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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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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张太妃宣,萧护很少来宫中。张太妃无事也不宣他,她安然宫中当主人,日子乐得无边,是个不插手朝政的人。
    慧娘也就很少来宫中。只是联系不少,张太妃隔三差五送东西给她,也方便顾孝慈无声无息传个消息。慧娘有新鲜东西,也让人送进宫里。
    两个奶妈冯妈妈和陈妈妈,才是时常进宫的人。所以宁江侯说,萧护还没有封王,派头已经出来。他幼年的奶妈,是在太妃面前也有座位的人。
    在萧家里,原是下人。
    有人不满,也只能干看着,没有半点法子。
    久不进宫的慧娘,边走边看宫中景致。又过上两天,又有不少迎春抽嫩芽。石头上高处雪水化干,日头照着熠熠生辉,是块上好白玉石。
    又有翠幛新修,新插竹竿嫩黄。流水呜咽,是到了一处急湍处。有几片微红色在其中,像是谁的胭脂净面水。
    初春时分,轻冷缓寒中,绿草茵茵,早绽黄花有瑟瑟,又娇柔得妖娆。慧娘一路行来,看得赏心悦目,面有微笑。
    也有几处断垣残壁,间中有姹紫嫣红数点,还在说着那旧日的繁华落尽时,兵荒马乱行过此处。
    慧娘也一样看得心旷神怡。
    曾经兵乱,现在安宁,不是更应该看好的地方。
    张太妃宫中拜过,太妃宫中得意女官莫不出迎,萧帅夫人尚能谦虚,谨慎地陪太妃说笑过,直言相告来见十一公主,求太妃赏个女官带路过去。
    张太妃已知道十一公主要嫁伍家舅爷,忙关切地问:“是哪一个?昨天晚上我还猜测呢,是最壮的那一个?不然就是最高的那一个?”因舅爷们生得不好,怕慧娘多心,再加上一句:“都好呢。”
    大成长公主是无奈而应允,不然她就要和萧护撕破脸。张太妃却是认为好,反正是喜事。她兴致勃勃和慧娘商讨着亲事,愿意开国库取东西给十一公主添箱。她本没有私开国库的权利,不过为亲事,是可以要求开国库。
    慧娘早看出来这是一个一团和气的老人,当然在文妃眼中张太妃是个坏人,角度不同,各人看法就不同。
    因此不把敲打的话说出来,反而再说几句讨老人喜欢的话:“公主下嫁,是臣妾一门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哥哥们留在京里的有五位,大家争呢,争得不可开交。”
    张太妃眼睛亮了,对不可开交这话笑呵呵。老人爱的是热闹,张太妃脑子里浮出画面,几个大汉你争我吵,说不定还拳打脚踢,一个一个争着要娶公主。
    他们也知道娶公主是件美事情。
    拳打脚踢是有,不过是争着往外推。
    “还有两个呢,”张太妃这是安慰慧娘的话。另外两个公主的亲事,大成长公主说过她作主。慧娘这才委婉地暗示:“十一公主是个好的,我看太妃也喜欢她,哥哥们又都争,这才先许给他们。哪一个,还没有定下来。本来大帅,”故作踌躇道:“本来大帅思念死去的伍大壮哥哥,说要先给他定个守节的人,余下的人才娶。”
    张太妃虽然老,也听明白了。她慢慢地笑着:“是这个道理,嗯,那就先让十一成亲吧,啊呀,要有喜事了,多好啊。”
    女官们都过来道喜,跪下来一片,莺声燕语的:“恭喜太妃,恭喜萧夫人。”张太妃呵呵地笑着,慧娘告辞以后,还很有精神的和女官们商讨亲事怎么走,从哪个宫里走,当然是她自己宫中走更能让萧护见恩典,又让人去看宫室,好给十一公主住,又让女官们提醒自己,大成长公主来时记得催定日子,又看自己还余下的衣服首饰,很大方的要拿出来给十一公主。
    最后才有点儿不高兴:“驸马回门,让他多搽点头油香粉,刮净脸,打扮得体面些。”
    女官们热闹地嘻笑着,附合道:“让他呀,再吃点蜜点心,把嘴吃得甜甜的,到时候多说吉祥话儿,太妃高兴了好赏他。”
    “就是这话了。”张太妃欢喜异常,当天中午硬是多吃小半碗饭,这是后话。
    慧娘往十一公主宫中去。
    十一公主正心中不安宁,还要不时开解周妃。听外面有人问:“豆花儿,周妃娘娘在吗?萧夫人来看她。”
    萧夫人。
    这三个字如今是震撼人心的三个字。
    谁不知道萧护大帅威震京都,他在京中有民心所向。而他最宠爱的,是唯一的夫人伍十三娘。
    周妃赶快就出去,十一公主跟在后面。见一个满面春风的年少妇人,穿着淡紫色团花刻丝的宫衣,天还是冷,领子上出的有风毛。
    天青色八幅湘裙,裙底隐有明珠光,不知是鞋子上有明珠,还是裙摆缀的有珍珠。
    肌肤匀净,且白。乌发漆漆的黑,眸子乌溜溜的圆。发上翡翠头面,不见半点儿红颜色。知道她是为国丧中避嫌避到十分,可见这是个行事谨慎的人。
    慧娘是头一回打量周妃,以前也见过两回,一次是兵乱,慧娘救过她一回,当时好几个宫人在乱兵刀下发抖,事后才知道有周妃。
    又有一回,是在国葬上,远远的打一个照面,谁也没看谁,眸子一扫而过。
    周妃真正的面容,是今天才看仔细。
    见十一公主像她,不过十一公主年纪小,还有稚气。又志气刚,才敢为自己谋亲事,面上又有几分少年人的倔强。而周妃娘娘,是生活磨圆棱角的人,面上一团和气,眸子不敢直视,没有太妃的落落大方,也没有大成长公主现在的咄咄逼人。
    这是个老实人。
    慧娘对周妃第一面下了个结论。
    不过面上老实,与人心老实是两回事,权且看着。
    依礼,慧娘拜下来:“臣妾萧伍氏见过周妃娘娘,见过十一公主。”周妃哎哟一声,她哪里敢当得起萧夫人的拜,双手扶起来,忙不迭地说不敢,这话不合体制,失去宫妃的身份。太妃的女官装没听到,由着她去说。
    十一公主低眉顺眼,双手掂着帕子倒没有失去公主的身份,轻声道:“请萧夫人宫内安坐。”慧娘答应着,就对带路的女官们笑:“不敢有劳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女官们也不敢留,行个礼离开。
    慧娘就进来,见这宫室也有新生嫩绿,初开黄花。不过宫室破旧,还没有修缮。有些地方可见刀剑痕迹,有些地方,却是旧日破损。
    宫内,摆设全,却式样陈旧。这里偏僻阴冷,却没有火盆。慧娘可怜上来,想这是一对可怜的人儿。又想夫君让自己来敲打,慧娘又笑自己心底太软。这种地方更容易养出奸细来,她们缺的东西太多,方便利诱。
    周妃请她坐下,让豆花送茶,难免面上微红,不是诉苦,是知道自己窘迫。不衣食缺,却不是皇家气向,道:“才乱过,这算好的。以前,皇上最疼郡主,公主们也受屈。”十一公主轻声阻止:“母亲。”
    自己的辛酸,最好是自己压在心底。说出来,别人同情又如何?有时候别人的同情,其实也有着轻视。
    慧娘听懂了,寿昌那郡主是横行宫中,这事不必再提。她和气地接过话:“今年艰难,各处整修就慢,你们吃苦想来都知道,不过一处一处的来,且不必着急。”
    “是啊,”周妃容光焕发,萧夫人不小看自己,她喜欢了,又殷勤地问安好。十一公主见是个机会,就起身要辞出。
    料想她是来说亲事的话,亲事没有好说的,反正自己是答应的。她心中难过,不管哪一个,随便嫁过去就是。
    只要能带母妃出来,不怕嫁给黑熊精。
    她在心里把自己糟蹋到这种地步,老天似乎还嫌她不够伤痛,又给她来了一下子。
    慧娘笑容满面:“公主且坐吧,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也不必说那些避嫌规矩,你听听也好。”周妃也这样想,自己笨嘴笨舌的,有什么条件要提,而自己说不清楚,反而委屈女儿。
    十一公主就坐下,自己终身大事,争到这一步上,不能前功尽弃。她垂着脸儿,只把耳朵支起来。
    慧娘是主家,周妃母女心想好歹是个公主,又生得娇柔,萧夫人来,总得是许什么东西,收拾什么房子的话,母女们正好给个建议。
    还就是嫁什么人,总得给个准话。
    萧夫人一开口,周妃和十一公主一起震惊。
    这位年青的贵夫人,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是除去长公主以外的京中第一贵夫人。她说话还真不客气,虽然满面是笑:“哥哥们还不情愿。”
    十一公主恨不能晕过去,直勾勾的对着地面看。
    “大帅,也在生气。”
    周妃忍无可忍,弱弱地开口:“这话怎么说?”我们可是先帝之血脉。
    慧娘只有笑容是不失礼的:“那天我说亲事许哥哥,公主们晕的晕,哭的哭,骂的骂,”再提那天的事,十一公主和周妃难免想到九公主,齐齐打个寒噤。
    慧娘满意了,这是夫君要的效果是不是。她笑盈盈:“哥哥们不是一定要定公主,不是有这话出来,我为哥哥们的一片心,不想公主们不领情。”
    十一公主抿抿嘴唇。
    “公主们不领情到也罢了,当着人让大帅难堪,让哥哥们也难堪。哥哥们回家去,本来发下宏誓愿,说是公主一定不娶。”
    周妃紧张地什么也忘了,现在你们说不娶?十一公主只能去自尽了。萧家的人说不要,还有谁敢要?
    她不安到了极点,慧娘又安抚她:“是我说公主们下嫁,是几辈子难修的福分,不是这乱世,怎么能有?”
    周妃舒服不少:“是这个话。”十一公主面上发烧,这分明是说乱世中公主不值钱,才下嫁伍家。
    不值什么了才嫁,这话难听得很。
    周妃却想,这是大实话,你们也知道真是难得。
    萧夫人又款款地笑道:“我喜欢呢,哥哥们没什么说的,只是哪一个娶,他们还没定下来。”周妃哆嗦了一下,手攥紧小桌子,快要求慧娘了:“夫人,这是公主。”
    不是一盘子由着你们分的菜。
    “是啊,我也这么说,所以我喜欢得不行,不管给哪一个哥哥都好,又怕别的哥哥们不愿意。”慧娘说过,呷茶。
    周妃松一口气,这话里多少还有尊敬。她笑容放松几分:“还有两个公主呢,”慧娘微微一笑:“不妨你们说,我堂哥伍大壮将军破皇宫那天战死,大帅伤心过度,哥哥们伤心过度,曾说过以后成亲,先给伍大壮哥哥挑一个守节的,他们再定亲事。”
    十一公主一下子坐到地上去,面色惨白。
    周妃也腿软了,不过还要支撑着来扶失态的女儿。
    慧娘认真打量,她们是真的伤心还只是恼怒?要是奸细,就会恼怒得多,而伤心的少。要是真心只想嫁人,就会伤心的多,而恼怒的少。
    周妃母女哪里还有心思恼怒?全伤心去了。十一公主哆哩哆嗦的,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她仿佛看到对面的宫墙上,一个英俊却斜睨的男人在冷笑,他笑得有如神佛,或是这世上的主宰。
    凭什么公主们想晕就晕,想嫁就嫁?
    真是没有道理。
    公主们不愿意嫁伍家舅爷,情有可愿。可大帅萧护也有生气的理由。换成一两个月前,如果玄武军不在京中,石刚谋反成功,新朝成立,什么公主,什么嫔妃,全是过眼云烟。
    没有将军们在,你们还有命在?
    你们得了命,就挑挑剔剔的,见到舅爷们要晕,等到九公主被扼死,为了性命就要嫁!
    岂有此理!
    十一公主瞪着墙角,仿佛那里有一个男人对自己冷笑。
    她凭空想像出来的萧护生气。
    这是她认识到自己做事的不对,虽然她也有理由。
    谁做事没有理由?坏理由也算!有理由不代表你就可以推动一件事,你以为你是世上主宰?
    萧护当然是有气的,他让慧娘来敲打,并定下再有公主要下嫁只能给伍大壮守节的话,就是他非常生气。
    可他不至于和十一公主这种孩子生气到她想像中的那种地步。还斜睨,还冷笑,大帅没那功夫,让十三娘进来敲打,还是十一公主聪慧,求到十三面前。
    慧娘静静呷茶,身边人和事仿佛全凝结。
    好心肠的十三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可她先忠于自己的丈夫,再眷顾自己的娘家。
    见这宫中颇似冷遇的摆设,慧娘想到自己逃难时。事实上她一进来,见到宫墙上痕迹,就想到自己逃难时在山中露宿,夜晚害怕睡不着时,月光照在树上的痕迹。
    和这墙上的差不多。
    不过一个是天然行成,一个是无人修缮。
    她是同情的,却不能过于好心。
    伍家哥哥们长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你还肯嫁,莫非有内幕否?又见周妃母子害怕得不行,慧娘只有在心里祝愿她们,不要弄事情出来,不然大帅无情,自己也无情,哥哥们更不用说了……。
    见一对母女伤心的好些,慧娘淡淡又开了口:“大帅让我来,还有一句话。”周妃总算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坐地上。
    要哭,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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