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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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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出口,师映川就有些后悔了,而且后悔之余他也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事来,忍不住心里有些不自然,但当他看到连江楼只是微微挑眉的反应时,心里立刻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往上冲,这让他忘记了自己应有的态度,咬了咬嘴唇,却不看连江楼的脸,而是微微扭过头去,一字一句地道:“也包括我吗?是不是我也要排在你的修行大道后面?”
    “……为什么会这样问我?”连江楼沉默了片刻,这才问道,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地有些不解,其实见到师映川这个模样,连江楼反倒微微而哂,不过师映川并没有看见这些,他只是有点倔强地刻意去瞧着别的地方,但是又有些泄气,决定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立刻扭过了脸,不过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自嘲,自己在连江楼身边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对方的性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恼怒的呢?
    但是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师映川也还是心中有些不舒服,当然,他更不会忽略连江楼方才那嘴角上如同刀锋层层铺开一般的淡漠,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此刻已经黯淡下来的天光再也释放不出什么热量,微凉的风吹来,把最后的一丝残余暖意也都吹散了,只剩下空气中某种奇怪的情绪在缓缓流动,而这时偏偏连江楼却停下了脚步,他修长的指头只是微微一动,手心中的那两颗白玉球便被他不知道收在了哪里,他看向师映川,在这时候他才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看这个少年的反应,有些不解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在这个时候,连江楼才显出他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一面,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想笑,但他又猛地绷住了脸,稍稍扭过头来斜睨了连江楼一眼,但总算他脑子动得极快,因此转眼间又马上扭回脑袋,也就顺势撇了撇嘴,连江楼见状,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看师映川摆出这副姿态,便伸出手去:“……回答我的话。”
    师映川的耳朵刚听见连江楼说出的第一个字时,就在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左肩忽然一紧,却是身边的连江楼伸手过来,直接扣住了他的肩头,紧接着那手上已经加了力道,生生将师映川的身子给扳了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就发生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师映川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被动地与连江楼形成了面对面的局面,他下意识地一抬眼,恰与男子目光相对,彼此四目交投。
    连江楼纯黑色的眸中闪了闪,惊讶之色犹未消失,两人目光相接,如此一来,师映川顿时没来由地有些恼羞成怒的趋势,但他面前的人却是连江楼,他又能怎么样?但是紧接着,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连师映川自己也没有料到,在那么一瞬间,逆冲的热血猛地充斥了师映川的脑子,他忽然张开双臂,重重地将连江楼的腰抱住,饶是连江楼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师映川的这个举动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有些吃惊,本能地就想要发力,不过总算连江楼反应得很快,在发力之前就及时收手,卸去了力道,如此一来,也就只能由着师映川去。
    师映川这一下抱得非常紧,结结实实的,以至于两个人之间贴得一点空隙也不剩,彼此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以师映川的身高,正好他的脸就贴在了连江楼的胸口位置,把连江楼平稳有力的心跳都听了个明白,其实这时师映川自己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做,不过他忽然又赌气起来,有许多复杂到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干脆把脸凑得更紧密些,贴在连江楼胸口,下巴抵着绣纹精美的衣襟,在男子青色的武士服上狠狠蹭了蹭,看起来亲密非常,而连江楼似乎并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这种局面,所以他干脆不动,半响,师映川才闷闷地说话了:“……你要我回答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师映川忽然又有些恼了,事实上,他自我惊讶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除了现在抱住连江楼的这个举动之外,他发现自己甚至无法用更确切的什么言语或者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某种心情,此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如同潮水一般徐徐漫了上来,淹没了什么东西,但他依然享受自己于连江楼而言那种亦徒亦子的身份,但连江楼显然很煞风景,他低头看了看师映川,脸上略显微愕的表情证明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少年在搞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去说自己想说的话,连江楼道:“你是在……抱怨我对你不够好?还是说,你认为我不在意你?”
    师映川突然间就尴尬起来,他觉得自己好象是无理取闹了,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怎么竟还闹起小孩子的脾气了?他抬起脸看着男子,胳膊也松开了对方,脸上微微发烧,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了:“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不、不对……”连江楼皱眉打量了一下师映川,明显不快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如今你相貌不但越来越像你娘,没有男子气概,怎么连言谈举止也学那等妇人之态,扭扭捏捏不痛快!”
    师映川顿时满脸一涨,他一向是不会顶撞连江楼的,但此刻他却只觉得胸腹之间鼓起一大团郁气,若是不赶紧发泄出来,只怕是会把他给憋死,当真是不吐不快,师映川狠狠瞪起眼,将他的坏心情完全体现在表情上,冷笑道:“是了,就因为我像我娘,所以你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你很不喜欢我娘是罢,所以看到我这张脸就会想起她,让你不痛快,你甚至没有替我把姓氏改过来,连提都没有提过一句,让我就这么姓师,可我根本和师家的人没有什么感情,为什么要姓师?我是你的孩子,你却连我姓什么都不在意……你以为我很喜欢长成这个样子么,我也想长得像你啊,可它偏就像燕乱云,我也没有办法!”
    师映川说出了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说过的话,连江楼脸上似是有些意外的样子,但同时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师映川嘴里说着气冲冲的话,表面上他却是弄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直勾勾地盯着倒像是很意外样子的连江楼,紧接着,少年气势如虹地一甩手,顺势转过半个身子,不看连江楼,就好象是闹了脾气的小孩子故意等着父母来哄一般,但连江楼显然不是会哄人的那种人,他见师映川不再与自己对视,便也无声地移开视线,淡声道:“……你在跟我耍脾气?”连江楼越是这样,师映川心里越是羞恼,很有点羞刀难入鞘的架势,他磨了磨牙,两手拢进衣袖里,木着脸皮道:“我哪敢。”
    “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情?”连江楼说了一句,但接下来却再没有什么声音了,与此同时,一股空落落的感觉突如其来,师映川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地转身看了回去,然而刚才连江楼所站的那个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男子杳然无踪,师映川的视野内只剩余暗淡天光下的假山流水,玉阁秀亭,风从面前吹过,几片叶子被卷起,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沉静,一片安静,甚至静得近似于死寂,一只水禽孤独地游在水面上,没有发出一声啼叫。
    “……师、师尊?”师映川的心脏忽然停了那么一下,他连忙游目四顾,却哪里见得到连江楼的影子?师映川不禁咽了咽口水,提高了声音道:“师尊?”但他尽管这样喊了一嗓子,却还是没有人回应,师映川有些怕了,他呆了一呆之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只是,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生气了?不会这么小气罢?真生气了?”
    四下寂寂,依然没有谁来响应,师映川咬了咬嘴唇,屏声静气地听了听,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声息,没办法,他只好再次开口,这回他的声音又提高了那么一线,却是隐隐发颤:“喂……师尊,我刚才只是胡说的,你别当真啊,我还是小孩子,童言无忌的!”
    周围静得有些可怕,师映川的心开始渐渐沉了下来,从原本的忐忑变成了沮丧,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在意连江楼,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师徒与父子关系,或许平日里并不明显,也不觉得浓烈,但在此刻却让自己连呼吸也有些艰难……师映川再次环视四周,依然一无所获,他怔怔地站在当地,忽然就觉得好象被抽去了不少力气,全身的劲道都在随着呼吸而急速地流失,师映川下意识地捏着腕上的玉珠,喃喃道:“不会是真的恼我了罢……”不过就在他心中栗六之际,一个声音却在身后突兀响起:“……我为何要恼你?”
    这声音不大,然而听在师映川耳里,却好似平地里起了一声响雷,轰得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表情便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却只是无声地吐出些许浊气,然后他的脸部肌肉就整个放松起来,神色也渐渐地平静了下去,有气无力地叹道:“师尊……”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只见连江楼一只手里托着一大把指肚大的红色果实,赫然站在刚才消失的地方。
    也许是师映川这样吃惊到有些失态的模样确实很有意思,连江楼见了,倒是笑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继续问刚才的那个话题,而是悠然地将托着果实的手递到师映川面前,道:“在怪我?吃罢。”师映川哑然,他这才明白刚才连江楼到底是去干什么了,这个男人没有拿什么软话和颜悦色地哄他,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也就是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摘了这些果子来给他吃,用这种别扭乃至拙劣的方式来哄哄他,或者也可以说,在表达歉意?还真是……真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以为给点糖果点心之类的东西就能摆平他!
    师映川突然就有点莫名其妙的羞愤,好象是被耍了似的,同时又有点有气无力的感觉,然而他还能怎么样?面对这么一个男人,什么郁闷埋怨,什么抓狂焦躁,统统都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因此师映川嘴角抽搐了一下,到底还是伸手去把连江楼掌心里的果实给抓了过来,恶狠狠地一下子全塞进自己嘴里,他的手比连江楼小很多,只抓走了一半,嚼得满嘴都是酸甜的汁水,连江楼看了他一会儿,倒是又笑了一下,这回他的笑容显得温和了许多,道:“……刚才的那些话你能说出来,其实我很满意。”
    呃?师映川正在嚼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听见连江楼这么说,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时连江楼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递过来示意他擦擦嘴角的红色汁水,一面心平气和地道:“……在我看来,也许是你在大宛镇四年的经历所致,让你的性子变得总有些阴沉,有话会藏在心里,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所以你方才能把你心里一直压着的话说出来,这样很好。”
    师映川伸长了脖子,有点艰难地使劲儿吞下那一大团嚼烂的果肉,他呆呆瞧着连江楼,一面拿着那条帕子下意识地擦嘴,连江楼微微扬起浓黑的眉毛,瞥了他一眼,是直指人心的犀利:“现在倒是作出这副模样来,刚才怎么胆气壮得很?”他说着,目光又移向前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顿了顿又道:“有话就可以说,有问题就可以问,比起一个事事都藏在心里的顺从恭敬弟子,我更希望你有反对和质疑我的勇气。”
    这番话真的有些出乎意料,因此师映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心思被点破,有一点点尴尬,而连江楼显然也没有要他回应的意思,只是将手里剩下的果实送到师映川嘴边,看他那动作,就好象是在喂马或者喂兔子什么的,师映川心下腹诽,却也还是乖顺地张开嘴,接住了几颗果子,这时他的心情已经开始平复,能够以平常心面对连江楼了,而连江楼的目光与他一接,又移开:“……我并不曾因为你像你娘而看你不顺眼,事实上如果你确实很介意你的姓氏,那么你可以随我姓连,这些都无所谓,无论我与燕乱云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是你,她是她,这一点你要记住。”
    师映川沉默了片刻,然后注视着连江楼:“师尊,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们两个人当年之所以有了我,应该是因为什么意外,是不是?”连江楼听了,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记忆的画卷徐徐展开,仿佛就在眼前,回到了年少时的时光,然而在他的那个世界里,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让他印象深刻无比的人或事,包括燕乱云那样绝代风华的倾世佳人,他顿了顿,道:“有你……的确是个意外。”
    这就是意料之中了,虽然连江楼的话很直接,不过这也正常,这个男人向来就是这种不知委婉为何物的性情,也正因为如此,与其相处就是一件让人并不享受的事情,师映川闭了闭眼睛,仰起头来,去接受着天空下最后的一点光色,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失落之类的情绪,这时他想起十四年前自己刚被生下来时,生母燕乱云几乎想动手将自己掐死的那一幕,也想起了之后连江楼到来时那种即使看到亲生骨肉,也没有任何动容的样子。
    师映川想了想,便又睁开眼睛,朝着连江楼说道:“我想我明白了,或者说早就很明白,其实我……是不被期待的,是不是?师尊,除了修行之外,其他的事情对你而言都不是很重要,我生母燕乱云她想要的东西,你根本不会也不能给她,在你看来,她希望与你结为夫妻,生儿育女,这些事情都是在坏你的修行,阻你的大道,是么?所以你可以接受一位合适的道侣以助修行,却不会要一位伴侣,就好象纪妖师,他和我生母要的东西一样,所以你虽然与他关系匪浅,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交情很深,却一直都不答应与他双宿双栖。”
    连江楼听了这话之后,表情不变,他低头看着师映川,道:“不错,我不需要伴侣,不过之前你倒是说过,你情愿……做我的道侣。”
    ☆、一百二十八、碰面
    师映川乍听此言,不禁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呃……对,以前就说过等我以后修为足够了,便会助师尊修行的。”道侣并不是伴侣,主要意义是用来使两个人在修行上彼此互助互为,与普通人意识中的伴侣不是一回事,而事实上虽然师徒之间结为道侣的例子极少,但是也不是没有,不过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好象哪里怪怪的,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说不上来--没理由,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时远山之外斜阳已失,最后的一点暖色映在水面上,金光粼粼,仿佛连秋风也渐渐静了下来,师映川不由自主地看向连江楼,男子眼下的穿戴打扮非常简单,青色武士服并不如何华丽,上面也没有织着金丝银线,只是非常简洁而合体的剪裁,手工细致而已,然而淡淡的光线将那张棱角分明且并无任何情绪的脸庞笼罩在其中,就似乎整个人都在向外释放着一种并非人间所有的高贵,或者说冷酷的气息。
    事实上,连江楼的容貌极为英俊,年纪也只有三十多岁,很年轻,然而却拥有着无上的权威与巨大的力量,所以即使他打扮得与那些行走江湖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在师映川眼中,眼前这个男子却分明是某种意义上的半神的存在,这时有风隔水而来,连江楼身上那件轻软单薄的武士服就被吹得瑟瑟颤动,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出来,若隐若现,如此一来,当真是一幅很养眼也很诱人的画面,但是此刻不要说周围除了他们师徒二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即使是有,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敢于太过明显地直视男子的身体,只因美丽的事物虽然人人都喜欢欣赏,但是当它们出自于一位大人物的时候,那就是危险甚至致命的,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年还是剑子的连江楼是如何对待那位对其迷恋痴狂的前大周太子的--那是血淋淋的教训。
    不过师映川显然不在此例,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事实上他也经常这么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师映川却是在看了连江楼一眼之后,就似有意若无意地转开了视线,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在这样做的同时,他又要有点疑惑地暗自琢磨着自己的心思--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但这种胡思乱想很快就被打断,连江楼脸色如常,倒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模样,他目光一转,在师映川清丽出尘的面孔上淡淡扫过,道:“如今你的修为,勉强已经差不多了,再过一段时间我自会安排相关事宜。”说着,连江楼垂下眼皮看着少年,他的表情并不严肃,蔼然道:“……又在出什么神?”一面说,一面用手拍了拍师映川的头顶,表情与举动之中倒有几分疼爱的味道,但却把握得十分节制,而面对着连江楼这有点难得的亲近举动,师映川不免有点尴尬地一笑,他今日才反对季玄婴抚摩他的头顶,但现在换了连江楼,他就哑火了,只道:“没出什么神……师尊,我只是想……”师映川说着,正好与连江楼的目光轻轻一触,顿时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眼睑,却也并不犹豫,道:“师尊告诫我,要谨记不应该耽于儿女情长,事实上,师尊应该是希望我莫在情情爱爱的这些事情上面有任何牵扯,但是我是做不到的。”
    他才刚开了个头,连江楼便迅速皱了皱眉,神情专注,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师映川的说法应该是最贴合这少年自己的性情的,而面对着这看似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已经表明态度的一句话,连江楼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所以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师映川看着男子这样的神情,心中微微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连江楼还是尊重自己的主观意见的,是真的关心自己,而非一味以‘为你好’的态度来强行干涉自己的事情,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师映川看到连江楼此时淡然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竟是鬼使神差地道:“……师尊莫非就从来也没有喜欢的人么?如果有,那么师尊又是怎么做的?”
    话一出口,师映川就立刻想捂住自己这张不听话的嘴巴,而连江楼亦是微抬眸光,与他的眼睛正正一对,那种直透心底的穿透力让师映川后悔之余,又觉得有些尴尬讪讪:自己当真是有点得意忘形了,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不晓事的弟子会直通通地询问自己师父有关感情上的私密事的,这可的确是十分放肆的行为,讨打都是轻的。
    不过连江楼显然并不怎么介意师映川的问题,他甚至不曾迟疑哪怕一瞬,便直接说道:“……没有。”那语气虽然平淡,却让人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其中那毫无伪饰的坦然之意,事实上连江楼并不觉得自己应该遮遮掩掩地不回答,也完全不需要回避这个问题,但就在他给出答案的这一刻,师映川在不知所措的表情下,心脏却是忽地跳了一跳,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本能反应,他隐约觉得有些高兴,似乎是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没有被抢去,只属于自己。
    正没头没脑地转着念头之际,两人已经走出了连江楼所住的地方,来到一片景色宜人的所在,前方草木掩映之间的亭台楼阁精巧而不失特色,布局很是不错,瞑色苍茫中,古树参天,花木葳蕤,那些珍奇的树木往往都是有着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树龄,用银子也难买到,端地是历史悠久的宗门才会具有的气派,不过师映川这时候是注意不到这些的,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了身旁的连江楼身上,只听连江楼说道:“……你不必以为是我不近人情,映川你要知道,这世间各方势力之间的角力,最根本的所在就是力量,而武者便是其本源,俗世中皇权虽然威重,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然而我辈中人却不在此列,顶级大宗门翻掌之间,纵然一国也要覆灭,以帝王之尊在这种力量面前,亦须低头,但你更要明白,宗门之中若要坐稳位置,修为才是根本,日后你如果想接管宗正之位并且坐稳,靠的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否则想要顶替你的人,永远大有人在。”
    连江楼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这分明已不是单纯的教导弟子,而是以宗正的身份在训诫,而师映川也不敢打扰,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这使得气氛沉寂了下去,以致于甚至有些压抑,不过师映川并没有觉得不耐烦,他只是有点感慨,虽然早就意识到自从当年自己踏上这条路,日后就是另一番天地,但此刻听连江楼亲口说着,心中还是倍感人生在世的艰难,他当初走上这条路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事实上,即使到了现在,甚至到了连江楼的这种地步,也依然不能超脱世间,依然身在红尘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师映川此刻却偏偏想起了香雪海,是香雪海,而不是方梳碧,然而时光终究不能回去,他到底还是永远不会再见到那个记忆中的少女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领悟令师映川心中颇不是滋味,但此刻他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连江楼,而且连江楼又是并不喜欢他过多沉溺于情爱里面,所以师映川只得让自己收拾心情,不要露出了什么端倪来,让连江楼不喜,一时间微微垂眼,理顺着充斥胸腔的那股复杂心绪,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再也没有回味今日与季玄婴父子二人出游的心思了,这时却忽然听见连江楼道:“……在这里等着,我稍后回来。”师映川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就看见连江楼的目光正扫过自己青色的衣袖,原来袖子上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块颜色很深的污渍,洇了衣料,师映川只一转念,就知道应该是被刚才吃的那些果实的汁水弄脏的,连江楼生□洁,刚刚才发现衣服被污,现在自然是要回去更衣。
    一时间连江楼的身影很快远去,只留下师映川一个人在原地,师映川有点百无聊赖地走到不远处的湖边,看水里的鱼游来游去,刚看了片刻,忽然察觉到有人走近,而且肯定不会是连江楼,他很自然地回头看去,却看见一个深蓝的人影正从不远处经过,那人原本也看见有人在湖边看鱼,只不过没有理会罢了,眼下看到对方转过脸来看,便也凝目一瞟,刹那间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却都是一怔。
    这个人对于师映川来说并不算陌生人,面目美丽如玉,肌肤洁净白皙,眉目间颇有些英气,十分飒爽,或许那五官的轮廓稍显刚强了些,使之没有多少女性的妩媚,便像她透露出来的性格一样,然而与那很有些英气的气质相结合,就使人一见难忘了,此人眼下穿着深蓝色的短袍,袍摆只盖到膝盖略向上的位置,露着做工精细的蓝裤,脚上踏一双黑色的小巧靴子,长发挽成偏髻,戴一只宝石蝴蝶发饰,总算是显露出几分女儿家的俏皮来,师映川与此人虽然只见过寥寥几次面,但也还是认得对方的脸--那与宝相龙树隐隐有些许相似的眉目,正是山海大狱的小姐,宝相宝花!
    宝相宝花也是一愣,虽然师映川与当年相比,容貌已经大变,可是前阵子师映川去桃花谷抢亲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师映川与方梳碧之间的事情她也知道得很清楚,当时就明白那抢亲的美少年必是师映川无疑,现在一见之下,自然不会错认。
    当下两人双双一愣,显然都很意外,一时间都没有出声,片刻之后,倒是这宝相宝花先开口了,一面向这边走过来:“……师映川?”
    师映川从方梳碧那里早已知道宝相宝花与方梳碧是极好的朋友,更何况他与这女子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也是有些让人尴尬,宝相宝花的两个哥哥都与他有了那等私情,舅舅纪妖师与他师父连江楼之间千丝万缕,而连江楼的兄长季青仙,也就是师映川的大伯,又是宝相宝花名义上的另一位父亲……总而言之,如此叫人头疼的关系若是细细论起来的话,当真是混乱不堪,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这位山海大狱的小姐,师映川都应该客气有礼一些。
    于是师映川便微微一笑,礼貌地一拱手:“宝相姑娘。”既然知道对方的身分,于情于理他当然都不会怠慢,而宝相宝花原本还因为方梳碧和自家两个哥哥的事情对师映川有些恼意,不过对方现在开口就很礼貌,倒让她有些不好说什么了,她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况且再一想到无论是方梳碧还是两位兄长,统统都是心甘情愿,并没有谁来逼迫,叫她又哪有立场说些什么呢?想到这里,宝相宝花不免泄气,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也得给师映川一点小小的难堪才是,也算让她出点气,思及至此,宝相宝花便把师映川上下打量了一番,却道:“若论梳碧那边,师剑子应该叫我姐姐,若论我两个哥哥那边,我便应该唤剑子作嫂嫂了,不知师剑子喜欢我用什么称呼才好?”
    这可真是够让人尴尬的,一句话就把什么都给清清楚楚地点出来,师映川脸上的肌肉顿时微微一缩,心中尴尬苦笑,他自然看见了宝相宝花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不过幸好师映川可不是什么薄脸皮的人,他的性格和年纪都注定了他完全能够毫无压力地装傻,当下便面不改色地打着哈哈道:“我们各论各的就是了,各论各的。”宝相宝花闻言,相当真性情地抽了抽嘴角,却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得任由师映川自来熟地与她寒暄起来,没扯上几句,师映川就道:“宝相姑娘怎么来了万剑山?蓬莱距离这里可不近。”宝相宝花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道:“我来瞧瞧二哥和琰儿。”
    她说罢,抿唇一嗤,目光在师映川脸上扫了一个来回,慢慢道:“一走就是两年,音信全无……你是来见二哥他们的?还算你有那么一点良心!”师映川无奈地看了看这位‘小姨子’,摇了摇头,决定好男不和女斗,但显然宝相宝花没想过就这么轻松放过他,这位英气勃勃的美人儿手里握着一条缠着金丝的鞭子,上面还缀着几颗明珠,她打量着师映川,漂亮的脸蛋上微露讽意,随即又平静无波,冷然道:“梳碧现在的名声可是够好听的,你当日冲进喜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亲,把她给带走,弄得别人说什么的都有……梳碧她现在应该是在你的白虹宫罢?你要怎样安置她?方家她是没有办法再回去的,你若待她不好,她就当真是没有存身之处了,我与她虽非血亲姐妹,却很投缘,不愿见她到最后落了个没下场!”
    师映川脸上笑意收去,正色道:“我自然会好好待她。”宝相宝花亦是端容道:“师剑子,请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说着,却是蹲身微微一礼,可见其中的严肃之意。
    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点轻松了,师映川也很快发现宝相宝花倒是个爽性直快的女子,不加雕饰,却偏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与她两个哥哥宝相龙树和季玄婴都不大相似,但无疑是让人容易心生好感的,一时他便向这位‘小姨子’打听起宝相龙树的近况来:“……宝相姑娘,不知龙树近来可还好?他现在是在蓬莱么?”
    宝相宝花嗤地一笑,随意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鞭子,睨着师映川笑道:“哦?现在你身子还在万剑山呢,在我二哥这里,心却跑了,到我大哥那边去了?而那白虹宫里还住着梳碧,说你这个人负心薄幸倒是半点也没冤枉你!年纪轻轻的,却是好个贪花好色的人!”
    师映川知道自己现在面对宝相宝花这个女子,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少说少做,因此便只是笑了笑,不出声,果然宝相宝花也没有过多揶揄他,说道:“我大哥近来不在蓬莱,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或许是听说了你露面的消息,去找你了也说不定。”
    “这样……”师映川微微沉吟,宝相宝花倒是一笑,她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师映川的眼神忽然一动,表情一下子变得说不出来地灿烂,配着他那张秀丽无双的面孔,真真是动人极了,就连宝相宝花乍见之下,也不禁怔了怔,不过师映川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也令宝相宝花莫名其妙,不过下一刻她就反应了过来,于是她便准备转过身,想顺着师映川的视线方向看去,这时就听师映川笑吟吟地扬声道:“……师尊!”
    宝相宝花顿时心中一震,这世间能被师映川如此称呼的,只有断法宗大光明峰的主人,二十七代莲座,连江楼!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连江楼怎么会来万剑山?宝相宝花心中下意识地想着,与此同时,身体已经转了过去,此刻和风习习,天光已暗,有人正缓步而来,风动衣袂,恍若凌波,宝相宝花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她还来不及产生任何其他的反应,心中便已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大日宫的主人,生得是这个样子!
    连江楼先前的武士服已经换下,穿了一件簇新的长袍,他的目光在宝相宝花这个陌生人的身上扫视了一下,也就是在同时,宝相宝花那清澈的目光却也迎了上来,与连江楼的目光一触即分,但她的眼睛里却是闪过了一丝打量的光彩,凤目明亮,她觉得这个男人如果肯笑一笑的话,那笑容定然是可以让天下所有的姑娘家都为之沉醉的,不过她忽然又觉得像这样的男人,即使是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应该也一定不会是如沐春风的,再配上那样的一张脸,想必笑容也是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不过宝相宝花虽然脑子里转过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但毕竟记得对方的身份,面对着断法宗的大宗正,即使她是山海大狱之主的女儿,也必须表达敬意,因此宝相宝花便微微欠身道:“……宝相宝花见过莲座。”
    此时连江楼已经来到近前,剑锋也似的目光在宝相宝花身上一掠而过,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但对方的名字却让他立刻明白了这究竟是谁,若认真论起来,他的侄儿季玄婴既然是对方的兄长,那么他从名义上来讲,甚至还是宝相宝花的叔父。
    宝相宝花朱唇微弧,明显是在笑,不过她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倒是师映川好象什么也没察觉到,对连江楼笑道:“师尊,你换衣服倒还真快……我刚刚正巧遇见宝相姑娘,她来万剑山看玄婴和琰儿,我们才说了几句话,师尊你便来了。”
    连江楼的目光只是自宝相宝花身周一掠而过,仿佛没有触碰到半点的模样,他神情如水,看不出深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对于女子来说并无冒犯的目光却让宝相宝花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大欢喜而又无可奈何的微恼之色,好象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而且是那种男人对女人表示毫不在意的轻视,这让宝相宝花有点莫名其妙地心跳,又有点勃勃的兴奋,她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姑娘,当下漂亮的凤目中闪过一道古怪的光芒,并不掩饰自己对连江楼的好奇,笑吟吟地看着连江楼,却又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这个男人,真的很特别!
    ☆、一百二十九、心思
    宝相宝花站在一旁,娇艳的面容焕发着淡淡的神采,宛若鲜花绽放,一双凤目望着连江楼,这个男子体态修颀,相貌出众,有天人之姿,他发丝未束未髻,只是简单披在身后,有微风拂过,吹动着黑发若有若无地轻颤,宝相宝花在一旁看得清楚,只觉得这一幕很是动人,不过吸引宝相宝花的原因倒并不全是因为连江楼的外型,而主要是对方的气质,毕竟她舅舅纪妖师也是绝顶的美男子,并不逊于连江楼,不过连江楼与纪妖师却完全不是一种人,此刻男子双目幽深如秋夜寒江,周身上下都笼罩着石头也似的冷硬气息,宝相宝花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惋惜之意,觉得这样一个男子真不该如此刻板,若是……
    不过究竟‘若是’什么,宝相宝花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她转念一想,如果连江楼不是这个样子,而是变得好似翩翩佳公子或者令人感觉如沐春风,那么好象还真的和他这个人很不搭配,想到这里,宝相宝花忍不住心下暗笑,至于连江楼事实上是师映川的父亲的这个消息,自己也是知道的,不过这父子两人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似乎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在这里心中胡乱转着念头,却不知连江楼目光如炬,自然将她的这点小小异样看在眼里,不过连江楼并非喜欢琢磨别人心思之人,因此虽然发现宝相宝花的小动作,却是故作不见,他现在面目倒也正常,只是因为服了七绝草的缘故,那嘴唇还是没有色泽,一片惨白,乍一看还好,若是看得久了,再配上那英俊的面貌,便觉得有些诡谲,令人望而生寒,更不必说他身着秋香色的袍子,在暗淡的天光映射下,越发显得肤色冷白如雪,宝相宝花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是突然冒出一分怜惜的念头,而这念头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只怕是要笑破肚皮,只因像连江楼这样的人,又岂是能让人怜惜之辈?
    宝相宝花如此转着念头,她如今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但她生性不似一般女子,即使年纪已经不小,也一直都有许多青年俊杰心怀爱慕,可她却也从来没有什么少女心事,更不大清楚女儿家的情怀,但是今日却是有些不同,连江楼此人与她从前见过的任何男子都不一样,令她不免生出好奇之心,却不知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生出了好奇探究之心,那往往就是沦陷的开始,况且她知道连江楼是从不曾娶过亲的,既然如此,对其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哪里不对,而她舅舅纪妖师虽然与连江楼之间有许多牵扯,但以纪妖师的为人,又怎会主动把心思告诉旁人,因此宝相宝花虽然知道舅舅与连江楼有交情,却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交情’,不然她若是知道纪妖师对连江楼情根深种的话,眼下也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于是正因为种种因素如此叠加起来,便令宝相宝花阴错阳差地对连江楼这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男子产生了兴趣,这世上哪个少女不怀春?只不过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那个人罢了,一旦遇上,给一颗心带来一些足以让人难以承受的信息,自然就会大不同于往日,宝相宝花就是这种情况,而她这种情绪的变化并没有放在表面,任连江楼如何心思敏锐,也没有想到这个刚刚才见面的女子在这么短短一转眼的工夫里,心中竟然有那么多的念头转动。
    不过宝相宝花这么大大方方地瞧着连江楼,是个人就不可能当作看不见,更不必说连江楼自己了,而这时师映川也发现了宝相宝花的奇怪态度,不过他倒没多想什么,毕竟以连江楼的品貌,但凡女子见了,没有哪个能不多看两眼的,而且在他的印象中,连江楼虽然是各方面都极出色的男子,但他还没见过有什么姑娘家对连江楼有所表示,所以根本没把宝相宝花往那方面去想,但是师映川却忘了一件事,他与连江楼平时都在大光明峰上,周围都是断法宗弟子,那些年轻女子对连江楼除了敬畏之外,有几个敢有那种奢望?而宝相宝花可是山海大狱出身的天之骄女,性情又与哥哥宝相龙树有些相似,敢爱敢恨,她如果想到什么事情,哪里会藏着掖着,瞻前顾后的!
    因此完全没有想通其中关节的师映川见宝相宝花饶有兴致地瞧着连江楼,便起了促狭心思,他可是没有忘记刚才宝相宝花一开始故意给他的难堪,所以干脆就决定小小地报复一下,便当即用了极无辜极惊讶的口吻排喧了一句,道:“宝相姑娘,你怎么这样瞧着我师父?”
    宝相宝花闻言一呆,既而立刻脸上**辣的一片,她看清楚了师映川眼里的促狭,知道这少年是在报复自己,不过这时她看见连江楼表情不变,就好象没有听见似的,于是她顿了顿,忽而就哑然失笑,道:“关你什么事,又不会少块肉,莲座都没说什么,你倒小家子气起来!”
    如此爽性的反应立刻让师映川哑口无言,这才想起宝相宝花可不是什么羞怯的女子,这位大小姐只怕比一些男子还要爽气许多,哪有什么忸怩的做派?反倒是宝相宝花停顿片刻,又恢复成淡然自若的模样,只不过她虽然开口反击,但心里其实也有些好笑,自己方才在言谈之间抢白师映川,让他尴尬,虽然当时这少年浑不在意的样子,但却还记在心里,这不,就趁机也揶揄她一回……宝相宝花心下随意想着,一面瞥过去一眼,只见连江楼神色冷凝,心中似是完全不在意,就好象大人在看两个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一双流光溢彩的幽眸兀自神采焕然,却并不注意她,这让宝相宝花忽然就有点淡淡的沮丧,这种感觉回馈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宝相宝花心底忽地有一股力量绽开来,于是她就那么抬起头看向连江楼,朗声道:“莲座风采非凡,宝花向来只听人说过,却并未有幸一见,今日乍见之下,不免有些失态,请莲座不要介意才好。”说罢,故意示威似地瞪了旁边的师映川一眼。
    这话一出,师映川讷讷无语,简直为之绝倒,这女子当真有她大哥宝相龙树‘厚颜’和她二哥季玄婴的直白,让人无话可说。不过这话刚一说出口,宝相宝花便觉得自己这倒更像是孩子一般赌气似的,一丝荒谬微羞的感觉不禁涌上心头,让她后悔之余又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却觉得心怀大畅,一时间宝相宝花心中又生出无奈之感,自己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今日却怎的这样失了常态?但一转念又想到平日里听说连江楼此人专心武道,从不亲近女色……如此乱糟糟的思绪简直就是一团麻线,连她自己都整理不清了。
    此念一生,明明是很古怪的事,宝相宝花自己也有许多没有想明白的地方,不过照她看来,哪来的那么多麻烦,无非是遇事便解决罢了,用不着现在伤脑筋,想到这里,宝相宝花微一犹豫,当机立断地道:“我还要去看二哥和琰儿,莲座,这便告辞了。”说着,并不多言,蹲身一礼表示敬意,接着就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果真是个爽利之极的女子,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师映川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宝相宝花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忽然间‘扑哧’一笑,道:“师尊,这宝相家的姑娘可真是……”话刚说了半截,突然间品咂出什么味道来,他怎么说也是经历了男女之事的人,虽然不敢说能揣摩清楚女人的心思,可方才宝相宝花的一系列反应却让他摸出几分意思了--这宝相宝花似乎……对自家师父有些不同?
    一念及此,心中顿时一滞,下意识地反手拉住了连江楼的衣袖,原本还笑吟吟的神色也变成了犹疑,一副颇有心事的姿态,在他的心里,连江楼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是很不情愿有谁来分去连江楼的注意的,这也是他当初自告奋勇要助连江楼修行的原因,师映川连师父找一个仅仅是在练功一途上互助的道侣都不大欢喜,更何况是配偶?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虽然连江楼对男女之事完全不热衷,但连江楼现在才三十多岁,以后的事情谁也保不准,自己这个做儿子做弟子的,是没法干涉这种事情的。这么一想,师映川不由得微微攥紧了连江楼的衣袖,又无意识地继续动了动,干脆拉住了连江楼的手。
    师映川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不知他这一下拉住的是连江楼的右手,最末的那根小指与其他的五根手指一起都被师映川握在了手里,连江楼顿时面色一变,他皱眉看向师映川,那根小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这时师映川还兀自拉着他的手,只是微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这样的模样他是很熟悉的,但此刻他却没有太强烈的意愿去问少年是怎么了,只缓缓抽回了手,师映川见状,就觉得好象是什么地方空了一样,赶紧一把又抓住了连江楼的手,嘴里道:“师尊……”
    但这时他却发现连江楼却脸色不愉,用力地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回去,师映川并不知道那根多出来的指头是连江楼身上的一处极敏感所在,被他这么一碰便有强烈的异样之感,因此他见连江楼这样做,心中顿时委屈极了,自从他七岁时跟在连江楼身边,这些年里师徒二人感情很好,尤其师映川年纪小,对连江楼经常会有一些亲昵的动作,连江楼虽然性格不喜与人亲密接触,但师映川和他关系与旁人不同,年纪又小,喜欢依赖大人是很正常的,所以连江楼也不甚计较,只有当对方太黏人的时候才会斥责几句,现在师映川看见连江楼这样对自己,又怎能不委屈?
    这么一想,心里就难受起来,紧抿着嘴唇盯着连江楼,他的变化自然看在连江楼眼里,男子毕竟抚育师映川多年,对少年的了解自然很深,见师映川满面委屈不快之色,虽然以他的脾气是不会安慰别人也不屑解释什么,但这个徒弟有时候终究算是一个例外……连江楼皱了皱眉,右手无声地被掩在衣袖当中,道:“……我早就说过不许你碰这根手指,你莫非又忘了不成!”这话虽然有点严厉,但也是侧面解释了刚才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师映川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先前的那股气闷顿时烟消云散,不过他的好奇心也再次被勾了起来,便低头觑着连江楼的右袖,嘟囔道:“干嘛不让碰,又不会少块肉……”
    说着,孩子气发作,故意作势要再去抓连江楼的右手,且还用上了力气,简直就是扑过去的,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连江楼自然是能避开的,因此也不担心自己会真的抓住,惹连江楼生气。果然,连江楼见他如此,右手微微划个弧,也看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就见师映川‘啊呀’一声趔趄着歪了身子,脚下不稳,踉跄着眼见就要扑到地上,连江楼虽然知道以少年的功夫不会真的摔倒,不过他还是一伸手,稳稳搀住了徒弟的手臂,把人稳住,如此一来,倒像是师映川扑进他怀里似的。
    两人方一接触,连江楼便闻到一股清香之气,师映川虽不是处子,但他也只与季玄婴一个人曾经有过一次肌肤之亲罢了,加上如今修为不错,因此倒没有什么浊气,甚至有些温香动人,连江楼眉峰微动,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扫,正巧师映川这时抬了头,两人视线相触,师映川吐了吐舌头,向连江楼做了个鬼脸,嘿嘿笑道:“就知道你不会真让我摔个跟头。”这时他脸上带笑,给秀丽的脸蛋平添了几分丽色,吐出来的舌尖粉红柔嫩,一对眸子笑盈盈的,当真是动人心弦。
    确实很像他母亲……连江楼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接着他便毫无预兆地一下松了正搀住少年小臂的那只手,也不看师映川,只径自向前走去,师映川见状,连忙举步跟上来,那样子反倒显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应有的烂漫之态,连江楼也不理他,只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他可以很深切地感觉到师映川对自己的依赖,不过连江楼或是出于自己的性情因素,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并不想在师映川面前扮演一个和蔼可亲的师尊角色,也许让师映川对自己保持着一定的敬畏与恭谨,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少年,都是有好处的。
    对于连江楼心里的这些想法,师映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跟上连江楼的脚步,与男子说些闲话,正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挠头道:“师尊,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讲……上次我中了纪山主的‘欢宜蛇香’之后,虽然后来安然无恙,但是我发现我脑子里只有被纪山主算计昏倒之前的那些事,后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就好象少了一截东西似的,莫名其妙的,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欢宜蛇香留下的后遗症?对身体没影响罢?”
    连江楼听了,心中微微一动,那‘欢宜蛇香’是让人不断交合直到脱阴脱阳致死的邪物,师映川虽然服过鲛珠,基本上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但欢宜蛇香可不在此列,而当时他为了施救,便与纪妖师一同出手,在师映川的全身经脉之中以精纯真气互为涤荡,清除体内药性,原本这并没有什么,但纪妖师却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对方生性邪肆,为了故意亲近连江楼,在施救的过程中百般撩拨逗弄师映川,很是做了些不堪的举动,虽然不至于过火,但那场面却实在是香艳旖旎了些,而当时师映川虽然神智有些昏沉,却毕竟不是无知无觉的,连江楼为了避免尴尬,便在事后趁师映川睡着的时候施了些手段,令他忘记这段经历。
    这手法可以让人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而且没有很明显的症状,因此师映川醒来之后,记忆就只定格在那晚被纪妖师算计昏倒的一刻,这其中的原理主要是暂时截断通向脑子的血流,不但方法复杂,而且需要十分注意时间的长短,若是时间太久,人就要损了脑子,严重的甚至会变成白痴,若是时间太短,却又达不到目的,而连江楼却能精确地操控自如,控制得宜,可见他修为之高,但如此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段时间,师映川到底还是有些觉察的。
    但连江楼当然是不能说明此事的,便道:“当时药性虽然为你解了,但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过对你而言,并非大事。”他这样说可不是在撒谎,字字句句都没有假,但同时却也是不动声色地诱导了师映川的思路。
    果然,师映川毫不怀疑,耸肩一笑道:“我就说嘛,肯定是有点什么后遗症的,好在我只是记不清一些东西罢了,也算是万幸。”
    师徒两人又说了些事情,后来返回连江楼的住处,师映川陪男子吃了晚饭,这才告辞回去。
    师映川身法施展开来,速度便快得惊人,没用多长时间就回到了季玄婴所在的小楼,此时明月在天,清光遍洒,师映川上了楼,进到季玄婴的房间,那窗下摆着一张梨花高几,放几本书,一只博山炉,旁边地上摆着精巧的茶灶,一只小方几上是一套脱胎填白茶具,一个清秀童子正在煮茶,淡淡的茶香缭绕在室内,师映川借着明亮的灯光看见季玄婴坐在长榻上,而旁边坐的那个美丽亮烈如一支红梅的女子,正是宝相宝花。
    兄妹两人见师映川进来,便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宝相宝花虽然相貌不是绝美,与她哥哥季玄婴相比也略有逊色,但仍然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她见师映川跨进室中,便道:“你回来得可不算早了,本来二哥还想等你一起吃饭的,后来觉得你应该不回来吃了,这才罢了。”师映川闻言看向季玄婴,有些歉然地道:“我陪师父吃过饭了,你等我做什么。”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儿子呢?”
    季玄婴看样子是洗过澡了,干干净净的一袭青袍,散着发,他对于师映川的话很显然并不在意,笑了笑说道:“平琰今天一整日在外面玩,已经累得很了,我就安排他早早去睡。对了,热水已经备好了,你先去沐浴罢。”师映川笑吟吟地答应着,便去洗澡,一时洗罢,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进来,见季玄婴与宝相宝花正在吃茶说话,小几上还多了一杯茶,便知道这是给自己留着的,就拿来喝了,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在说什么呢。”
    宝相宝花闻言便抬起头来,她借着这个机会也认真打量了师映川一番,目光算不得无礼,却也与女子该有的矜持完全不挂边,只见灯光下师映川含笑浅浅,脸庞轮廓清雅秀致,刚洗过的头发瀑布般垂在身前,就连这屋子里的光线仿佛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微微瑟缩了一下,当真有造化神秀之感,一时间又想起对方的生母是那位天下皆知的怯颜美人燕乱云,心中又有些了然--难怪自己的两个哥哥都为这少年生了情思,这等美人,也怨不得人喜爱!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来,宝相宝花又不禁有些失笑,暗道自己想得左了,这师映川从前的样子自己可是见过的,哪里有现在的姿容,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又怎是会因容貌而使自己的哥哥们倾心?
    这时师映川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宝相宝花,心念微转,却好象打趣一般地笑道:“宝相小姐,我看你今日瞧我师父的时候可真真是目不转睛了,莫非是想做我师娘不成?”宝相宝花微微一怔,旋即大大方方地一笑,嗤道:“就算我说是,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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