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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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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河,你的话固然有道理,但大丈夫生于世间,又岂能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前?”晏勾辰放下朱笔,正容说道:“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归一,普天之下唯有一个帝国,而你则是帝国的储君,未来的天下共主,尊荣无比,你的王君也必然得是出身高贵之极,倾涯乃是国师之子,你二人结合,日后诞下的子嗣便天生具有世间最高贵的两大血脉,延续帝国的传承直至千秋万代,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毫无信心!”
    晏勾辰肃声说着,晏长河见状,忙垂手道:“是儿臣错了。”晏勾辰也不以为意,只淡淡道:“那么,你告诉朕,你希望与倾涯那孩子结为夫妻么?”晏长河垂手立着,表情模糊,语气之中也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想法,只道:“……他无论是出身,天资还是容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天下之大,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又有几人不希望与他缔结鸳盟呢。”
    “那就好,此事朕会找机会与国师谈起,那么,就这样罢。”晏勾辰重新提起朱笔,翻开另一本奏章,一面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你平日里多与倾涯那孩子接触,你们两个多熟悉些,这没有坏处。”晏长河躬身应是,这时也已到了做功课的时间,晏长河便告退了,晏勾辰看着少年的背影,轻轻抚摩着自己下巴上的胡碴,似在考虑着什么,眼神渐渐就有些深沉起来。
    与之同一时刻,青元教中,一处奢华的浴室内热雾腾腾,正有人泡在里面,浴池以汉白玉砌成,连通水道,引的是温泉之水,因此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偌大的浴池里只有一个人,水中的男子容貌英俊异卓,体格雄健,墨亮湿透的长发散在水面,漂浮不定,而周身的皮肤则晶莹如玉,如此黑发白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透过清澈毫无杂质的池水,可以看到他全身上下都分布着结实的肌肉,绝无半分多余累赘的脂肪,尽显男性阳刚之美。
    水温是极适宜的,而这温泉也有缓解身体疲劳等一系列功效,对人体有益,男子泡在其中,渐渐的就似乎是睡着了,按理说在这样放松舒适的环境中入睡,必然是十分惬意的,然而男子面上却并无放松之意,纵使置身于半梦半醒之际,眉宇间也还是流露出一股寂寥纠结之态。
    不过男子并没有睡多久,很快,随着眼皮微微轻跳,男子已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浓密的长睫投下暗影,眸子似乎没有焦点,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他伸手掬水朝脸上扑了一把,便走向岸边,踏着台阶走出浴池,随着他全身露出水面,精壮脊背上的一朵血莲也暴露在了空气中,不仅如此,那堪称完美的男体上还有着不少伤痕,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并非是被刀剑锐器之类的东西所伤,基本上都是齿痕与用力吮嘬而造成的,男子上岸之后,弯腰拾起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张矮凳上的雪白浴巾,擦净头发和身上的水,不过正当他准备穿衣时,就听一个声音笑道:“……美人出浴,果然秀色天然,令人大饱眼福。”
    话音未落,两条长臂轻轻一挽,已将男子抱了个满怀,来人双眉斜飞,风仪绝世,正是如今天下第一教之主师映川,他亲昵地搂住怀中之人,嗅了嗅那黑发,轻笑道:“果真是很香……”说着,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中衣披在对方身上,道:“把衣服穿上,陪我去赏雪。”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两人已走在一片梅林中,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寸多厚,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但依旧寒意袭人,师映川无畏寒暑,只穿着一件长袍,连江楼却是与普通人无异,身上裹着厚厚的玄色镶边缎面斗篷,宝蓝的底色在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之中十分显眼,两人所在的这片梅林里种的都是异种梅花,开得恣肆,阵阵清香若有似无,置身其中,只觉得沁人心脾,周围俱静,除了偶尔寒风吹落枝上积雪所发出的簌簌轻响之外,就只有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的轻微咯吱声,一时间两人踏雪而行,师映川看着这梅海簇簇,感慨道:“距离上一次我们在一起踏雪赏梅,好象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罢。”
    连江楼面色淡然地道:“的确。”师映川见状,微微一笑,他信手一挥,身旁梅树上便有一根细枝被削断,师映川轻轻接住这一支红梅,反手将其别在连江楼的襟前,然后认真端详起来,这样凝视着对方,如此近距离地相视,自有不同滋味,这曾经在三十多年前撑伞冒雪而来的男人,现在仍旧年轻,数十年的时光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足以令一个强壮的成年人变成衰迈的老者,但似乎却对这个人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深邃动人。师映川默然,片刻,他为连江楼理了理大氅的系带,目光微显迷朦,叹道:“你啊……纵使千年万年,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连郎,你会忘记我么?”然而未等连江楼回答,师映川已舒臂将他拥入怀抱之中,表情温柔甜蜜中又夹杂着伤感与淡淡阴郁,这样一个平日里刚硬强势的绝美男子忽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着强烈的对比之余,又让人分外失神,他感慨道:“不要说出来。我不想听到答案……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话音未落,师映川已吻上了怀中人的唇。
    冰天雪地之中,花树乱影交错,暗香浮动,两人相拥着深深亲吻,以这种火热动人的亲密方式将严冬也仿佛化作了暖春,半晌,双唇渐分,师映川眼中微泛着一股凌厉得令人为之心寒的锐利精光,幽幽一叹,道:“我要你永远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吻,永远都记得‘师映川’三个字,你说,我是不是很霸道?”连江楼眉宇间一片平静,他虽未说话,但嘴角一缕微笑却是并不掩饰,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这片梅林很大,但总有走尽的时候,师映川牵起连江楼的手,道:“风大了,我们回去罢。”他手上传来一股热力,顿时在连江楼的全身流转起来,整个人仿佛泡在了热水里,再没有半分寒气可以侵入,师映川握住连江楼的手,周围的寒风无法靠近他们,自成一方小天地,师映川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忽然笑道:“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够不生不灭,那么你觉得,这样的意义是什么?”连江楼脸上没有任何思考的表情,仿佛对这样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当下不假思索地道:“永恒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活下去,探索未知的一切。”师映川轻轻哂道:“难道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不应该是体会,经历,感悟?”连江楼淡淡道:“谈净衣那一世活了很久,到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周围有太多生老病死之事不断发生,那些亲朋旧识一个接一个死去,在时光面前,一切都变得脆弱不堪,到后来再看这世间,只觉再无新鲜事。”
    “你也许是对的,但我为什么却还是会时常回忆从前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对此感到淡漠……难道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的缘故么。”师映川突然笑了一下,道:“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所以一直努力想让自己看到更多,或许只有这样才会真正明白生命的意义,也是‘永恒’对你我而言最大的用处,也是它的魅力所在,是吗?”连江楼漆黑的眼中有着淡淡精光:“……的确如此。我说过,你我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
    “这样啊……”师映川说话的声音依旧悦耳之极,但声调却低了下去,最后一个字时,已是低不可闻,但他立刻就微扬了一边的眉毛,额心上的那道怯颜隐隐变得血红,看着连江楼,眼神异样,顿了顿,忽然微笑起来,伸手抚摩着对方的脸庞,说道:“连郎,我最近其实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让我有些烦心……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连江楼一向都是一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但如果是师映川的话,那自然就不同,他皱了皱眉,表示自己在听,师映川就心满意足地摩挲着他英俊的面孔,慢悠悠说道:“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必须努力去奋斗……这是我小时候,你对我说过的。”
    师映川在没头没脑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与眼下完全无关的话之后,才轻轻抬起连江楼的下巴,注视着对方,似乎是因为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太平静,太坦然,与这个男人现在自身的处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所以师映川忍不住微微有些不快,于是就柔声说道:“我如今已经掌握了一种法门,简单来说罢,众所周知,大部分动物在出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自己的父母,立刻就会感受到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从此对其百般亲近、服从,不会背叛,而我的这门秘法,如果施展,差不多就是类似的效果,就会在潜意识当中诱导你,让你认为我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让这一认知成为你最原始的记忆,而我,就会变成你脑海深处永远也不会磨灭的存在,你会一直忠诚于我,只是这门秘法有一个严重的不足,那就是在施展之后,你曾经的记忆就会被一起抹去,所以我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连江楼一直平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生死之间也毫不退缩,然而师映川所说的东西如果真的成为现实,那么也就意味着对他整个人的意识的抹杀,剩下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人,那个人已再不是他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其是对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甚至比死亡还要残酷!
    此刻看到连江楼的神情终于改变,师映川的脸上就露出了肆意的微笑,他在连江楼唇上吻了一下,笑吟吟地道:“放心罢,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就在刚才,我看到你这个表情,我就突然发现我不会这样对你,当然,这不是因为什么不忍心,而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的话,我得到的那个人还会是你吗?没有了曾经的记忆,一个空白如纸的忠心玩偶,一个躯壳而已,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就再没有什么话可供交流,师映川拉着连江楼的手,慢慢走出了这一片梅林,送对方回去,自己则去了书房。
    不久,在处理完一堆公务之后,师映川让人送了一份点心和水果进来,就着热茶慢慢吃着,一面翻着一本内容轻松的读物,算是空暇之余的一点娱乐,这时外面又开始零星落下了雪花,凛冽的寒意也越发浓重起来,师映川从书本上移开目光,转向窗子,看着白雪簌簌飘落,然而他脸上淡淡的惬意表情在下一刻却突然间出现了变化,与此同时,师映川猛地站了起来,一掌将身旁摆满食物的矮几拍得粉碎,猩红的眼中顿时燃烧出熊熊愤怒的火焰!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脸戴面具,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当中的人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手里挟着一个人,将其放在地上,然后就又立刻消失在原地,被面朝下放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也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或者昏迷了,虽然因为面朝下还没有露出脸孔,但从那一头显眼的白发来看,此人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时师映川面色阴沉地负手看着地上的人,他走过去,俯身将此人翻过来,顿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正是宝相龙树,而对方现在双眼闭着,正处于昏迷之中,师映川脸上露出一抹厉色,但还是将宝相龙树抱了起来,放到书房内间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榻上,然后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宝相龙树,自从连江楼被带回摇光城,囚禁在青元教之后,师映川便让傀儡一直暗中监视,确保当自己不在的时候,连江楼那里也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然而就在方才,与傀儡心神相通的师映川却突然得知眼下本应该身在蓬莱的宝相龙树悄悄潜入了囚禁连江楼的所在,要对连江楼不利,好在有傀儡一直暗中监视,这才及时制止,将宝相龙树擒下,否则以连江楼眼下修为全无的状态,必然会死在宝相龙树的手中!
    师映川坐在光线没有照到的一片阴影之中,红色的眼内透射出淡淡冰冷而清澈的光泽,他坐着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起身站在长榻前,右手在昏迷的宝相龙树胸口上轻轻一拍,顿时宝相龙树的身体便无意识地搐动了一下,紧接着就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对方的容貌是极熟悉的,然而此时与从前又是不同,光线折射而来,在那鲜红的瞳孔里折射出如同火焰一般的跃动,那是愤怒之火,就如同男子此刻的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见此情景,纵使宝相龙树一向性情勇烈坚毅,却也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自心头狠狠碾过,令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但还没有等到他有下一步的反应,就见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已经右手猛地探出,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但手臂刚伸到半路,却又生生停下,男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面,红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人的内心,那面庞森冷无比,强行控制住心头暴涨的愤怒,甚至使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胸膛随着剧烈呼吸上下起伏,咬牙道:“……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不是我派人一直暗中监视他的话,现在他早已经被你杀死在我的寝宫当中!宝相龙树,你最好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事已至此,宝相龙树却没有什么慌张的样子,他缓缓坐起身来,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开口,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师映川得知伤害方梳碧的人就是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只不过,眼下师映川的状态,那种愤怒,显然比起当年还要更加激烈许多……宝相龙树抬起头来,盯着师映川的脸,他表情凝重,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即使被当场擒拿,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他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而低缓,他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满面怒容的师映川,平静得可怕,久久之后,宝相龙树叹息一声,眼眸深处幽色浑然,他眼神晦涩,不仅仅透露出对于自己这次失败的懊恼,还有更多的意味,他忽然苦笑起来,一字一顿地道:“看来你的确太过看重他,甚至会让一名大宗师担当暗中监视和保护的角色,若非如此,我本已顺利潜入,又怎么会功败垂成……”
    师映川这时已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但额角那微微的血管凸起,令他绝美的容颜显得有几分碜人的狰狞,眼神更是妖异,他清美鲜红的眼睛里释放出冷光,比起极北寒地的温度更要低上许多,让人忍不住从灵魂到*都冷得微微颤抖,本能地想要避开这样的目光,他低声发出近似于咆哮一般的声音:“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言语,宝相,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后悔,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严重的事情,我接受你的任何处罚,决无怨言。”宝相龙树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所做之事,但师映川要的并不是这些,宝相龙树这样光棍儿的态度,令师映川原本就已严肃凝重的神情里,更是多了浓浓的恚怒,他强压住心头狂涌的怒意,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冷道:“我不想听这个,告诉我,难道你只是因为嫉妒而采取了这种手段么,当年对于梳碧,你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对她动手……宝相,我不能忍受你这样胡作非为,你这样是在蔑视我的权威么?还是你认为,对于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行为,事后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宝相龙树黑色幽深的瞳孔里满是复杂,他看着师映川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孔,良久,才突然一笑,轻松了许多的模样,淡淡道:“我若是真的杀了连江楼,无非是给他抵命罢了,生死有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师映川声音冰冷,逼视着宝相龙树:“……你倒是看得开!”宝相龙树这时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奇怪的放松状态,他并不起身,仍旧坐在长榻上,注视着师映川森然的面孔,须臾,就缓慢说道:“我杀他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任何私人的原因,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映川,我是为了你,而为了你,我宁可不计后果也要杀了他!”
    师映川眉头大皱,欲要开口,但目光落在宝相龙树那一头刺眼白发上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宝相龙树的目光一直盯在师映川就像是冷而坚硬的石头一般的脸上,怔怔出神,神色又是复杂又是苦涩,终于叹息一声,道:“我孤身一人离开蓬莱,私下潜入总部,就是要解决连江楼这个天大的祸患!”说到这里,宝相龙树已是目光熠熠,沉声说着:“这个人不能留,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无所谓,惟独他不行,连江楼这个人,早晚会害了你,他比任何人都危险得多,你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早晚你会后悔!”
    师映川此时却是脸上怒色渐敛,这时候从他全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怒意,之前那些愤怒的火焰似乎被他用理智谨慎地浇熄,整个人基本恢复了平静,但同时也变得像一块冰一样寒冷刺人,他盯着宝相龙树,眉宇间闪过一抹戾色,寒声说道:“连江楼他现在被我禁锢了修为,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莫非你认为一个普通人,能够伤害到我师映川不成?”
    话音方落,却见宝相龙树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原本的平静不见了,脸上和脖颈间有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凸出,甚至连两边太阳穴也都微微鼓起,他再不复之前那仿佛一汪死气沉沉的潭水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池滚烫沸腾的岩浆,一把抓住了师映川的衣领,呼吸粗重,表情模糊,艰难地死死抓紧那衣领,眼里渗着血丝,哑声道:“川儿,杀了他,我求你杀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师映川的眉头紧紧锁住,他没有推开宝相龙树的手,只冷冷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这样恨连江楼。”宝相龙树松开手,冷笑着道:“不,我与他无冤无仇,谈不上有什么恨,但我总觉得他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害你万劫不复!这种感觉,从得知你带他回摇光城的那天开始,就越来越强烈,到最后,逼得我不惜暗中潜入你的寝宫,不惜承担败露之后你的怒火,也一定要杀了他,消弭这个祸患!的确,连江楼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实力来衡量,他对你的影响太大,他若是害你,未必用的是刀剑!”
    “宝相,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太过疯狂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处于对我的关心,但极端的想法并不是我希望见到的。”不知不觉中,师映川最初的怒火已经基本消去,整个人重新变得冷静,平稳,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以略带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你在忧虑什么,但你可以放心,他控制不了我,而他反过来还将成为我磨练道心的重要一环,谁利用谁还尚未可知,我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早已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轻易蒙蔽了头脑,连江楼想要以‘情’撼动我道心,我又岂会让他成功。”宝相龙树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看着师映川,沉声道:“这是双刃剑,你确定自己不会着了他的道?我知道你对自己有信心,但对方是连江楼,说实话,我没有信心,也感到恐惧,川儿,我真的很担心你……”
    宝相龙树的话语中既有着浓浓的担忧急躁,又包含着一丝无奈与软弱,这或多或少还是打动了师映川的心,令他之前的愤怒不快被消减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你也应该这样才是。”事已至此,师映川已经不想再多说下去,他看着宝相龙树,眉头微锁,片刻,才沉声道:“这次的事情,我本来决不能姑息,但你终究是为我才有此举,而且他也没有当真受到伤害,所以……罢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但是宝相你要听清楚,我绝对不允许任何除我之外的人对连江楼出手,如果再有下一次,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将成为我师映川的敌人,你听清楚了么?”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师映川已是声色俱厉,宝相龙树很清楚,如果自己日后违逆了对方的意思,那么这个人是真的会对自己做出极其严重的惩罚!他深深看着师映川,没有出声,一种无力又莫名不详之感在心中环绕,令他的心隐隐地沉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师映川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待他进到里面,就看见连江楼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摇椅上,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安静地看着手中一本泛黄的古书,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彼时日光清薄,室内暖香怡人,男子坐在窗前,是鲜活画面,顿时就仿佛是一缕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先前还压在心头的浓郁雾霾瞬间驱散,师映川用力看了几眼,就走过去,来到对方身边,认真打量着,片刻,他伸出手,先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在连江楼的肩上拍了拍,有点用力,也有点慢,声音也有点莫名的沉厚,道:“……你没事就好。”
    连江楼抬头看了看男子,师映川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连声音也还是稳定的,但拍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却没能完全控制住力道,让他感觉到了疼痛,虽说这样的痛楚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不过却从中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浓浓的喜悦庆幸之情,这让连江楼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仿佛是有一道电流从脊椎尾部突然产生,将身体带动得多出了一丝异样的轻微颤栗,而这种感觉,并不坏……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就俯身将连江楼拥住,他伸臂将对方拥紧,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这句话一出口,师映川就立刻感到自己一直平稳的心突然猛地跳了几下,同时手心里也微微潮湿了,这对于一向很习惯于保持冷静镇定的他而言,是非常难以见到的状态,这是紧张,这是后怕,但若没有这些,没有情绪的这种突然迸发,那就不会有真正的感情。
    连江楼感觉到正拥住自己的男子那温暖的呼吸徐徐吹拂在自己耳边,身后站着那人,室内略觉黯淡的光线中,投出隐隐绰绰的男子高大身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声音似乎都渐渐平息了,陷入到了一片宁静平和之中,连江楼被热乎乎的怀抱所包围,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想要拿下师映川搂在他身上的手,道:“你……”刚说了一个字,师映川就已扳过他的脸,重重吻了上来,有力的双手扣住他的脑袋,毫无技巧地胡乱吮吸着他的嘴唇,贪婪地啃咬,将他被亲得有些痛,那样又急切又狂乱,舌头也随之钻进嘴里,在口中有力地搅动,连江楼任凭对方捧住自己的脑袋一味地索取,不顾一切地拼命索取,他不排斥这种感觉,因为他很清楚师映川总是喜欢这样表达某种不能明说的感情,也很清楚*能够缓解师映川波动的情绪,果不其然,下一刻,连江楼的腰带就被粗鲁地扯开,师映川就像是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眼前的绿洲当中。
    深夜。
    室内没有风,但因为床前那半人高的香鼎里正不断向外溢出轻烟的缘故,使得轻薄的纱幔微微摇动不已,柔淡的花香中混合着极淡若无的血腥气,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
    偌大的华丽大床上,水红色的锦被上绣着象征和美缠绵的凤栖梧桐图案,睡在大床外面的男子有着一张绝美不似人间应有的面孔,五官犹如最瑰丽的艺术品,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穿着雪白中衣,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间,齐胸盖着被子,睡得很是安然的模样,在他身旁,一个肩头以上都露在外面的英俊男子正微闭着眼,看那赤`裸着的肩头就能够知道,被子下的这具身体,必定是一`丝`不`挂的。
    [莲生,我有一种预感,我和你,一定还会有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黑色的双眼蓦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
    又是这个梦……
    香鼎中不断散播出寂寂轻烟,偌大的空间内,气氛安宁柔和,此时的连江楼虽然重新闭上了眼,但再也没有睡意,他很清楚地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尤其是被手指和器具侵入过的下`身,这一晚,师映川自然没少折腾他,但他脸上的神情此时却淡定如同游离于外,眉宇间偶尔聚起的纹路就如同那淡淡萦绕的烟雾一般,飘渺若无。忽地,他缓缓睁开了双目,而此时的连江楼,面色自如,不再像是平日里那种因为伤势未愈的苍白,而他的眼神,也是凛冽而充满锋芒,整个人从内而外显露出一种极为内敛的冷淡气质,一切都仿佛是浑若天成,不见半点雕琢,他静了片刻,然后就看向了身旁熟睡的师映川。
    ……第一世,赵青主,以一己之力奠定无情道心,脱胎换骨,几乎达到了太上忘情最高境界,然而终究没有以此打破桎梏,成就不死不灭之身,第二世,谈净衣,念头通达,天资极高,却也还是最终遗憾坐化,第三世,也就是如今的自己,同时也是证道最为艰苦的一世,也正是这一世,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没有任何借口,的的确确的失败,不过,最终的结局,也未必就是如此。
    夜色寂谧而安然,连江楼静静卧着,他凝视着枕边的师映川,某些深刻而强烈的感情就此化作了无形的水流,在心间缓缓流淌,眼前淡淡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刚刚见到归来的少年的那一幕,那笑容依旧,却又美得令人心惊,就像是一缕柔韧却又妖娆的青丝,无声无息间缠住了他的心,如同一坛埋藏多年的陈酿,初时还不觉,但一朝敲碎封泥,立刻就是酒香四溢,再无掩盖……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止,倒流,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缓缓翻滚,自幼习武时的艰辛,投身修行之路的坚定,亲手将所爱之人送上死路的决绝,那些执念,这一切的一切在反复交织,最终化为当年师映川剖腹取女时的微笑面孔,在那最后的时刻,一股莫名的感情,就此生成,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轻轻侵入了他的无情道心,在几十年前,甚至千百年前,就种下了心魔。
    连江楼伸出手,抚上了身旁师映川的鬓角,他很清楚,成为宗师仅仅只是揭开了修行之路的一角,无论是赵青主,还是谈净衣,包括连江楼,随着力量变得越发强大,也就越是感到了自身的渺小,而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心前进与探索的信念,也就越发强烈!
    --那么映川,你应该明白,人的一生当中,总有些东西是要放下的,就如同当初我必须在理想与你之间做出选择,最终我没有选择你,并非是我对你了无情意,只是,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比情爱更加重要,此恨此憾,终难周全。
    念及于此,连江楼的眼神平淡起来,黑色的瞳孔如同纯净的黑水晶,他眯起眼,任由不太明亮的灯光映在眼底,无动于衷,只是轻抚着师映川的鬓发,师映川折磨他的时候往往如同一头野兽,但此时,那张平静宁和的睡容看起来,却仿佛一个毫无防备的婴孩,连江楼发现,师映川真的生得太美,无论他们多么熟悉彼此,连江楼也还是这样觉得,他眼前的师映川不管是身段比例,皮肤细腻洁白的程度,还是容貌的精致,都已完美得无懈可击,已经不太像是人类,而是上天精心制作出来的艺术品,然而虽是这样,连江楼却从中看出恐怖之处,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师映川的确太美,但这种美根本不正常,那勾魂摄魄的皮囊内部,隐藏着一个噬人的血腥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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