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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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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不回他,应是睡着了。
    南栖讪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九死一生,眼下依然乏困得很,便乖乖地闭上眼睛,在苍玦怀里再次睡去。
    往日里,南栖都是缩在薄叶上睡。今日在苍玦怀里,说不出的暖意。
    他满足地蹭了蹭脑袋,不知不觉便伸手抱紧了。
    明明是第一次以人形相见,却像是故人重逢。
    自然,南栖定是不知道,苍玦会抱着他睡,全然是因为苍玦为南栖去毒时,南栖疼得像个无助的孩童,泪流满面却下意识地靠进了苍玦的怀里,撕心裂肺地求他别离开自己。那哭声孱弱如溺水的枯叶,便是连久经沙场的苍玦都不忍心推开他。
    南栖哭到干呕,就像是回到了幼年时,他也这般求自己的爹爹一样。
    但南栖已经不记得了。
    那段往事说不清是如何。
    南栖因幼年时被撞到脑袋的缘故,始终想不起完整的片段。
    不过也好,有时候忘却前尘,想不起才是幸事。
    但南栖依稀是记得这一段的。
    这天夜里,他哭得快咽气之际,是苍玦拥着他,像哄孩子般生硬地对他道:“我不走,别哭了。”
    “真不走吗?”南栖呜咽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哭湿了苍玦的一片衣襟。
    “嗯。”苍玦轻声,“不走。”
    其间南栖睁眼好多次,看他还在不在。可他意识不清,即便睁眼,落入眼中的,也是一团模糊的暗影罢了。后边,苍玦乏了,便不出声了。南栖却依偎在他怀里,生了无限的依恋。
    人若在孤寂之中得过一次温存,便是真的忘不掉了。
    晨光落下的第一刻,南栖便醒了。
    他在苍玦怀里小力动了动胳膊,嗫喏地唤了一声:“泥鳅?”
    苍玦未醒,紧闭着双眸。不同于夜晚的昏暗,白日里,他那毫无血色的面孔清晰可见,面颊冰凉如亡者。南栖大胆地去摸,嗖地缩回了手。而苍玦一动不动,像是真死了。
    南栖手足无措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须臾。
    微弱的气息拂在南栖的手指上,很轻,像是春日里飘落的一瓣花。
    南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松落,他将身边的薄叶盖到苍玦身上,动作实在是很大,惊醒了昏沉的苍玦。
    “泥鳅?泥鳅你怎么了?”南栖不知何时,带上了哭音。
    “去折花枝来。”苍玦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空洞沙哑。他稍稍呼气,眉宇间簌簌落下一阵冰霜来:“快去。”
    吓得南栖不敢耽搁,惊慌失措地漫山去折花枝,却又怕苍玦在他不在时便死了,边折边飞,也跑,最后滚落在泥地上。雨后的第一日,山路泥泞,南栖跌得满身淤泥,小腿上的伤口遇水溃烂,他也全然不顾。
    几只素日里与南栖走得很近的麻雀也都来帮忙,口里衔着不大的花枝,争先恐后地往山洞里飞。
    花枝沾染着长沂峰的灵气,皆被抛在苍玦身上。
    南栖一瘸一拐地走近了,看花朵枝蔓上的灵气如浮渺的仙气渗入苍玦的身体,融了他眉头的冰霜。苍玦皱紧眉头,仍不见好转,气色被抽干一般晦暗。干涩的唇裂了好几处,有着丝丝血迹。
    南栖抹了抹微红的眼眶,转身便去烧水。
    因手抖,打翻了一次,幸好是凉水,还未烧开。
    几只麻雀在山洞里面面相觑,啾啾地同正在烧水的南栖说话。
    一只麻雀道:“这条泥鳅昨日为了救你,费了好些功力,他还呕了血。”
    另一只麻雀点头:“瘴气里的蜈蚣毒多厉害呀,他为了救你,怕是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不枉我们平日里对他那么好,天天捉小鱼给他吃。”
    第三只麻雀问:“他这模样,回天无力了,该不会要死了吧?”
    它们啾啾地议论,被南栖呵斥一声,哽咽着打断了。
    南栖啾啾地回:“别乱讲,泥鳅不会死的!”
    “啾……”麻雀们委屈地凑到一堆,想安慰南栖,又不知从何说起。
    唯听南栖这般道:“他是为了救我,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就算要我把内丹给他,我也愿意!”
    麻雀们一听,慌了,纷纷道:“你不能因为这条泥鳅长得好看就连命都不要了吧!”
    成妖成仙,一颗内丹如同凡人的心脏般重要。像南栖这种小妖,死后不会灰飞烟灭,那必然是要入地府轮回的。若他失了内丹,九转轮回都去不了,相当于彻底泯灭呀!
    它们慌乱地喊叫着,想阻止南栖。
    可南栖铁了心地要救回苍玦,怎么都不听麻雀们的劝阻。麻雀们没办法了,吼着嚷着那就分半颗!不能再多了!
    南栖揉着眼睛:“半颗管用吗?”
    麻雀们异口同声:“管用!”
    南栖吸了吸鼻子,盘腿坐到苍玦身侧,握住他冰凉的手,眼眶湿润:“泥鳅,别怕。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让你死的!”
    刚说完,苍玦闻声睁开了眼睛。
    “哎?”南栖咋舌,“你,你活了?”
    南栖都做好可能要赴死的准备了,怎么才说完道别的话,泥鳅就活了?他愣愣地瞪着眼睛,泪珠子啪嗒就掉在了苍玦的手背上。
    苍玦融了春花的灵力,好歹恢复了点知觉,一睁眼,便看到不知要做何的南栖一脸决绝的神情。
    麻雀们欢呼起来,啾啾地盘飞:“太好咯,南栖不用挖内丹咯!”
    苍玦觉得吵闹:“它们在说什么?好吵。”
    南栖红了脸:“没,没什么。”他轰散了麻雀们,用一只破旧的小碗舀了热水,抵在唇边吹温了喂给苍玦。
    苍玦的喉间皆是血腥味,这一碗热水犹如雪里送炭,缓解了他想呕吐的难受。他撑起身子,让南栖舀了第二碗给他。
    “泥鳅,还喝吗?”南栖不知如何照顾一个人,蹲在他身边,那双眸子始终就没离开过苍玦。
    他想:泥鳅怎么长得如此好看,和神仙似的。
    虽然他也没见过什么神仙……
    苍玦摇摇头,说不喝了。他闭目养神,体内还是在调息自己的内丹。本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却没想到昨日的蜈蚣毒那么霸道。若是以前,也不会费他多少力气。可如今,苍玦本就是受着伤,修为不全。
    体内的暗针毒还处于蠢蠢欲动之际,他为南栖去毒,正是给了暗针毒作乱的机会。
    恰恰是一个不当心,苍玦就被暗针的毒素给反噬了身骨。今日要不是南栖及时折来花枝,提供了长沂峰的灵气给他,他恐怕是要保不住人形了。
    苍玦虽冷情,却也不是无情。
    昨日那场景,他实在无法看着南栖死去。
    毕竟是他要去看的凤凰尸骨,是他一步步逼迫南栖助他调查长沂峰的生死障。于情于理,南栖都是无辜受牵连的一个。
    而尚不知苍玦心中所想的南栖,从昨夜睁开眼开始,就把苍玦当作了救命恩人,以及……相依为伴的亲人,朋友,更深一层的感情也唐突地开始萌芽。
    南栖小腿疼,不愿走动了,就坐在苍玦身边,偷看了他好几回。
    最后一回被苍玦捉住了。他讪讪地躲,又心痒地想瞧。
    他长这么大,除了那些小孩模样的人参精,还是第一次瞧见和自己差不多模样的人。他不知道泥鳅化作人形后,居然长得如此英俊。回想起之前说泥鳅丑的话来,南栖便是一万个羞愧。
    接下来的几日里,南栖瘸着腿,尽心尽力地照顾苍玦。
    苍玦话少,大多数时间都闭着眼睛休养。他见南栖的腿伤得厉害,想用术法替他疗伤,却被南栖按住了手:“我不疼,不用。”
    南栖低着头,顾自捣弄摘来的草药,咬牙敷到腿上,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脸:“不怎么疼。”
    “……”
    苍玦侧身躺下,南栖也跟着睡到他身侧。
    苍玦:……
    南栖身下被硌到了,他一摸,是一块玉佩,上面刻一个“锦 ”字。苍玦见此,面无表情地将它抽拿回去,贴身放在怀里,可见是对他很重要的一件东西。
    南栖没有多问,反而热切地从后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背:“今夜外头又落雨了,我抱着你睡,你就不冷了。”
    确实,南栖体热,像个小暖炉。
    苍玦掰开他的手:“不必。”
    南栖不管不顾地再次抱上来:“昨天夜里,你眉头还结霜了,冻得直哆嗦。”他抱紧了,蛮横地不许苍玦推开他,理直气壮道,“你病了,得听我话!”
    苍玦实在是无语,身后贴着他的小麻雀精倒是挺乐和,犯着困迷迷糊糊给他念叨:“明日一早,我就给你去折花枝。山头的桃花开得可好了,我折好多好多,都给你带回来。”
    “你腿还伤着,不必了。”苍玦想起南栖走路时的模样。
    南栖抿起嘴角,心想泥鳅真心疼他呀:“我不疼的,走不了,我还可以飞。”
    可南栖捧着那么多花枝,要怎么飞呢,他这种修为低下的小妖,不也只能走回来了吗?瘸着腿翻山越岭的,就为了那么点花枝,那么点灵气。
    苍玦没再掰开他的手了。
    南栖便打了个哈欠,困倦地低声含糊:“你不疼了,我就也不疼了。”
    你不疼了,我就也不疼了。
    记忆里,他也曾对自己的母妃说过这句话,在他很小的时候……
    无意的言语,成绒成茧,成过往思忆。一身白衫的母妃坐在她的桌案前刺绣,墨色的发垂过他的视线,他握着母妃的手,看那被针扎伤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呼气。
    母妃是温柔的:“母妃不疼。”
    年幼的苍玦固执地摇头:“你都皱眉了,你疼的。”
    “有玦儿在,我真的不疼。”
    苍玦听了,露出一个害羞的笑来:“你不疼了,我就也不疼了。”
    母妃听了,特别开心地笑了。苍玦不解,母妃便道:“亲人挚爱才如此,道一句你不疼了,我就也不疼了。我的玦儿以后也要遇见这样一个人,相守一生,互疼互爱。”末了,她的眸子里溢满了哀伤,“尘世待我不公,至少要待我的玦儿公平。”
    莫要被人欺情骗爱,莫要被人辜负终身。
    如今,再听这句话。
    苍玦的心像是被刺刀剜了。
    父君不是母妃的良人,错付错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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