑鞘腾起混沌、腾蛇两头凶兽。洪荒时代,他们三个称得上是死对头,哪怕仅是一道凶气,照样是不死不休。
    “欺人太甚!”
    毕方面露凶狠,坠落中途翻身,双手合于身前,一团白色的火焰在掌中成形。
    此为毕方独有的讹火,破除九尾布下的禁制,烧毁狐狸洞,连补天石的灵力都能烧掉的就是这种白色火焰。
    若是其他天神地祗遇到讹火,都会有几分谨慎。可惜这只毕方运气不好,遇上能以尾画江的应龙,注定他今天要倒大霉。
    讹火飞来,阴兵周身死气陆续引燃,被焰光大片蚕食。
    “后退。”连长当机立断,命麾下后撤。这只异妖不是他们能对付,还是让开场子别拖后腿。
    颜珋单手搭在额前,仰望半空中的毕方,笑道:“庚辰,你见过他的祖宗。相比之下,这只如何?”
    “不如何。”庚辰收回剑鞘,单手捏法诀,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凌空飞落,精准砸在毕方头顶。
    起初毕方还能硬扛,连续三道之后,暴雨倾盆而下,第四道闪电落下,毕方终于撑不住,当场浑身冒烟,从半空垂直跌落,砰一声摔在地上,砸起大片水花。更因灵力耗尽,又一次化出原形。
    “焦了,这怎么下刀?”颜珋走到毕方跟前,抬起一只烧焦的翅膀,又嫌弃地放下。
    庚辰挑了下眉,挥袖收起雨云,道:“不能做就丢掉,再抓一只就是。”
    毕方尚未咽气,听到这番对话,浑身又开始哆嗦。
    解决掉毕方,想起客栈中还有一只水鬼,颜珋笑着请庚辰入内。至于那只烧焦的鸟,反正生命力够强,雷都劈不死,干脆丢给小狐狸磨牙。
    “别咬脖子,我还有话要问他。”
    “是!”
    客栈中,女鬼依旧安坐在桌旁,面前食盒酒坛均已空空如也。丑六坐在她的身侧,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巴,满脸都是诧异。
    “颜珋,她全都吃了,一点没留!”见到颜珋,丑六蹭一下站起身,大声道。
    足足两大盒果干、饴糖和妖鱼,哪怕是阴兵连长,也无法一顿吃完。眼前的水鬼吃下去,竟无半分不适?
    颜珋走到桌旁,女鬼站起身,姿态端庄,纤巧袅娜,丝毫看不出胃口如此之大,还有成为吃货的潜质。
    第23章 怨恨
    临近傍晚,丑六向颜珋告辞。两坛美酒之外,还同颜珋换了一盒果干三盒饴糖。不管情愿与否,她现在都是族群的首领,照顾族内幼儿属分内之事。
    “回去后得告诉那几条小鱼,没事别在海底乱挖东西。”
    看一眼又捧起食盒的女鬼,见她几筷结果一条妖鱼,丑六头皮有点发麻。一只水鬼吃起东西比饿死鬼还凶,不是亲眼见到,简直无法想象。
    回忆白天那个架势,她都有点后怕。
    万一对方吃不饱,难保不会趁颜珋被毕方绊住,扑上来把自己嚼碎吞了。
    这只水鬼没走之前,她还是少来客栈为妙。
    丑六前脚刚走,庚辰也告辞离开。
    颜珋送出门外,站在琉璃灯下,朦胧的光洒在身上,似罩上一层光晕。
    庚辰脚步微顿,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视线扫过颜珋,双眸缩成狭窄的竖瞳,握紧手中长剑,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颜珋环抱双臂靠在门边,目送庚辰背影消失,拇指按上下唇,微微用力。脚边感受到一团温暖,低头看是撒娇的小狐狸,不由得轻笑。捏着白尾的后颈提起来,在手中团成一团,转身返回室内。
    当夜,阴兵轮番看守鬼火,连长本想去抓妖兽,却被颜珋拦住。
    在安市之内,判官鬼差忌惮他和庚辰,不会对这支阴兵如何。一旦走出安市范围,难保不会遇上麻烦。
    纵然阴兵身负功德,不惧怕地府众人,同判官也能打得有来有往,但他们终归还是要投胎,结下太大的梁子,对今后并无益处。
    “投胎啊。”连长坐在桌旁,抓起酒坛灌下一大口,周身黑气涌动,不如平日里阴森,反倒有一种凄凉之感。
    “成鬼几十年,整日想着给死去的弟兄报仇,让叛徒得到报应。投胎,咱们还能投胎,那些和鬼子兵同归于尽的弟兄再也不能了……”
    鬼不会喝醉,连长却醉了,数十名阴兵也是酩酊大醉,被颜珋送上二楼,整夜能闻令人心酸的鬼哭。
    女鬼留在一楼,连吃五条妖鱼,仅仅六分饱。最终克制住自己,没有继续动筷。取袖中绢帕拭过唇角,又解下一只荷包,倒出五枚晶莹剔透的琥珀珠,内里裹着的竟然都是百年妖丹。
    见颜珋面露诧异,女鬼不愿他误会,开口解释道:“店家莫要多想,这些都是河鱼妖丹,且是吞噬孩童作恶多端的恶妖,并非海中之物。”
    “河鱼?”
    “正是。”女鬼颔首道,“我葬身之地实非海底,而是河中。”
    女鬼将琥珀珠送至颜珋面前,将自己生前遭遇娓娓道来。
    “我是前清光绪年间生人,曾祖和祖父都是秀才出身,做过县令身边的幕僚师爷。父亲没有读书的天分,在家乡经营百亩良田,还开起一家绸缎庄和一家饭庄。”
    回忆起童年往事,女鬼面上带笑,纵然黑气不散,予人的观感却变得柔和起来。
    “我是家中长女,出生在冬日,恰逢一场瑞雪,父亲为我取名颂雪。我之后,母亲再未生育。父亲纳两房妾,也仅添一女,比我小两岁,同样生在冬日,取名咏梅。”
    “咏梅自幼聪慧伶俐,极讨父亲喜欢。她嚷嚷着要去学堂,父亲也依她。”
    说到这里,女鬼的神情慢慢变了,像是笼罩一层阴云,再不见半分温暖。
    “我十四岁定亲,十七岁出嫁,隔年随夫家搬到省城。”
    “当时大清朝已经没了,丈夫有留学背景,在政府出任官职,家世水涨船高。我的娘家仅为乡绅,且我三年未有所出,婆婆时常不满冷言,家中下人看脸色行事,也多有怠慢。”
    “那时我日子虽难,却也并非过不下去。总记得母亲教导的温和恭顺,总想着哪怕是一颗石头,用心焐也能焐热。”
    女子深情哀伤,哀伤中更有几分戾气。
    “然而,我想的,和他人想得完全不同。”
    “怎么?”颜珋斟一盏热茶,送到女子面前。茶香袅袅,热气升腾,白纱般朦胧女子的表情,仅有双眼愈发鲜红。
    “我夫名宗章,沈宗章。早年往东洋留学,习得新式文化,不喜旧式女子。娶我不过是为我父承诺的银元,为前程需银钱周济。”
    想到出嫁时的期待,被冷落时的隐忍,以及得知真相后的痛苦,女子攥紧双手,指甲扎入掌心。
    “这一切我都能忍,可他不该,不该做出那样悖伦之事!”
    眼见黑气不受控制,颜珋探手点在女子额心。待情况渐渐缓和,攀爬至女子颈下的黑纹逐渐退去,方才收回手。
    女子向颜珋道谢,饮下半盏茶,稳定住情绪,方才继续道:“那一年,我母来省城寻访名医,和妹妹顺道看我,暂住在我夫家。”
    “咏梅言旅途有不适,要在家中休息,我安置好她,就带母亲去了医馆。大夫为我母开出良方,诊出我亦有喜脉,我同母亲都很开心,提前回到家,想要宣布这个好消息。不料想,竟看到、看到让人不耻的一幕!”
    女子周身黑气疯狂涌动,颜珋不得不取出一枚银铃,悬挂在桌上,以铃音稳定女子的魂魄,避免她戾气过甚,控制不住陷入癫狂。
    铃音清脆,带着独有的频率。
    黑气逐渐受到控制,女子的神情不再扭曲,只是双眼依旧泛着血红,语气中充满恨意。
    “我的丈夫和我的亲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的家里行那苟且之事!被我和母亲撞破,两人竟还恬不知耻,言彼此早有书信往来,自我出嫁那年就开始暗通款曲!”
    想起当时的情景,女子双目流淌下血泪,眼中除了恨,更深的是痛,锥心刺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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