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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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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来回巡视的宦官头儿,急匆匆赶过来,也没有骂人打人——这种举动在如今的未央宫已经绝迹了!
    只是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身材高壮的宦官上前,一边手臂一个,拿住了这个犯了错的宦官。
    这个小宦官自从‘哐当’一声响,立刻知道自己犯错了,想也没想就手脚发软地爬下了木梯。跪倒在地,上身还趴着…浑身瑟瑟发抖,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直到两边被人抓住,他才忍不住哀求道:“中黄门,中黄门!饶了小的罢!下回不敢了!”
    说实在的,刚才那个事情纯粹是意外,谁能想到灯台的装饰在日晒雨淋之中松动了呢?但这人没有辩解这个,对于皇宫中的底层宫人而言,他们是没有辩解的权力的。即使只是意外,可谁让他们倒霉遇上了呢!
    上级和贵人都不会听这种解释的…总要有个人为这样的事情负责。
    这个小宦官怕的不得了!人都知道皇宫是天底下最富贵,权力最大的地方。即使是宦官宫女之流,原本是天下最为卑贱之人,但只要抓住机会,也能得到王公贵族都难以染指的权势。
    但是,那到底是极少数人才能获得的东西,对于绝大多数的宫人来说,他们也就是在最底层挣扎而已。这样的生活没有权力那种东西,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压抑、痛苦、折磨!
    普通小民的生活已经够辛苦了,他们却更甚!虽然他们能够吃饱饭,可是生活整日的提心吊胆让他们只能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没有一丝一毫放松的时候。
    而最近的皇宫更是进入了‘地狱模式’,小宦官亲眼见过犯错的其他宦官是什么待遇——最近犯错的人没有打没有骂,可是比那可怕的多!往往就是直接送到永巷之类的地方。
    在这些宫廷之中最压抑最苦的地方去做最为辛苦、繁重的杂役!可别以为去了这种地方就是辛苦而已!实际上这种地方就是宫廷之中的‘法外之地’,底层人饱受欺压却没有任何办法,真正去了那种地方,就是生不如死了。
    官职为‘中黄门’的宦官头儿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挥了挥手,拿住人的宦官便捂住了那小宦官的嘴,因为捂地足够紧,所以小宦官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声。
    被悄无声息地拖走后,中黄门这才扫了一眼其他宫人,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几日都给我把皮绷紧了,若是犯了什么错,方才那个就是榜样!”
    顿了一息功夫,其他宫人纷纷称‘是’,然后就仿佛游魂一样,继续做之前没有做完的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完了这一场戏的魏太医心中摇头,然而他并不觉得那位中黄门做的有什么错。
    来到天子居所,首先看到的并不是天子,而是皇后殿下——因为天子病重的关系,如今从皇后起,后宫有地位的后妃都是轮流来侍疾的!照顾天子自然用不着后妃们亲自动手,实际上真的让这些贵人们亲自动手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不管怎么说,该有的样子还是一个不能少的。
    想到刚刚复道上所见的小宦官的错处,心中感叹…幸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贵人们能够看到的眼皮子底下!
    铜饰无缘无故脱落,这在平常也就是一件小事而已,可在当下绝对会让人觉得是不详的征召!对于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后宫贵人,绝对是一件相当刺眼的事情!而在这个时候刺了贵人的眼会有什么结果?不必用脑子去想也知道了。
    那中黄门的做法也不过是在警示手下其他人而已——平常不约束好,让他们越加小心,真等到不小心不行的时候,又怎能做到?到了那个时候,真的惹出麻烦来,不只是犯事者本人有事,他们这些直属上司一样要受牵连!
    对于底下的下属来说,如中黄门这样的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可是对于贵人来说,这只不过是随口就可以发落的蝼蚁。
    王皇后此时的容色有些憔悴,就算不去揣测这位皇后对于天子病重的真实想法,就说这些日子一丝不苟、事事都要过问的侍疾,这样劳累费神,脸色难看也不奇怪了。
    太医们有条不紊地换班,同僚离开之前交代天子昨晚的情况。
    “昨晚咳疾倒是不甚重,只是天子依旧难以入睡…到了丑时才浅睡。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醒来了。”言语之间其实也在暗示天子越来越差的情况。
    接班的其他人也只是点头而已,并不说话。这种时候说什么呢?否定?这是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用不着否定。肯定?正如那些宫人一样,太医们此时也是不愿多说一句话的!
    说不定就得为一句话担上极大的风险与罪责呢!
    接班之后,魏太医首先为天子诊脉,确定具体情况——医生这种存在,他们的一切判断都是来自于自身经验,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别人的判断!这一点,在名医身上表现的更加明显。
    更何况,这个时候为天子诊脉,重新确定天子的情况,本就是他的工作之一。
    具体的也没有出乎魏太医的预料——天子的身体已经从内里腐朽了,表面虽然因为皇室那一等一的保养看起来还好,仿若民间四十岁左右,正直壮年的男子,但就身体情况而言,和耄耋老人无异!
    再加上天子的病症,如这般的,其实已经药石无灵了!若是在民间,只能就此罢手。然而在皇家,还得想尽办法去改变、去拖延!
    说起来,相比起其他人,皇后、后妃、太后、皇子、公主,甚至百官公卿的紧张与焦虑,天子本人倒显得坦然的多!
    这段时间因为常伴天子左右,魏太医算是最接近天子的人之一了。过去虽然也常常与天子接触,可绝没有到如今这种程度。那时候看天子,都是雾里看花,总觉得隔了一层,也就是到如今,才能真正感受到一丝天子的‘真’。
    “如何?”刘启喝下宫人奉上的药汤,一边看向诊脉完毕的魏太医。
    魏太医连忙低头,恭恭敬敬道:“陛下无事,只要好好将养,过了这一冬便好了。”
    刘启轻笑了一声,这些太医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不用猜都知道了。至于他们的话有多少真?早就学会体察人心的刘启又怎么会不知道。
    太医用药常常就那一套,怕担上责任都是往保守了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说的这些人了。刘启最近服用的汤药基本上也就是一些养身的作用,至于其他的,根本不用指望。
    不过刘启也没有因为这个而发作太医…他站在天下的最高位,又继承了刘氏天生的权谋之心,从上往下看自然看的清清楚楚。这些人的这些心思,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真要发作也不用等到此时。
    相比之下,当年阿嫣病重,几次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他反而恨太医这一点恨的不行。现在落在他自己身上,反而没有太大的感觉…大概是认命了吧。
    大汉皇帝,天之子,按理来说应该是最不信天、最不信命的人,因为他们手上的权力实在是太大。只要他们想,他们确实可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天之道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成了可以修改的东西。
    但事实却相反,越是站在最高位,越能够感受到有些事情即使是人间的帝王也没有办法。
    想当年霸气无双如始皇帝也逃不过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执念,多少次寻仙,多少次求药。至于结果,不说也罢!
    “那便好。”刘启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事实上魏太医也明白,他们这位无比聪明的太子已经知道了一切。剩下的,也不过是所有人一起演一出各自心知肚明的戏而已。
    正在魏太医心里放松了一点点的时候,刘启又忽然道:“其他的就罢了,这一月得给朕保下性命来!”
    本来都已经放下心的魏太医,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一时猜不出天子的意思,只能连忙陪笑道:“陛下此言实在令臣下惶恐…天子自有护佑,陛下必能福寿绵长。”
    刘启嗤笑一声,半靠在软枕上,指点了一下魏太医,道:“你们这些人只会说这些话,朕的身体朕难道不知…真也不是讳疾忌医之人——罢了,你们也不用说什么了,只记得这一月定要保下朕的性命!”
    一开始天子的话音还和平常一样,挺随意,挺温和的。这大概也算是刘氏天子的一个特点了,因为本身就来自民间,所以到刘启之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架子。和臣下说话的时候这一点尤其明显,甚至有时候和普通富家翁拉家常差不多。当然,这并不耽误老刘家的皇帝该下手时比谁都干脆。
    但是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之间便强硬起来。魏太医只觉得像是一把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自己的脊骨上,几乎让他跪坐不住,要扑到在地。
    好不容易支撑住脊梁,大冷天的,脊背上已经湿了一片,额头上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唯、唯唯,臣、臣知道了。”强大的压迫力让魏太医甚至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回答也是断断续续的。
    “唔。”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天子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已经平缓了很多。仿佛不经意道:“既然是这般,将这话与其他太医也说一遍吧。”
    “是!”魏太医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太会说话了,只能做出最简单的反应。
    好在天子也不在意这些,只是让宫人给他念念书,挥挥手就让魏太医暂且退下了。
    魏太医也算是他们这一班太医里面的领头人了,他才诊脉出去,就被皇后叫住。
    “陛下病症今日有无反复?”王皇后也没有和这些太医绕圈子,直接便是开门见山。
    魏太医忙道:“殿下放心,陛下今日尚好。”
    “这便好。”皇后的精神好了一些,又问了魏太医好些问题,都是围绕着天子病情的。
    魏太医回答的非常小心…不小心不行啊!此时天子的病情就如同风暴中心,周边已经是混乱一片了,稍微沾上一点儿,说不定就为自己埋下了祸患!
    放在民间,皇后是妻子,了解丈夫的病情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医者面对她们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但是在皇家,这件事能一样吗?
    考虑到当今太子是皇后的亲子…这里头隐含的宫廷危机,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了!
    魏太医也算是常年在宫廷之中侍奉贵人的了,对类似的事情是有经验的。可真的遇上天子病重这等事,还是让他有一种一着不慎,就是万丈深渊的感觉。
    说起来他们这些太医此时被安置在宫中,除了便于侍奉天子之外,大概也有保密天子的具体病情这方面的考虑吧。要知道像是帝位交接之时,往往是朝堂天下会陷入短暂混乱的时候。
    此时天子的身体出现问题,这在整个长安而言已经不是秘密了。但大家到底不知道天子的身体真实情况,说是身体不好,可硬要说的话天子身体不好都多少年了?身处局外的人怎么就能肯定天子就撑不过这一回?
    若是让某些人提前知道天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不定这个时候就要想着走太子,甚至太子门下重臣的门路了。
    再加上如今天子一朝比较得用的一些臣子,难免有一些担忧…到时候天子还没有驾崩,底下倒是先乱了起来。
    魏太医甚至挺庆幸此时他们被半软禁在了宫廷之中,如此至少避免了无数的人想要买通他们打探情况!那个时候就真的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索性如现今,少了一桩烦心事。
    好不容易应对完了皇后,魏太医总算能够退下了…他其实能够感觉到,皇后对他透露出来的有限信息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他走。
    而魏太医对此也只能苦笑,处在他的境况里,也只能这样罢了。
    比如天子方才对他所说的,保下性命一个月,这件事他能对皇后说吗?若是天子乐意皇后知道,那么自己就会和皇后说。要是天子不乐意,他这里多了这一句嘴,皇后是满意了,天子那里又是什么局面?
    更进一步说,他甚至不明白天子为什么一定要保下这一月的性命!若是背后有什么要害的秘密。他搅和在其中,真就是嫌命长了!
    好不容易退出,到了旁边同僚们聚集的偏殿。其他太医看到魏太医问诊完毕回来,都纷纷围了上去。这个时候的大汉太医们和市井之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七嘴八舌地问问题。
    “魏太医,陛下今日如何?”
    “昨日用的药,今日是不是要酌情添上一些分量?”
    “天子前几日吩咐用针…如今这局面实在不敢下针,你观之呢?”
    乱七八糟一大堆,魏太医也没有一个一个地去回答。只是等到他们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道:“陛下方才下了令。”
    第89章 风雨(2)
    “陛下方才下了令。”
    这句话有着镇定一切的气场…虽然这段时期天子的脾气还不错, 以一个病重天子来说, 对于太医们已经是最优情况了。但是,无法改变的是天子确实病重,更大逆不道地说,天子的生命已经走到终点了。
    这个时候哪怕是普通人, 恐惧生命流逝也会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何况是天子!普通人古怪一点, 对于医者来说不算什么, 大不了不去理。可是天子,他们不得不理,只能更加小心地侍奉。
    此时的天子不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全都只能尽量满足,就算满足不了,也只能小心对待。
    现在说‘天子下了令’, 一个个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生怕是什么了不得命令。要真的做不到,比如一定要治好病, 试用新药等等等等——他们恐怕就坐蜡了。
    然而只是坐蜡的话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们坐蜡的时候需要面对的后果!
    一个将死的天子, 最后的约束恐怕都没有了,任性一些算什么?他们可不想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帝有没有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
    “陛下说了, 让我等竭尽全力保住一个月性命。”魏太医没有吊胃口,干脆利落地传完了话。
    对于这个要求,众人面面相觑。
    天子想要保命, 多正常的要求哇!但期限限定在一个月这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对于一个求生之人来说,这未免太短。可要说天子毫无求生之意,那又何必有这样的要求?
    没有人对此说什么,拍胸脯保证一定能做到?当然不会有人去做这个。以天子如今的情形而论,熬过这个冬天其实也不是毫无可能。相对的,明天就病情危急,众人束手无策,这似乎更不是没可能的事。
    不过与此同时,大家多少心里放松了一些。如果只是保住一个月的性命的话,这些太医其实也不是做不到——放开手脚施针用药,不用考虑日后的后遗症(人都死了,还考虑个屁的后遗症),那种虎狼药、激发最后的生命力的药也能用的话,将人在鬼门关上拉住并不是做不到。
    只是话是这么多,真到了那样的关头,大家又会有些犹豫了。毕竟他们不止需要考虑到天子的愿望,还得承担起宫中其他贵人,太后、皇后这些人的期待。纵使天子已经到了没有资格考虑‘日后’的关头,他们也不可能随意做决定的。
    “唉!”有人叹了一口气,但没有接着说什么。大家明白这叹气的含义…他们难呐!但不会有人说出来。毕竟现在的情况,没有人会随便说什么,说不定就说到什么不该说的了。
    与此同时,天子寝殿内殿。皇后进去陪了天子一会儿,刘启摇摇头道:“皇后辛苦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王皇后推辞说自己不辛苦,道:“臣妾侍奉陛下。”
    刘启不接这话,只是重复了几次自己的意思,王皇后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眠不休地一直在这里照顾,最终只能告退。
    等到王皇后离开了,刘启又对之前停了念书的宫人道:“继续念。”
    整日躺在榻上,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天子唯一的消遣也就是听听宫人读书了。
    天子身边的贴身宦官朱孟此时捧着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欢喜的要不得:“陛下,不夜翁主之家信至矣!”
    按照时间推测,这时候陈嫣应该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不过以此时的通信条件,必然是有时间差的,所以这书信应该是陈嫣离开不夜县之前派人送来长安的。
    天子原本平静如同湖面的样子立刻被打破了,这就要起身。旁边的宫人唬地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扶。
    有宦官道:“陛下,小的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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