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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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先生凑到梅先生耳边低声道:“这丫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份手艺,这份大气,这份机智,这份聪明,倒不知世上还有如此女子?”
    梅先生点点头:“是聪明,不亏是郑老头子的亲传弟子,郑老头子做不到,说不定这丫头真能做到,就这份气度就远远不是韩子章能比的。”
    刘成一见不好,这丫头几句话就把北派厨子给说动了,这要是传到京城,自己能落好儿吗,想到此开口道:“既姑娘如此大度,就饶了赵老六如何?”
    刘成一句话出来周围连北派厨子都不禁皱眉,这生死局是厨行的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高炳义瞪着刘成:“若今天赢了是赵老六,试问他可会饶过安姑娘?”
    刘成嘿嘿笑道:“赵老六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厨子,怎么能跟郑老爷子的高徒相比。”
    高炳义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赵老六不还说韩御厨是他师公吗,刚可是代表你们北派出来的,莫非你们就派出这么个不入流的小厨子?”
    刘成被他噎住,别开头嘟囔了一句:“说的好听,脑半天都是假仁假义。”
    “你……”高炳义气的脸都红了,刚要上前理论,却给安然拦住。
    安然看向赵老六:“安然敬你是前辈,咱们厨行最讲究辈分,安然断然不会为难前辈,更何况,断了手就等于断了糊口的营生,便不为前辈着想,也要为先辈的一家老小着想。”
    说着,走过去把案头的生死文书拿过来,丢进灶火中:“这第三轮不胜不负,是平局。”
    赵老六一听顿时大喜,忙把自己那份生死文书也丢进了灶火里,见周围望着自己的同行,无论南北都是一副不屑的表情,老脸顿时一红,再也不好意思留下,带着徒弟灰溜溜的跑了。
    梁子生一见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这富春居是开定了,不仅开定了,只凭梅先生坐镇,以后谁还会找富春居的麻烦,更何况,这丫头今儿这一番表现,即便不能真正化解南北厨行之争,至少也留了几份情面,八大馆子的几位东家暗地里没个不知这份情,既知情谁还还会为难富春居,加上今日一战富春居声名大起,怕从此不止吃南菜的,北菜的主顾也会光顾。
    毕竟人富春居出了一个北菜做的比八大馆子还地道的大厨,这简直就是活招牌,这档子事要是传到京里韩子章耳朵了,不定怎么想呢,自己这光没借上,反而得罪了梅先生,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想着忙站起来冲几位先生拱手告辞,临走还笑眯眯的跟安然道:“怪不得姑娘这般好厨艺,原来是郑老爷子的亲传弟子,本官失敬失敬了,回头得空在下必去冀州府拜望老爷子……”客气了几句,带着人走了。
    知府大人走了,这场比试也正式落了幕,因为安然的厚道,北派的厨子虽说败了,终是保住了最后的体面,而且,安然最后那一番话,也让这些人羞愧之余开始反省,是啊,北菜如此多的绝活,如此精湛的技艺,若不是他们北派的厨子不思进取,哪会让南派压过去,都琢磨着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手艺,于是也都走了。
    看热闹的南派厨子也让高炳义给劝了回去,一时富春居就剩下几位先生跟钱弘冯继两位东家,还有那个要跟安然比试的小子。
    安然看了眼那小家伙:“你还想跟我比吗?”
    那小家伙一拨楞脑袋:“为什么不比?”
    冯继急的直跺脚:“你这小子真是魔怔了,就凭你那点儿手艺,跟安姑娘比啥啊?”
    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却道:“漂亮姐姐,俺年纪小,就是汇泉阁打杂的小伙计儿,没学几天厨,如果这道汤俺做的能入姐姐的眼,姐姐就应俺一件事咋样?”
    安然愣了愣,不明白这小子打什么主意呢。
    梅先生却道:“小家伙好大的口气,需知这道汤看着简单,可不易做。”
    小家伙点点头:“俺知道不好做,但俺想试试。”
    孙先生笑道:“就让他试试吧,敢伸手就是好样儿的。”
    小家伙眼睛一亮,冲两位先生一鞠躬:“顺子谢两位老先生了。”说着挽起手,先在旁边的盆里细细洗干净的手,便开始做了起来,洗乌鱼钱,汆水,撕片……竟跟安然的手法一般无二,要说差别就是在火候跟菜形上差一些,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来说,已经非常了得了。
    就连冯继这个东家都惊呆了,不明白自己馆子里一个打杂的小伙计,怎么就有这般手艺。
    成菜安然仍然请孙先生品尝,孙先生照旧吃了三口,点点头:“虽不如姑娘做的滋味妙绝,却也说的过去。”
    说着,看向小家伙:“你怎会做这道汤?”
    那小子却低下头:“这是俺爹教的,是俺爷爷的绝活,只可惜俺爷爷死的早,俺爹没学得爷爷的本事,就连这道俺爷爷的绝活儿都没学成,传给俺的时候,俺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孙先生一愣:“你可是姓崔?”
    小家伙点点头:“老先生怎么知道的?”
    在场的人此时也都明白了,这个半截钻出来搅局的小子,就是孙先生说的,当年那位在御宴上烹制这道汤的御厨崔小顺,怪不得这小子叫顺子呢,估摸是他娘指着他爷爷叫的,是希望他能继承爷爷的手艺,不禁叹息造化弄人,一代御厨的孙子,竟然流落到汇泉阁当打杂的伙计。
    安然道:“你想让姐姐答应你什么?”
    顺子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顺子想姐姐答应收顺子当徒弟,俺打小就想跟爷爷一样,当个厨子,俺娘就说想跟爷爷一样,就得拜个比爷爷还要厉害的师傅才行,姐姐是俺见过最厉害的厨子了,您收俺当徒弟吧。”
    见安然没点头,不禁有些着急:“姐姐刚可都答应了,不能因为俺小就反悔。”
    狗子一叉腰:“嘿,还来个跟俺抢师傅的,我说你,你就是要拜师傅,也在我之下知不知道?”
    顺子倒也机灵,忙喊了一声:“师兄。”周围几个人都撑不住笑了出来。
    安然却为难的看向冯继,这南北的厨子刚好了一些,她可不想因为收个徒弟,又做下仇,虽说这小子没正经拜师傅,却是汇泉阁的伙计,若自己收了他却不妥。
    冯继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忙道:“姑娘刚说的是,都是厨子何分南北,姑娘这份胸襟,在下敬佩非常,也不瞒姑娘,我们齐州的八大馆子也实在没法儿子,才被拉入这场南北之争中,韩子章排除异己,鼓动齐州的北派厨子跟南派相争,还私下里警告我等,不许雇佣南派厨子,虽说富春居卖的是南菜,可我汇泉阁先头也有两个南派的厨子,作为东家我们都想雇南派的厨子,就像姑娘说的,北派虽绝活多,却有不少失传了,便没失传的,也绝少人能做的地道,倒是南菜变化多样精益求精,颇受食客喜欢,再说南菜厨子也多会做北菜,所以这南北实在不用分的太清楚,便韩子章自己,做的还不都是南菜,倒非逼着我们下头分个南北,岂不是为难我们,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还请姑娘原谅我们的苦衷。”
    说着,看向顺子:“先头在下不知顺子来历,还当他就是个平常的小伙计,如今方知是御厨后人,又有如此天赋,若在汇泉阁,便我收他为徒,怕也是耽误他了,倒不如姑娘收了他,以姑娘的厨艺,顺子将来必定成材,也对得住他爷爷的在天之灵。”
    钱弘也道:“是啊,姑娘就收了顺子吧。”说着叹了口气:“若姑娘能多收几个徒弟,哪怕能学会姑娘八成手艺,也是我厨行的造化了。”
    安然低头见小家伙眼巴巴看着自己,满脸乞求,叹了口气:“我收你为徒倒是可以,你需记着,做厨子不难,做人却难,咱们做厨子的,先要学会做人,方对得起祖师爷赐下的这碗饭。”
    小家伙满脸欣喜的磕了三个头,这徒弟安然就算收下了。两位东家跟几位先生也告辞离去,富春居才算真正清静下来。
    安然叫高炳义下去准备,估计明儿生意就该上门了,不管怎么样今儿这关总算平安过去了,忽觉有些渴,手边递过来一盏茶,安然抬头冲梅大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口,微微有些苦味,仔细看,见里头有好几味是治嗓子的中药。
    梅大指了指她的嗓子,意思是喝了对嗓子好,安然心里一暖:“谢谢梅大哥。”
    人都走了,中庭也给高炳义快手快脚的带着人收拾了出来,至于顺子,早让狗子拽走摆师兄的谱去了,刚还热闹无比的地方如今倒空寂寂的。
    安然侧身坐在廊凳上发呆,半晌儿忽听梅大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当厨子?”
    安然愣了愣,不禁摇头:“我也没想过为什么呢,只是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要当厨子的,或许,是因为骨子里流着厨子的血,爷爷说,我周岁抓喜的时候,抓就是炒菜的勺子呢,从记事的时候,就跟在爷爷身边学厨艺。”
    “爷爷?师傅?”梅大费劲的说吐出四个字。
    安然忽然侧头看向他:“梅大哥会写字吗?”
    梅大微微怔了一下点点头,安然把手递给他:“你说话费劲,就写好了,在我手上写了,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梅大愣愣看着那只白皙漂亮的小手,有刹那慌神。
    安然见他不动,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写啊。”
    安然把手放到他的大手里等着,梅大慢慢写了几个字:“爷爷是你师傅吗?”
    安然摇摇头:“不是。”
    接着梅大又写:“那你爷爷如今在何处?”
    安然脸色暗了暗:“去世了,。”见他仿佛不理解,便道:“这些我也说不清,总之,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要当厨子,把安家私房菜传承下去,不过,这是之前的想法,如今我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情,对于天下厨行来说,安家私房菜到底太狭隘了,我要走遍大江南北,遍寻佳肴美味,把各地的绝活菜肴学会,并记录成册,然后,把这些传给所有想学厨子的人。”
    说着,眼睛一亮:“对了,或许我可以开一个烹饪学校。”
    梅大在她手上写:“什么是烹饪学校?”
    安然笑了起来:“烹饪学校就是专门教厨艺的地方,就像你们这里的书院,书院教的是四书五经,烹饪学校教的自然就是厨艺了,从最基本的刀工开始,系统的教授厨艺。”
    梅大在她手上写:“你当先生吗?”
    安然摇摇头:“我一个人当先生岂不累死了,再说我一个人知道的也有限,可以请大燕的各地的名厨来当先生,这样教出来的学生,也就不会分什么南北了,各地的烹饪技法跟绝活,也可以融会贯通,说不定能创造出更厉害的绝活跟技法来。”
    安然说的眼睛都发亮了,发现梅大在她手上写:“你不嫁人吗?”
    安然一愣,不禁抬头看了看,中庭上是四角天空,这个角度看去,有些像冀州府别院的滴翠轩,只不过那里是自己的牢笼,而这里却是自由的。
    安嘉慕那个男人已经回去做他风流倜傥的大老爷去了,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厨子,两个人本来就是不是一路的,短暂交汇过后,只会越走越远,嫁人?嫁谁?在这个世界里,有不在乎自己过去的男人吗,即便有不在乎的,也要自己喜欢才行,让自己喜欢的男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
    “想什么?”感觉手心微微滑动的手指,安然不禁回神,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想自己能嫁给什么人?我喜欢的人,这里怕是没有,所以,我不嫁人了,此生就做厨子也不错,可以教徒弟,以后,或许还可以开烹饪学校,何必非要嫁人不可。”
    “为什么没有?”梅大仿佛执着于这个问题,安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大概梅大没见过自己这么执意不嫁的女人吧,毕竟,这里的观念女人是必须嫁人才行的,过了二十就成了老姑娘,虽说自己现在看上去年纪还小,其实心理年龄可都三十了呢,三十啊,在这个世界三十的女人都有当祖母的了,三十不嫁人说出来都能吓死人。
    安然摇头失笑:“梅大哥,我跟你们这里的女人不一样,男人三妻四妾你们觉得平常,之于我却是永远也无法接受的,对于我来说,夫妻并非你们这里的样子。”
    梅大沉默良久,在她手上写了句:“你心中的夫妻该如何?”
    安然拖着腮帮子想了想:“彼此钟情,两心如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完自己都笑了出来,侧头看向梅大:“我是胡说八道的。”
    见梅大出神,在他眼前挥了挥小手:“梅大哥,你念过书又会拳脚功夫,好厉害呢,我也学过一些拳脚,只不过都是没用的花架子。”想着,不禁眼睛一亮:“等有空梅大哥教我功夫好不好?”
    梅大摇摇头,在她手上写:“女孩子练武做什么?”
    “自保啊,如果我拳脚厉害,以后出去游历,遇上坏人就能应付了,多好。”
    “你还想出去?”
    安然点点头:“当然啊,之所以来兖州府就是想见识见识这里的北菜,自然还要去别的地方,例如四川,不,你们这里叫什么?”
    安然挠挠头:“成都?有没有这个地方?”
    梅大在她手上写:“你想去蜀地。”
    安然点点头:“不止蜀地,我还要去云……”刚想说云南,忽然想起在这里大概没有云南这个地名,回头得赶紧找梅先生寻一份大燕的州府志来瞧瞧,到底看看哪儿是哪儿,不然,这出去一抹黑,都不知该往哪儿去。
    正想着,忽感觉梅大又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什么时候走?”
    安然想了想:“再过些日子吧,等富春居安定下来,而且,我又收了两个徒弟,也不能什么都不教他们就走,太误人子弟了,更何况,快入冬了,怎么也得等这个冬天过去再说。”
    而且,安然觉得韩子章不会如此轻易罢休,那个燕和堂的东家刘成,一看就是韩子章的眼线加走狗,本来韩子章就是想挑起南北厨行之争,让自己破坏了计划,自然不会做视。
    既然知道自己是师傅的徒弟,他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安然估计,没准会派他的徒弟前来跟自己比试,想到此,安然开口:“梅大哥,你可知道韩子章有几个徒弟?”
    ☆、第 46 章 糖醋萝卜丝
    安然发现梅大知道的事情真挺多,就连韩子章的底细也知道的颇为清楚。
    说起来,韩子章这个人也算个北派厨子里大器晚成的典型,年轻的时候不显山露水,一直到四十多了才闯出些名气,五年前跟师傅比试的时候,已经五十四了,如今已近六十,徒弟虽多,大都是后来他当了御厨之后,依附过来的,做不得数。
    真正算得上亲传弟子的,有三个,大徒弟葛顺生齐州人,如今也四十多了,颇得韩子章真传,一手北菜颇为地道,绝活是拔丝一锅出,。
    所谓的一锅出,就是一锅油,上面油炸主料,油下面熬糖,等到主料炸好了,拔丝也几乎同时做出来,能做到如此,需厨师把握火候的功力异常精湛才行。
    二徒弟崔庆,听说是韩子章在南边收的徒弟,精北菜,更精南菜,之前是个南派厨子,后改投了韩子章。
    三徒弟顾永成是蜀地人,至于有什么绝活,倒是没听说,安然暗暗猜测,估计这顾永成该是个川菜厨子。
    若是来跟自己比试的话,安然估计十有八九是崔庆,自己三道北菜赢了北派的厨子,如果韩子章的徒弟用三道南菜胜了自己,也不算落了韩子章的名头。
    不过,一切还得人来了才知道,安然并不紧张,大大小小的比塞都不知道参加过多少回了,无论是经验还是应对能力,她都不缺。
    而且,安然发现自己跟这些厨子比试,只要不出太大意外都能赢,因她学的手艺已经是不知多少厨行老前辈用一辈子的经验跟努力总结传承下来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自己的厨艺自然比这些古早的厨子要强得多。
    换个角度想,很多失传的经典菜肴,或许也能在这里找到,例如赛螃蟹。
    虽说现代也有这道菜,但安然听爷爷说过,早已不是正宗的做法,至于怎么做正宗,爷爷也不知道,只是听太爷爷说过,这道菜之所以叫赛螃蟹,就是要做到不是螃蟹胜似螃蟹,才得名,后来的做法不过都是像而已,哪有胜似之意。
    而安然却听高炳义说,这道赛螃蟹当年有个齐州的老前辈会做,如今却不知人在哪儿了,倒是听说花墙街东边有一家小馆子里卖这道菜,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老前辈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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