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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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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姑娘目瞪口呆,宁娴哑然半响,倒是韩婧文率先开了口,“真看不出来,原来乐清郡主还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耐。”
    “你也不差啊,本郡主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都辨不清对错。不过你素来与本郡主关系不融洽,不管本郡主怎么说在你眼中都是颠倒黑白。你有又有什么资格下定论?”
    韩婧文连着三个你字,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这小湖边沉静的氛围让席地而坐在竹林边的几位表兄感受到异样,虽仍是侃侃而谈,余光却是几次刻意停留。
    这其中,尤属景池珩最心不在焉。他应付人的能力一贯很强,纵然无心客套,装起认真交谈的摸样绝对毫无破绽可言。非朝堂不论国事,素来最遵从大荣礼制的几位表兄在如此场合所议论的话题必然无关朝政。今日既然是周岁宴,所谈乱的话题八/九不离十便是妻儿。
    以我对景池珩的了解,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对这些话题感兴趣。论当今最有实力可继承大统者,非四皇表兄即二皇表兄。我这五皇表兄由始至终才学平平,又毫无统治者的风范,皇帝舅舅向来是不看重他继承帝位的。我至今想不通能推就推的邀请他为何不推。反正以前连二皇表兄长子的周岁宴他都能云淡风轻地找理由推辞,怎么偏偏到五皇表兄这却接受。而接受了,又是这般心不在焉,还不如拒绝得好。
    我就着湖边草地抚衣坐下,“其实你根本没有信心本郡主兄长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不是么?当日他也在场,你说是本郡主刻意戏弄你,难道兄长也与本郡主串通一气了么?方雅柔,你不过是想借着这些人闲不住的嘴让本郡主臭名昭着罢了。”
    方雅柔激动到神情抽搐,“我没有,世子他......他并不知情所以......”
    在大荣,姑娘家身体羸弱或有些隐疾都是不愿让他人知晓的事,有些挑剔的人家难免要嘀咕命格不好。方雅柔在人前必定万分小心。我无法准确猜测她当日是否真抱着今日摊牌诋毁我的心机,或许她当真只是想给景池珩好印象。在师姐给我看的话本中曾讲述过,女子若有心上人,便一心一意只希望他看到自己的好,哪怕在任何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丑态都不愿意在他的面前出现。可实话说难道她不知道这些实则毫无必要,是否知晓不过是迟或早的问题,遮掩的意思并不大。然而这一切便说明,她心中仍然缺乏底气。
    “哦,你也知晓本郡主兄长并不知情,他都不知情的事,本郡主便更不知情了。”
    这一回她彻底无辩解之地。
    方卿柔是方卿雅嫡亲的堂姐,我欠方卿雅的不止他弃官相助,更是八岁那年的舍命相救,换做别人,或许绝不至于对方卿柔如此。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很没有道理,就像楚随一门心思缠在宁娴身上。谁叫她偏偏要与景池珩成婚呢?
    宁娴环抱着双手瞅着围观又假装不是围观的姑娘们一个个借口离去后,也抚了抚裙裾在我边上就地坐下,啧啧称赞,“她今天肯定被你吓到了,七天之内估计不会再出现。”
    我撇了撇嘴,“看起来又是我欺负了她,能掉眼泪的人就是厉害。”
    宁娴作势挽袖子,“赢了还不开心你想怎样?”
    “这又不是赢不赢能解决的事。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你看她像是会主动退却的人么?除非景池珩拒绝。”
    宁娴笑道:“你现在知道景池珩的重要性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既然对方雅柔不满意,这种问题甩给他解决不就好了么?你以前最擅长做的事就是把所有麻烦都推给他,不仅推得顺手还理所应当,怎么现在不知道这么做了么?再说他本来就是你的兄长,推给他其实就是理所应当的嘛。”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看景池珩的......”
    “人总要有所改变,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突然发现其实景池珩还挺好的。”宁娴顿了顿,又道:“你现在不就帮着楚随说话了么?”
    我愣愣地摸了摸下巴:“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我现在偏心楚随?”
    宁娴从地上窜起来:“我这是就事论事啊!”
    “我也是就事论事啊——”
    “哎我这暴脾气,你现在是要跟我吵架吗?我是方雅柔么我得罪你了吗?我看你不仅对方雅柔不满意,谁嫁给景池珩你都不会满意的吧?”宁娴绷着脸甩下一句话,“还有你对韶絮然也不过如此,看着也没有多喜欢。干脆你和他别成亲,跟景池珩,你们俩兄妹过一辈子算了。”
    她这翻气话直接导致我接下来一连数日精神更加不济,受絮然之邀去东郊游玩心不在焉到极致。最终被沉重担忧的他中途送返回府。
    而这几日方雅柔未曾出现,景池珩也大多在书房或者院中看书,一切又像回到从前。唯一不同的,便是我与他都即将婚嫁。
    与此同时,老管家看我的则眼神一天比一天忧愁,最终忍不住念念碎,“小郡主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方便讲给世子听可以讲给老奴啊,老奴一定想尽办法帮小郡主解决烦心事。哪怕是老奴解决不了的事,小郡主还是可以讲出来的,多个人分担就不会那么烦心了啊。”
    景池珩翻了一页书,道:“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讲给我听的?不方便讲给我听的,能方便讲给老管家你听么?”
    我躺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拿了几颗葡萄塞进嘴里。
    老管家压低声儿道:“世子您明明想问得不得了却偏偏忍着不问,老奴只好给您代劳了么不是。”
    我又听到轻微的翻书声,后面传来景池珩温温的嗓音,“是韶絮然让缇缇不高兴么?”
    这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事。
    能够让我精神不济、郁郁不欢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无需悉数过去的种种事迹,单是这几个月来,所有令我不高兴之事九成与你密切相关。
    没有得到我确切回答的景池珩破天荒地没有深究细问,而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方卿柔被我戏弄的事。
    “不喜欢方卿柔?”
    “咳咳咳......”我忙不迭吐出咬了一半的葡萄,很快有一只宽大的手抚在后背轻轻拍打,“你听谁说的?这都谁造的谣?”
    “楚随。”
    “胡说八道!”我气急败坏地跳下榻,衣裙扫落一地晶莹圆润泛着水泽的葡萄,脚底一滑险些摔倒,他眼疾手快接住我的身子。
    “你别听他胡说他懂什么啊他!”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帮楚随说好话并且明天必然要登门楚府让宁娴好好教训楚随要他以后再也别在景池珩面前露嘴。
    我被他搂抱在怀中,眼睛扫了扫四周,老管家不止何时已经不见,不由地心惊胆战,却又不知在心惊胆战什么。
    “看来楚随说的是真的。”
    我默了片刻:“对,就是不喜欢她,你要怎么着?”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指腹摩擦着我的手心,文不对题道:“我也不喜欢韶絮然。”
    我眨了眨眼睛:“你从头到尾就没有对他满意过这点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强调真的。”
    “楚随说你喜欢我,这是真的么?”
    我彻底说不出话,若非手中的触感那么真实,还以为此刻身处于一个荒唐至极的梦境中。
    “不管怎么样,”他低首,从未有过的凝重与真诚:“我爱你,缇缇。”
    ☆、不舍
    他说,想了很久,始终不能确定我的心意,即使现在仍然不能确定我是否喜欢他。即使今日之后我会因为无法接受而逃避,可他已经做不到再逃避。
    他说,韶絮然不如我了解你的一切喜好,势必无法面面俱到,我该如何放心。可他若能做得比我更好,我又该如何放心。明明我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为什么要担惊受怕把你交给另外一个人照顾。
    我磕磕巴巴问你这是舍不得我?
    他却亲吻了我的额头,说,对,舍不得,很舍不得。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而他的动作真实到我无法用任何假想搪塞。
    我晕头转向地从景池珩怀中挣扎着逃出后慌乱无章地冲进楚府,一路上所有试图挡路的侍女都被我蛮横推开,横冲直撞进入宁娴的房中。
    她睡眼惺忪地从被窝中爬出来,瞥见来者是我一阵河东狮吼:“大清早的你不睡觉了啊!”
    我无言默默地半蹲到墙角,宁娴楞了半响,晃晃悠悠地跳下床拉开织锦帘幕,惊讶说已经日上三竿了么?今天竟然没有人敲门催。又踢踏着鞋子缓缓走到我身边,说方卿柔又复出了所以你只能跑出府来我这里了么?
    我双手捂住耳朵,“景池珩说他喜欢我!”
    “啊——什么什么”宁娴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
    自这日起我便在楚府暂住,期间景池珩并没有派人来接,他本人亦没有亲自登门。
    “真是稀奇了,景池珩这种眼高于顶、矜贵肆意的人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小姑娘,”宁娴翘着腿道:“可要是真的细究起来又好似不无道理。你看这京都之中,嫡亲的兄妹之间能够像他照顾你这般好的怕是再也找不出来了,更何况你还不是常宁长公主亲生的,说到底毫无血缘关系。你可知道我为何以前总是怂恿你早些离开长公主府,不过是怕他欺负你罢了,毕竟你与他之间并非嫡亲兄妹。可后来又想景池珩能够断绝与珑延的来往,可见他根本不是个看重血缘之亲的人。岭南之事后,我重新估量了一下你们二人的关系,心想或许他当真是把你当做了亲妹妹疼爱。但话又说回来,嫡亲的都未必能如你们这般彼此熟悉,总是难以置信。”
    “......”
    “到底是你猜测的还是他本人亲口承认的,啊?”宁娴眯眼凑到近,“你现在内心是什么感受啊?惊讶?欣喜?不知所措?”
    我由始至终维持着恍恍惚惚的状态,宁娴翘腿抱着一碟凤梨糕填肚子,有一瞬没一瞬地打量我,“哎哎哎,我好想也有点不大能接受哎......不过他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你,那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么不是?”
    我直直仰视着桌角,张了张嘴,发不出半个声音,又鼓了鼓气,才终于把话吐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呀啊?”
    宁娴甩手扔了盘子,从凳子跳下来蹲到我脚边,左手稍用力按了按我的额头,“脑子呢?你当景池珩谁啊?没事说这种话出来玩啊?你对他不是最了解的么?他说的话什么时候不做准过?喜不喜欢这种事情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么?好,就算这京都有很多人拿这种话来哄骗小姑娘,可景池珩是那样的人么?他摆明了就是骗谁都不会骗你的嘛!所以他现在所说的,也一定是真话。”话毕后又深深揉了揉额头,颇为感慨地叹息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你说像他这种高冷矜贵得要死的人怎么就把这种一点都不矜持的话说出口了呢?我看他一定是深思熟虑再深思熟虑再再深思熟虑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
    “问你他表白究竟想干嘛,谁质疑真实性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她彻底没话可讲,我就知道会这样,关键时刻不能指望她深刻剖析问题。
    景池珩说他很舍不得,我至今不能体会这种舍不得是有多么舍不得,但既然他感到那么舍不得,以他处事方式,根本不可能把舍不得的人或物让给别人。以此推测,我和絮然的婚事十有八/九是办不成了。可他预备拿什么做借口来打消皇外祖母的念头的。
    “景池珩他,会不会对絮然动手?”
    宁娴啊了一声。
    房外有人敲门,宁娴扭头瞥了一眼,没做声。敲门声便稍微重了点,宁娴皱眉说吵死了什么事,外头传来楚随的声音说该用午膳了。
    此刻腹中的饥肠辘辘已被我抛却脑后,而宁娴见我毫无用膳的兴致便也陪我待在屋子里思考人生。
    我俩维持着面面相觑无言的姿势直到两个时辰各自腰酸背痛后不得不换个舒服的蹲坐姿势。
    “你赢了你赢了!”宁娴如晴空霹雳般倏忽仰头大笑,声音震得我俩耳朵生疼,于是乎扶着书架勉强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宁娴缓过神只来得及抓住我一片衣角,“外面方才下大雨了还未停。”
    我拉开她的手指静静地回道:“出去散散心就回来。”
    “雨天散心?没病吧你!”宁娴捋起繁琐的裙裾也站起来,“算了,你陪你去散心吧,淋雨也陪你。”
    我头也不回地踏出屋子,“别,你千万别陪我。”
    楚府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把折伞,我虽心绪杂乱可绝没有像宁娴随口胡诌得那样让自己白白淋雨。坦白说,若真的没事这么给自己找罪受对我而言绝不单是情绪问题而是脑子出问题。
    楚随不知何时站在屋外头的不远处,烟雨朦胧中站得笔直如松,手上也撑着一把伞,衣角处处有被打湿的痕迹,看样子是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待我撑伞走过时,行了个颔首礼后,视线意味深长地停留了片刻。
    我很快体会到他这份视线停留的原因是为何,因当我走出楚府的这一处主院时,对面的走廊步履沉稳仪态矜雅地走来一个人。
    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会让自己受罪这一刻我就打了自己的脸,也不知是刻意而为还是无意识的举动,手中捏着的伞柄一下松了。
    景池珩走过来将身上的披衣严严实实系到我身上后将我牢固地笼在怀中,一柄青蓝色的棕油伞挡不杂乱无章洒落的雨水,可不管怎么样绝不够容纳两个人的身躯。我如今的年纪,论身量才只能够到他的肩膀,他则不得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将棕油伞撑得低低的。他以右手撑伞,左手臂搂住我身躯的同时还将我的手指握在掌心之中。
    “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清晰地听到那一阵阵明显的心跳声,双颊不由地一热,促狭地将头远离他的胸前。
    “缇缇,你不若自己想象中的喜欢韶絮然,他也不若你想象中的喜欢你。”景池珩的嗓音既温柔又清逸,“怎么了,不信么?我说不能确认你对我的感情,可总还能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对谁越是守礼数便说明对其越疏远,其实对韶絮然也不过是当做一般的朋友罢了,只不过因他与你有婚约,故而待他又比一般朋友更好一些。”
    我咬了咬唇,既不否定也没有肯定,闷声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景池珩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掌心细细摩擦,勾起我心中一阵阵异样涟漪,“现在是我在问你,缇缇,你打算怎么做?”
    他这是把决定权交到了我的手上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行事风格发生了逆天的转变。
    我抱着试探的心理,微微扬头,问道:“若我不主动退婚,你要怎么办?”
    絮然一定不会主动退婚,而皇外祖母一点也没有要换外孙女婿的念头,所以退婚这种事当然只得我这个当事人之一主动提出,并且由我提出的结果十有八/九最有效果。
    景池珩似乎并没有受到半分为难,嘴角绽开轻柔的笑意,云淡风轻道:“只好先逼韶家退婚了。”
    我想了想,“絮然又没有错,你为难韶家干什么?”
    “那不然要怎么办?”景池珩收敛笑意,问:“你想不想退婚?”
    我面无表情道:“若我不想呢?”
    景池珩额头细细密密的水珠掉下来,稍微将我拉开些许距离,耐心又温柔地道:“缇缇,你不喜欢韶絮然。”
    “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我,对我好,我也愿意对他好这就够了。”我见他另一侧几乎全部被雨水浸湿,以为是伞顶哪一处漏水所致,抬首的刹那才发现这整把伞几乎都遮盖在我的身上,而他只能遮盖剩余的部分,深深吸了口气,“那你喜欢方雅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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