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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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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前去探风的雀儿跌跌撞撞奔回屋中,面色惨白仓皇的跪倒在她榻边,瑟瑟道:“阿姝,那姜姬……被拔了舌头,砍了双手,扔出去了……地上拖出了条血印子,还……还有拔舌的时候,惨叫声……”
    她说着,越发颤抖不已,眼泪也一下自圆盘似的脸上滚滚而下。
    方才远远的瞧着,并不知刘徇到底如何处置姜姬,她便趁刘徇离去后,悄悄的过去看了眼,哪知她还未走近,便听凄厉的惨叫,眼见着一个什么东西被丢在地上,紧接着又是手起刀落,两只手也落下了。那样可怖的场面,实在令人胆寒。
    阿姝听了这话,大约也明白了八|九分,一张娇俏的小脸登时惨白。
    当日郑冬兰陷害她时,他只禁其足,将其送入庙中再不得出。如今姜成君害阿黛,即便是恩人之女,也拔舌砍手,惩戒如此之重,其中的亲疏之别,一目了然。
    饶是早知刘徇为人,阿姝此刻也还是不寒而栗。
    姜成君是如此下场,章后终也难逃一死,那么她呢?倘或这一次姜成君当真诬陷她,他又十分会如此惩罚她?
    抑或是新仇旧恨一并发作,直接取了她性命?
    阿姝怔怔的在灯下坐着出神,只觉寒意自脊背一阵一阵的冒出,直令她头皮发麻,手脚虚软,心神恍惚,连雀儿擦泪出屋,仆妇报“大王归来”,都未听到。
    直至刘徇入内,一双手自旁罩上她双肩,才令她猛的一哆嗦,倏然回神,回首望他,仓促的笑了笑,唤了声“大王”。
    她这副魂不守舍,畏畏缩缩的模样,令刘徇一下便察觉不对。
    “你唤我什么?”感受到她下意识流露的畏惧,他不由蹙眉。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许久都未唤过“大王”,这才渐渐的恢复些,改口道“夫君”。
    刘徇兀自伸手勾住她下巴,捏着她的脸在灯下细细的端详,直瞧见那玉一般的肌肤上一片惨淡形容。想来是方才沐华殿之事已传入她耳中了。
    “怕了?”他自进屋后,便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此刻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她要害你与阿黛,不过是罪有应得。你莫怕。”
    阿姝摇头,又点头,嘴角扯出个惨淡的笑来,胡乱应道:“我知晓,她有罪。我只是还未回过神来,过两日,还得亲自登门,向郑夫人致歉,先前她那样热心,盼着这门亲事能结成……”说着,她颤巍巍爬起身便要去替他倒茶。
    只是手上虚软无力,那漆杯还未送至他手中,便先落回了桌案上。
    登时一片狼藉水渍。
    她低着头愣神片刻,抽了巾帕要去擦拭,却被他一下扯进怀中。
    他也不理那水渍,只唤外头的婢子来收拾,径直横抱着她进了内室,又在床边坐下,握着她双手,正色道:“阿姝,你在怕我。”
    明明室内温暖如春,那双纤手却一片冰凉。他不由的握住掌中摩挲两下,却始终没捂热。
    他知道她怕他,成婚那日便知。这样的恐惧,仿佛是与生俱来,毫无道理的,先前问了她两回,也皆语焉不详。到近日,二人已亲昵得很,她许久未再流露过惧意,差点教他忘了此事。
    直到方才。
    阿姝沉默片刻,低声问:“将来,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刘徇有一瞬困惑,随即懂她意思,面色稍稍阴沉,待眼中郁色隐去,方耐下性子温声道:“只消你同你那母亲斩断一切联系,好好跟着我,我绝不会牵累于你。”
    阿姝望着跳动的烛花,好半晌又闷声问:“那我如何才能算作好好跟着夫君?”
    刘徇骤然想起方才离开前姜成君的话,心中一阵恼怒。他忽然笑了声,迅速的翻身将她压下,密密匝匝的吻她的唇,咬着她耳垂含糊道:“为人妇,该当如何,你早已知晓,还得了许多额外的指点,还需要我教你吗?”
    阿姝被他这一激,方才飘散的心神才尽数回笼,又朝着另一处飞去了。她直被他折腾的绯色爬满脸庞,香汗布满后背,再无半点心思分在旁的事上。
    朦胧间,她仿佛听见他在耳边柔声说:“阿姝,替我生个孩子吧……”
    可热意来得太急太猛,令她无暇疑惑发问,便又沉入汪洋大海中。
    ……
    信宫外,姜瑜牵着马,领着两个家仆,孤零零立在暗夜寒风里,等着被扭送入内的长姊出来。
    然过了许久,他心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晰,却仍未见动静。
    他不知阿姊到底做了何事,竟让前几日还要替她说亲的刘徇,转眼便这般行事。他只得不停的安慰自己,刘徇是个温厚之人,不论如何,看在父亲的面上,他应当也不会如何严厉的惩戒阿姊。况且,这其中兴许还有些误会,待阿姊去说清了便好。
    可时间愈久,他心中的恐惧与不踏实便愈盛,脑中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既有昔日的长安胜景,又有秋狝时的马蹄弓箭,还有战场上的搏命厮杀,犒赏宴后关汉的密语,最后,就连赵姬的仙姿玉颜都渐渐浮现。
    终于,在他已然沉不住气,欲至那门边询问入内时,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吱呀呀的开了,方才来捉人的三个仆妇和两个侍卫从里头步出。
    那三个仆妇后手里合力提了个硕大的物件,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
    姜瑜伸脖望去,寻了两遍都未见阿姊身影,便上前两步要问。然未开口,那三仆妇却将手中那物件丢在道边,发出一声闷哼。
    竟是个人。
    姜瑜心里咯噔一下,见那数人看也不看他,只快步回去,重新紧闭大门。
    地上那人缩作一团,脸被散乱的鬓发衣料遮掩住,只裙裾上的纹样,在月光下显出形来,分明就是姜成君的衣物。
    姜瑜倒抽一口冷气,三两步上前,边喊着“阿姊”,边一手揭开那人的乱发。
    姜成君泪流满面,唇角滴血的可怖模样骤然出现在眼前,吓得他连连倒退。
    好半晌,他才又靠近,小心翼翼询问:“阿姊,你怎么了?可还好?”
    姜成君满目通红,凄厉的想嘶吼怒骂,却只发出“呜呜”的含糊声音,随即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阿姊,你——怎不能说话了?你的……舌头呢?”姜瑜惊恐万分。
    他分明看到她口中乌漆漆又空荡荡一片。
    她说不出话,只惨白着脸奋力摇头。
    姜瑜伸手要去握她,可顺着双臂落下,却未寻到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
    双臂末端,竟是两个被破衣随意包住的血窟窿,正汩汩的流着血!
    他这才发现,她身旁还有个木匣子,颤抖着手打开,里头赫然是血渍已然干涸的一截舌头,和两只素手!
    他骇然跌坐在地,通红的眼里想流出泪来,却空落落一片,满腔惊恐怒意最后化作一声悲痛嘶吼,在黑夜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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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梦魇
    这一夜, 饶是精疲力竭,浑身酸软, 阿姝仍是梦魇了一夜。
    梦里, 除了前世最后的致命箭雨,还间或有姜成君化作厉鬼, 狰狞可怖的模样,就连已故的郑女、樊夫人,乃至当日在西山自戕的徐广, 也都一一闪过。
    她夜里断断续续的醒了好几回,每一回都浑身汗涔涔的,一睁眼,就见刘徇在旁,蹙眉望着她, 教她吓得魂飞魄散。
    刘徇仔细打量着她, 伸手要抱, 却被她下意识推开。
    天快亮时,她又手脚乱蹬的惊醒过来,他终是没忍住, 霍的自床上坐起,自去点灯, 又拿巾帕绞了铜盆里冰凉的水, 兜头罩在她面上。
    冰凉的触感贴在她滚烫的面颊上,激得她浑身一哆嗦,渐渐的清醒过来, 仰面躺在床上无声的喘着气。
    良久,刘徇揭开她面上的巾帕,丢在床边的矮几上,伸手过去将她搂到怀里,替她顺着鬓发,凑近柔声问:“好些了?”
    阿姝没看他,只默默颔首。
    刘徇看她这副模样,不禁暗叹一声,越发低了声:“可是被我吓着了?觉得姜成君的处罚,过重了些?”
    阿姝无声的哽咽,待心中的惶惑渐散,方轻声道:“罚得的确重,却也在情理中。大王如此,定也是有道理的。我猜,当是杀鸡儆猴吧。”
    刘徇长眉一挑,唇角无声勾起,搂着她的臂稍紧了紧,轻笑一声道:“你且说说,如何杀鸡儆猴?”
    阿姝经一夜断断续续的梦靥,已全然清醒,此刻心绪如常,脑中飞快一阵分析,缓缓道:“自然是借惩戒姜姬一事,教那些心怀叵测,欲拿大王家眷做文章的人好好看一看。”
    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先前因太后杀刘徜,而刘徇不为所动,反继续为长安朝廷四处征讨,平息叛乱,教有些人误以为他是个有谋无义,不在乎家人亲眷,可任旁人随意欺侮的。
    可旁人不知,至亲的家人,是他心中真正的逆鳞。
    此番借着姜成君一事,好教人看清楚,他对家人何等看重,往后若还要打他家眷的主意,须得好好掂量。
    刘徇又是轻笑,抚了把她的颊,赞了句“聪慧”,又道:“还有什么?”
    阿姝垂下眼睑:“大王此举,怕也是做给长安看的吧?”
    此话一出,刘徇一愣,随即竟是再也没忍住,朗声笑了起来,一时间,寂静的夜色被骤然打破。
    他笑得开怀畅快,面上毫无平日的矫饰,尽是豪气与野心,看得阿姝浑身一震。
    外间守夜的婢子被这一阵破空的郎笑声惊醒,自榻边陡然爬起,晕晕乎乎跪到门外探问:“大王,可有吩咐?”
    刘徇慢止了笑,扬声道:“无事,退下。”
    待婢子脚步声消失,他眼里已布满了仇恨:“兄长之仇,我已忍了两年,若再不有所作为,只怕长乐宫里那位真要将我当作个软弱可欺的了。”
    如今长安城里,章后与耿允那本就不坚固的联盟,已然有了诸多裂缝。章后素来不甘居人下,虽暂依附耿允,内里却开始培植亲信,纠结党羽。耿允自然全看在眼里,二人目下表面虽还和睦,内里却已暗潮涌动。
    刘徇自先前迎长安的两位使者,便已摸到端倪,后又接连派人查探。他这个萧王,虽还不足以与天子抗衡,却也该在此时露更多头角,教那二位看清,他这个萧王,也有虎狼一面,若有心拉拢,便绝不容再随意践踏。
    樊夫人与姜成君的话忽然交织在一起,自耳边一遍遍闪过,令刘徇额角一阵跳动。
    他伸手捏住阿姝下巴,借着才点起的一盏孤灯深深的凝视:“他日我与你母亲,必有一死,若我待她,比今日待姜姬之手段更残忍可怖,你可会恨我?”
    阿姝乌沉沉的黑眸闪过一瞬恐惧无措的水光,下意识的摇头,好半晌,戚戚然道:“她自犯了错,我早说过,对她并无同情,绝不阻大王。只是……她虽生而不养,到底也给了我这一身血肉之躯。到时,我别无他求,只盼大王……给个痛快吧。”
    她总以为前世恩情已报,今生不再怜悯。然方才遥想日后长安惨状,竟还是一阵心悸。
    章后该死,可即便是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她也还是于心不忍,今日之姜成君,亦是如此。旁人的凄惨下场,总能教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境。
    刘徇面无喜怒,双眸一瞬不瞬的端详她许久,仿佛在研判她话中真假,直至瞧见她眼角盈盈欲坠的泪珠,方松下手,替她拂去,笑着令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道:“你也忒心软了。”
    他蓦地想起当日赵祐说她幼时遥想母亲之言,有些心软。毕竟都是人之常情。
    “我答应你,将来若能成事,寻仇时,给她个痛快。”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复又问:“若到时我未成事,为你母亲擒了去,你可也会求她给我留个全尸?”
    阿姝一愣,慢慢自他怀中抬眸望去,眼里满是困惑与迷茫:“我未想过……大王怎会输?”
    刘徇倒未想她回这样答,一时又笑了,和煦的揽着她又躺回床上,道:“你这般信任看好我?”
    天还未亮,屋里仍黑漆漆的,一片寂静。
    刘徇自后将她搂着,一面吻她白润耳垂,一面呢喃:“阿姝,替我生个孩子吧。”
    阿姝本已困意袭来,就要再入梦中,忽听他话,如平地惊雷一般,教她浑身一颤,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慢慢扭过身,瞪着他,小心翼翼问:“大王——方才说什么?”
    刘徇望着她呆楞的模样,心中怜爱,伸手揉她发,温声道:“莫唤大王,我方才说——替我生个孩子。这话昨夜也说过,你怎如头一回听似的。”
    阿姝这才想起昨夜情浓时,他那一声呓语。原以为不过是意乱情迷时算不得数的情话,又兼当时正是最紧要的时候,哪里会记在心里?
    如今忽听他这样正经的要求,一阵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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