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希尔雅意识到什么，几乎能听到血液激荡的声音。
    在持续释放的光系法术安抚下，伯妮的焦躁少了些，告诉了她后来发生的事，“……我追上了拉贵尔他们，但狡猾的裁判所早已分兵，被阿莉奥娜陷阱困住的混蛋脱困，拉贵尔没来得及挡下那一刀。”
    轻盈脆弱的弓箭手向来和轻骑士一起游走，被近身后只有一个结果。强悍的重骑士冲锋下的确成功甩掉了追兵，但很快撞进了前面的围堵。
    意识到希尔雅持续输出的杀伤力后，被杀伤的裁判所成员只有最后的两个傻子紧追不舍，其他人当然不是消失了。
    伯妮是牢房里唯一一个熟人，她没见到拉贵尔，也许已经……
    “拉贵尔呢？”希尔雅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伯妮的情绪和精神看似坚韧，但被困了这么久，执念突然达成，也即将崩溃。她得是伙伴们的支柱。
    伯妮有些痛苦地锤了锤脑袋，“他……他被抓后，被裁判所这次的执行官队长单独关押。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几天后，他穿着裁判所的黑袍来见我，之后我就被关到了这里，好像没人知道我是谁。”
    在旁边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玩家们已经讨论起来：
    “怕不是内奸卧底？”
    “圣女被追杀前，裁判所干嘛要让人卧底？”
    “那就是临时反水出卖？”
    “可是内奸不该斩尽杀绝吗？”
    “那个混蛋疯子！”希尔雅咬牙捂住眼睛，手掌很快湿透，“拉贵尔没有背叛。”
    背叛者绝不会为伯妮留下生路。
    玩家们探索查到的“三人死亡，一人抓捕”消息，指的必然是拉贵尔，而不是伯妮，伯妮被他藏了起来。而能介入操作的，只有亲手抓捕他们的执行官。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
    她想起进入森林后，她那次探查捕捉到的裁判所带队搜查光影。没猜错的话，那时的裁判所执行官，已经被拉贵尔代替。
    也许“拉贵尔”的确背叛了，但披着执行官伪装的拉贵尔一定没有。
    裁判所押运着囚车，和教区主教一起前往圣地，拉贵尔想做什么？
    希尔雅回忆着那个扎着小马尾的青年，能摸鱼就绝不干活，能躺着就绝不起来练习，只有和阿莉奥娜练习配合时，只有被塞里纳斯推上训练场时，才“勉为其难”地正经一会，很快又会变得不正经。
    有“云上轻骑”美誉的轻骑士代表着浪漫和自由，只是拉贵尔懂得各种礼仪，却不喜欢用，时常刻意以此报复捉弄歧视他们的人。希尔雅和他还曾瞒过大管家塞里纳斯，溜到禁书区和裁判所偷看卷宗。
    在拉贵尔眼里，伙伴死去大半，全被强行判定为堕落者……希尔雅瞬间意识到，小心眼如拉贵尔，他返回圣地，是想报复教廷！
    希尔雅了解他们、支持他们，正如他们了解她、支持她。
    希尔雅抱着越来越困惑难受的伯妮，哄着她睡去，一心二用，在系统控制台中编写出新的任务。
    所有经过古圣地、和圣地有关系的玩家，都可以触发【支线任务-探索圣殿骑士团】，用以寻找拉贵尔的布局、寻找他本身。
    不能暴露神术师天赋的玩家们，接近圣地最好的方式就是接触圣殿骑士团。虽然骑士团在整个圣地最下层，但有机会混进去就是成功。
    忙碌了几个小时，莱克顿市政厅已经被清理出来，搬到一边去的雕塑和昂贵摆件被扯下来的天鹅绒窗帘裹着，地毯也被拖到一边堆好，整个大厅显得空荡又开阔。
    托着羊皮卷站在大厅一角，给好奇主教的玩家不断释放光系神术的主教，胖乎乎的脸勉强维持着笑容。
    不断引导着玩家们的塞里纳斯被围在玩家们中心，留下的几个处理过政务工作的学徒忙得记录不停，除了以方遥为首的几个玩家爬到最上面正在截图壁画，还算一切正常。
    塞里纳斯第一个注意到希尔雅的到来，越过人潮，他看到希尔雅微红的眼睛，手中咔的一声，捏裂了桌子一角。他随后才看到希尔雅怀里抱着的枯瘦身躯，干巴巴的腿骨很长，晃荡着让人忍不住怀疑它可能要掉下来。
    “我需要一个药剂师，为她做个检查。”希尔雅对他点点头。
    被迫留在市政厅的培蒙主教看到希尔雅，眼睛刚亮起来，就感觉扫过来的目光冷飕飕的。他头皮发麻，又缩回了角落。
    其他地方暂时还不方便住人，刚腾空的市政厅档案室旁留着几间留给文员的小房间，希尔雅等待着抢了任务跑来的方遥做完基础检查，听到“应该只是营养不良”的判断，稍稍安心。
    给玩家发完任务奖励，希尔雅补了一个治愈术，塞里纳斯适时递给她一杯温水。
    希尔雅为伯妮沾湿了唇，塞里纳斯给她盖上毯子，终于见到伙伴的伯妮卸下了无时无刻催促着她努力的压力，眉毛松开，昏睡过去。
    “发生了什么？”塞里纳斯低沉地询问，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希尔雅脸上沾到的灰尘，也擦了擦她的手。
    希尔雅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追问，“伯妮的剑可以交给矮人们打造一把更优秀的重剑，她是个坚强的姑娘，会好起来的。早餐是面包配蘑菇酱，勇士们说城里有一家酒馆的烤肠很好吃，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传单和宣讲小队已经准备好……”
    琐碎的事，重要的事，需要关注和担忧的事，在他的声音里变得清晰，一如既往地可靠。
    当塞里纳斯整理到跑动中沾上碎屑灰尘的袍角，希尔雅略弯下腰，抱住青年宽阔的肩膀，将下巴埋在他的黑发中。
    谁也没有打破这个安静的拥抱。
    第138章 （一更半）
    重新见到希尔雅时,培蒙主教相当庆幸地发现，冷冰冰的希尔雅重新微笑起来。虽然知道这微笑下是强行带走教堂所有人的强势，但和眼神里都带着冰冷怒火时比起来,已经好多了。
    希尔雅翻了翻羊皮卷，带着教堂金盏花烙印的贵族宣称，除了没写名字外,连下面的贵族身份来源都写得清清楚楚,完全看不出是一份伪造的文件。
    “这是档案里南部行省目前断绝继承的七个骑士和男爵姓氏之一,其中三个拥有莱克顿的分封土地,但是……呃,因为一些小原因,一直没有行使。”培蒙主教尴尬地笑笑，把别人嫌弃莱克顿的真相委婉说出来,“您不喜欢这个姓氏的话，可以选择另外两个。”
    “还不错。”希尔雅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她看着培蒙主教，“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我这个堕落者。”
    培蒙主教连连摇头,“误会，肯定是误会，希尔雅冕下和您的仆从……呃,伙伴怎么会是堕落者呢？”看着希尔雅表情变化，他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措辞。
    刚走进市政厅的阿曼达和丽莎同时看向他,培蒙主教立刻看到一条白骨尾巴和几条触手在空中摇晃，冷汗唰地涌出。
    系统：【贴心提醒宿主,需要掌握对方动向,可以让他们和你的精神力接触,完成对庇护地接入，我就可以一直盯着他们啦！】
    接触她的精神力就能接入庇护地屏障？希尔雅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好像又没问题。
    她按下突然冒出来的系统，对培蒙主教笑了笑，“你完成了这项任务，我该给予你些奖励，不过，在奖励之前，得做一个小测试。”
    光明教廷的人不可能不用，但也不能全都用。到底谁该丢去劳改，谁该被盯着完成一些不涉及秘密的工作，都得经过审查。
    贵族杀人，除非是杀了同样的贵族，花点钱就可以了。教堂神父或许没有杀人，但夺取财产、欺诈等坏事，绝对不会少。
    如果不是希尔雅知道这份领主宣称只有当地主教可以制作，最好的选择该是审问后，从教堂里其他普通神职人员中选出合适的人，最先离开羁押状态，成为其他人的榜样和引导。不过问题也不大。
    培蒙主教被触手拉住往后走，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看着好像没看见的玩家们，再次意识到他们其实都是长得像人的怪物。但裁判所都输了，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打了个哆嗦，跟了上去。
    对培蒙主教的审查，将和对城中所有人的审查一起进行。
    普通人只要在治安局没有记录，在之后公示期里没有人举报，就不会被找上门。贵族、贵族仆从和原本掌握权力的这群家伙，则是重点审查对象。没犯事、财产来源正常的人自然安全，但除此之外，希尔雅不打算在莱克顿保留他们的高贵特权。
    太阳已经从云层中跃出，封锁在教堂里的震荡和爆炸声，几乎没有泄露出去，美美睡了一晚的莱克顿城里的平民们，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
    “等等，窗户外面——这是什么？！”
    惊叫声从每一户房间里陆续响起，被邻居和外面隐约的嘈杂声吵醒的人揉着眼睛，不耐烦地看向外面，“又要收什么钱……？神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在昏暗房间里醒来，本以为外面是个阴天的居民们，仔细一看才发现，根本是自家窗户被奇怪的藤蔓封死了！刚靠近窗户的居民们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兽潮来了！！！”
    作为最靠近达克斯森林的边境小城，先前城里悄悄流传过的“城外魔兽吃人”的传说，一直没有散去。人们的第一反应清晰指向了他们最深的恐惧。
    惊恐的尖叫让向来吵闹的玩家们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单手刷了一下接到的任务面板，莱因哈特一挥手，“没boss刷了，走，和咱们的新村民打个招呼~”
    刚陷入惊恐的平民们，突然从窗外的嘈杂中听到了一阵富有节奏的歌声。
    “换人啦，换人啦，莱克顿领主换人啦，不要998，不要888，出门登记就有免费体检和介绍工作啦！”
    瑟瑟发抖的平民们：……？？？
    魔性的歌声一遍又一遍重复，一点也不优雅、悦耳、空灵，像乡下喊的口号，土得掉渣，但歌声里的一个个词仿佛烙在了脑海中，怎么都忘不掉。
    跌在地上的居民颤颤巍巍从地板上爬起来，“免费体检和介绍工作啦……？呸呸呸我怎么也唱起来了！”
    尚不知道异世界魔性的江南皮革厂倒闭了bgm存在，就已经体验到了洗脑神曲威力的平民们，看着街上跑动的人影，和他们长得差不多的人们没有兽潮来临时的恐惧，反而笑嘻嘻的，好像遇到了什么好事。
    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让惊慌的平民们提起的心都跳得没那么快了，但顶着诡异的藤蔓出门，还是没人有那个胆子。
    笃笃。
    敲门声让曼德太太打了个哆嗦，亲眼看着一群人从自家空房间里涌出来，她忐忑了一整夜，直到听到外面的“领主换人了”，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新领主为什么能让这么多人进城，但她知道，从空房间冒出来的人，一定很危险！
    她只是个小酒馆老板，牵扯进领地战争，哪里会有好下场？贵族老爷们可不管她到底做了什么，领地战争输了她没好果子吃，赢了的时候看到他们进城秘密的她，也没好下场！
    曼德太太用力把孩子们推进地窖，拖着脚一瘸一拐地匆忙跑去门前，打开门的手有些发抖。
    妇人苍白的脸被门外灿烂阳光照亮，日入斗金笑嘻嘻地打招呼，“嗨，夫人，我们又见面了！别怕，没做坏事的人都很安全，我们的新领主脾气很好。我们来登记一些简单的信息，顺便为您做一次免费治疗。等全城登记完，就可以自由上街了。
    “来，先做检查，如果不能用药剂治好你的脚，我们还能请光系法师来用治愈术！您的孩子们和酒馆杂工们在吗？一起来吧，我们登记完，还要去下一家，不早点治疗，就得排队等全城登记完再治疗漏掉的人啦。”
    “什、什么？”曼德太太呆住了，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对面在说什么。
    上次那些人来检查时，让她摔坏了脚，莱克顿城的药剂师们消失，她只有去光明教堂祈求治疗一条路。但是……买一瓶圣水已经相当昂贵，治愈术更是只有在吟游诗人们口中出现过，普通人看都没机会看到过的神术。
    不，曾经还是有机会的。圣女选拔仪式前，在莱克顿乡下教堂里停留过的那位候选，总是不吝于为他们付出自己的力量。只是，在平民圣女被确定为堕落者后，她曾做过的事都成了堕落者的引诱和包着糖浆的毒药，让人再次确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他们。
    曼德太太勉强笑了一下，“不麻烦您了……您需要些什么？”她记得这位先生是昨晚第一个从房间里古怪地冒出来的，至于对方曾说过的补偿，她想都不敢想。
    日入斗金狡黠地眨眨眼，“需要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圣……呃，领主大人给大家提供的免费体检和治疗，不要白不要。如果您担心的话，可以先试试看，由您来登记酒馆所有人情况，之后再补上其他体检治疗也没关系。”
    玩家们漂亮的脸配合着巧舌如簧的忽悠，最担心这些人会对自己孩子做什么的曼德太太，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毕竟，她被堵在这里显然跑不掉了。
    抱着牺牲念头，曼德太太堵在门前，回答起这些人的问题。虽然对方强行推开她时，她根本拦不住，但年轻的先生们没有强行进入酒馆，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您的年龄和姓名？”
    “酒馆有多少人？”
    “在莱克顿开了多少年？”
    “本年度税款已经交了哪些，交了多少？”
    简单的几个问题后，曼德太太在税款上犹豫了一下。
    从她的祖父、父亲有记忆起，莱克顿城领主都是莱克顿家族，没经历过领主战争和改变领主的事件，但酒馆里常见的佣兵们会带来其他地方的故事。据说，领主换人后，过去交了的税就不算数了。据说，虽然领主换人了，但新领主也不会乐意听到对前领主的骂声，毕竟他们都是贵族。
    想到还要再交一笔税，曼德太太就有些呼吸困难，她惨白着脸，“酒税和交易税，一共交了……”
    日入斗金打断她，“等等，好像还有一笔夜间营业税和治安税？这笔税是不合理的，是前领主对大家财产的犯罪，我们核算后会为大家退回。如果记不清了也没关系，本次记录后会和市政厅、领主府、治安队等地的账册核对，所有不合理的税款和费用，预计半个月内全部退还完成。”
    “……啊？”努力避免说坏话的曼德太太，听着对面肆无忌惮的嫌弃和定性，仿佛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看着刚刚询问后，日入斗金身边的人拿笔写下的一行行字，有的字她认识，有的不认识，但后面清晰的数字和她说的内容完全一致。
    退税？还有这种好事？她不会是在做梦吧？但他们似乎真的在记录她的话……
    脚踝传来一阵酸痛，蹲在旁边检查的女孩站起来，“啊，好了。是骨头错位了，还有些表层伤。错位已经恢复，皮肤伤口可以外敷这份药膏。曼德太太，你的身体还不错，我们是莱克顿医疗队，领主更换后让我们为所有领民进行一次免费检查和治疗，如果以后还有哪里不舒服，领主大人马上就要建医院了，可以来医院找我们！”
    曼德太太站在刚刚隔开的小木板后，不太敢踩地面，一股清凉正从脚踝蔓延上来，她看到小腿上肿起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就像身上用过保罗先生的药剂后愈合的伤口一样。她缓缓把重心放到另一只脚上，摔坏后一用力就钻心地疼突然不见了。
    医院？医疗队？领主的命令？
    “好了，我们的本次登记到此结束，这份传单请您留下。全城登记完，您的酒馆很快就能开业啦。”日入斗金递给满脑子混乱的她一张纸，曼德太太在上面看到了几个硕大的单词。
    “领主换人，提供免费医疗、免费介绍工作、接受犯罪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