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颜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有人刻意针对她，欺负新人，是她自己不熟练，做的太慢了，还没有时间适应，就被安排了不亚于正式员工的工作量，尤其是杨齐琦离开，张熙媛又不去后，人手显得更紧张了。
    主管还跟她说，像她这么认真的干下去，如果将来想留在公司工作，是一定能留下的。
    但沈莫颜没那么天真。
    努力有用处，但再刻苦努力也抵不过招人喜欢。
    如果将来只有一个留任的岗位，也会是张熙媛而不是她。
    这种差距，从现在就提现出来了。
    杨齐琦赶紧扯了张纸巾，轻轻擦了擦沈莫颜的眼泪：“怎么了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沈莫颜抿着唇，摇了摇头，眼泪掉出来，流过冰凉的皮肤，再被纸巾擦去。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觉得时间不够了，我还有那么多没复习呢，我该怎么办啊！”
    沈莫颜越说越伤心，干脆趴在桌子上，用胳膊当着眼睛，哽咽起来。
    唐让让和陶可也凑过来，轻轻拍着沈莫颜的后背。
    陶可叹气道：“齐琦都辞职了，干脆你也别干了吧，这才大二，着什么急啊。”
    沈莫颜摇了摇头：“找实习太难了，你一点都不知道，你现在大二，人家还可以把你跟别的学校大二的比较，觉得差距不大，还比较宽容，等大三了，我们学校根本就比不过人家好吗！”
    陶可嘟囔道：“我们学校虽然普通，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怎么也是个一本呢。”
    沈莫颜抽泣了一声：“一本有什么用，一本不上不下的最没用了，当服务员又抹不开面子，找大公司人家又不要，也就张熙媛那么漂亮的例外，公司都只给她批假。”
    杨齐琦一边搂着她的肩，一边寂寥的垂下眸：“莫颜，我这几天跟我妈商量了一下，我也准备出国留学了，本科文凭是不好找工作，我想留在帝都，就得读个好学校，而且咱们历届的学长学姐绝大部分都读研留学了，没什么直接工作的，反正我妈也挺支持的，所以下学期我可能就得跟陶可一起考英语了。”
    其实杨齐琦一直属于没什么目标的人，她就是喜欢跟着别人。
    沈莫颜着急找实习，她也就跟着着急找实习。
    沈莫颜努力学习，她就跟着努力学习。
    她从来没什么方向，直到这次不得不辞职，没办法继续跟着沈莫颜的轨迹，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可以选择别的路。
    别的轻松一点，家里又支持的路。
    她妈还跟她说，不想她一个女孩子太辛苦，才大二就想着去实习，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回家。
    到时候家里会给她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在父母的人脉支持下，她可以在那个三线城市混的很好，有房有车，将来和一个同样是科级干部的家庭结合。
    当然她想去留学也很好，可以多见见世面，学习不光是为了找工作，还是陶冶自己，升华自己的过程。
    所以父母还是挺想让她趁着年轻，多看看世界的。
    沈莫颜怔了怔，眨着通红的眼睛看过来：“所以下学期你就不跟我一起走了？”
    杨齐琦眼中有点愧疚，小声辩解道：“不是啊，肯定能和你一起走，就是自习的时候，我想跟着陶可，她毕竟有考雅思的经验了，而且我可能还要去校外补英语，这个暑假就开始。”
    沈莫颜的睫毛颤了颤，一瞬间觉得心里更凉了。
    她喃喃道：“我是没办法出国的，我家条件一般，我妈让我毕业之后就赶紧工作，我还有个弟弟马上高中毕业，他也要用钱，我家没钱给我出国的。”
    沈莫颜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和整个宿舍都有了距离。
    平时一起说说笑笑，根本没察觉出那种差距，但真正到了需要决定方向的时候，她才发现，别人都比她有更多的选择。
    大学既自由又残酷。
    它色彩缤纷，充满无限可能。
    但它也让你最直观的感受到，成绩，有时候不足以弥补家境的差距。
    它的所有灿烂，都不是属于沈莫颜的。
    所以她才羡慕唐让让，拥有改变未来的机会。
    杨齐琦赶紧道：“我家里也一般，出去读两年，怎么也得花掉大半积蓄。”
    沈莫颜苦笑道：“你的一般跟我的可不一样，你家里就你一个，虽然在三线城市，但你爸妈都是科长，不可能花掉一大半的，就我家里普通，特别特别普通，我妈在市场卖菜，我爸给人洗车，还非要生二胎，你说这种条件，他们生什么二胎啊！”
    唐让让弱弱道：“我家也是二胎，我爸妈工作也一般。”
    沈莫颜看向唐让让，摇了摇头：“你怎么一样，你可是帝都人，光一个户口就值多少钱，更别说你还有祁衍，你还有你姐，你姐那么能赚钱，我弟他就是个废物！”
    陶可小声道：“可让让刚上大学的时候，也出去当家教，做直播赚钱啊，她现在的生活费也都是自己兼职赚的。”
    沈莫颜用双手捂着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么，自己赚的钱可以喷倾世之金限量款吗？”
    唐让让哑口无言。
    祁衍还就送了她那一件东西，其他的，她真没要过。
    沈莫颜的眼泪从手指缝里滑出来，染湿了整个手掌。
    她突然有点悲凉的笑道：“我从来就没什么选择。我高考发挥失常，比平时少考了四十多分，我本来可以去厦大或中山的，我跟我妈说想复读，我妈说没钱给我复读，考不好都怨我自己，让我马上读大学工作，说我弟弟还要上学。他基本就是倒数，成天净想着玩游戏谈恋爱，家里本来就没钱，还偷钱给女孩买礼物，买游戏光盘，他就是个废物，可他们宁愿花钱走后门把他送进好高中也不给我复读的机会。”
    沈莫颜抽涕了一下，无助又茫然道：“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要那么辛苦啊。你们都可以在学校自习，可我今天，翻译了一整篇合同，那本来是法务的活，可我是实习生，他们部门要出去聚餐，所以都交给我，我不能不干......那个姐姐当时招人的时候给我说了好话，她还教我做表格，我怎么能不帮她......”
    “可我今天哭过了，明天还要去，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哪怕不睡觉，我都得把所有东西做完，陈浩哲那么优秀都没找到工作，我只能更早的做准备。”
    沈莫颜说着说着，用拳头狠狠的打了自己的头几下，头发蓬松凌乱的垂下来。
    她的手攥的紧紧的，拳头哆嗦着：“我觉得好难受，好压抑啊......”
    杨齐琦无助道：“莫颜，你...你别这样，或许睡一觉心情就好了呢。”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安慰干涩又无力。
    其实她帮不了沈莫颜。
    她遇到困难了，可以说退缩就退缩了，反正她承担的起后果。
    但沈莫颜不行。
    她比陶可和唐让让更了解沈莫颜的家境。
    沈莫颜平时从来不谈自己家里的事，看得出来，她很厌烦，也很排斥。
    只有在宿舍聚餐选餐厅的时候，她会不情不愿的提一句，可不可以选个平价一点的，家里没给她那么多生活费。
    但因为唐让让做吃播，有时候会有吃霸王餐的优惠，所以沈莫颜说这种话的时候也不多，很容易就被人忽视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的跟宿舍其他人说家里的情况。
    唐家虽然也有过特别困难的时期，但和沈莫颜家不一样。
    唐家四个人关系很和睦，都非常为对方着想。
    唐让让和唐汀汀的感情也很深，唐汀汀留学的时候，唐让让宁可一两年不买新衣服，不吃快餐，也让父母努力供姐姐留学。
    后来唐汀汀工作了，很快就能拿到几倍于父母的工资，而且越来越如鱼得水，家里的条件一下子改善了。
    之后唐让让又做了直播，去当家教，也基本不用从家里拿钱了。
    沈莫颜忍住了眼泪，用纸巾狠狠的擦了擦眼睛：“我知道，睡一觉也不会好的，永远都不会好的，这就是我的家，它就在哪里，谁都改变不了。没时间了，我得看书了，你们也忙吧，别耽误你们时间了。”
    她咽了咽吐沫，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从桌角扯过来专业课的讲义。
    看着那厚厚的一沓，还有密密麻麻的重点，沈莫颜差点又绝望的哭出来。
    她的目标不是低空飘过，而是刷高绩点。
    但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她坐正身子，把书翻开第一页，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大概是天太冷，她又一直穿着西装，回了宿舍，一冷一热交替，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唐让让蹙着眉，看着沈莫颜单薄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
    她们都是平时吵着减肥，但沈莫颜却一直那么瘦，身上从来没什么多余的肉。
    有时候觉得沈莫颜不太合群，或者心思很重，所以唐让让也不太多跟她接触。
    她倒不是讨厌，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她不喜欢猜来猜去，什么话都绕着弯说。
    但现在想想，每个人的个性和习惯，都有必然性。
    她虽然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一般，但是身边所有的人都非常爱她，宠她。
    所以唐让让很开朗很坚强，心里没有隐伤，脸上也就没有阴霾。
    唐让让很久没开口说话了。
    陶可和杨齐琦安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说与不说，对沈莫颜来说都是一样的，没人能帮她解决问题。
    唐让让心里突然有点冲动，她轻轻敲了敲沈莫颜的手臂：“要不把工作辞了吧，我......去和祁衍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工作。”
    沈莫颜吃惊的睁大眼睛，怔怔的望着唐让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让让舔了舔唇，眼睛望着地面：“你这周就好好复习，别想那么多。”
    领域当然比其他那些公司好多了，有了在这里的工作经验，对将来找工作也是一大助力。
    沈莫颜知道自己该说谢谢，因为这不是唐让让的义务，看得出来，唐让让能答应这件事，大概也挺为难的。
    沈莫颜虽然之前有点嫉妒唐让让，但也能理解她不介绍室友到领域去。
    祁老师再好，也不能管住别人的嘴。
    唐让让什么都不求，是正经谈恋爱，她要是仗着这层身份要求什么，肯定很多人会觉得她不自尊自爱。
    “让让，我......”
    她有些急躁的拉着唐让让的手，咬着下唇，那些矫情的话却说不出来。
    唐让让笑眯眯道：“哎呀，都说了别想那么多，我们都是室友啊，要在一起住四年呢。”
    其实求祁衍帮室友安排工作，的确有点违背她自己的原则。
    但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只能按原则来做的。
    比原则更重要的，是人情味儿。
    晚上，趁其他人都去洗漱的时候，唐让让躲在宿舍里，给祁衍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