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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妻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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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姮听得发愣,依稀想起离开前梁潇曾经跟她说过,他要杀人,要杀很多人。
    原来从那时起,他早就打定主意,开始绸缪。
    她不可怜王瑾,当年污蔑新政党他就是祸首。
    不过是——前人栽花后人收,收得娇花休欢喜,还有来者在后头。
    可是时隔七年,帝都风云再起,令她不禁想起七年前那场祸事,想起了辰羡,想起她从此天翻地覆沉入潭底的人生境遇。
    她兀自出神,顾时安叹道:“我本来对靖穆王还抱有些希望,现在却有些担心了。”
    两人相处数月,已经熟稔,顾时安有什么话也开始不避姜姮。
    姜姮听他的话,既惊且好笑,她难以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梁潇抱有希望。她在梁潇身边七年,心中仅存的一点光火都被他日以继夜的磋磨浇灭,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身边人陷入绝望的。
    顾时安是个顶聪明的人,怎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她不禁问:“在你眼中,那位靖穆王是个怎样的人?”
    顾时安洗着衣裳,低头思忖,竟认真与姜姮讨论起来:“他是个顶聪明的人,满腹韬略,经天纬地,朝中局面不明朗时,我就觉得王瑾那厮绝不是他的对手。”
    姜姮笑道:“这话说了,又好像没说。而今胜负已定,谁不知他的段位远高于王瑾?”
    顾时安无奈:“我这不是在与你讨论嘛,一个人总有长处,也有短处,说完长处,就该说短处了。”
    姜姮敛笑专心倾听。
    “这位殿下天赋异禀,可惜,太看重权势。可是他的看重权势又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享受权势带来的荣耀、生杀予夺的快感,而他,却好像是在躲避什么的追赶,拼命地往上爬,不择手段,连口气都不敢歇。”
    比说,顾时安这分析还挺形象。
    姜姮印象里的梁潇就是这种状态,征战疆场时恨不得不眠不休,把犯北境的北狄打得屁滚尿流不说,还生怕对方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险些灭了国。
    朝堂争斗时,又步步为营,机关算计,好像少算计别人一分就是自己吃了亏。
    姜姮过了几个月正常人的日子,情绪也逐渐平缓,能正视两人之间的问题。梁潇就是一个凡事都要求极致的人,极致到头就是贪婪、自私,不曾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暗自嘲讽,又问顾时安:“你怎么会觉得他能给你希望?”
    姜姮这些日子彻底见识了何为民间疾苦,何为黎庶之难,连年征战,民生凋敝,权贵醉生梦死,百姓却水深火热。
    这一切难道不是执政者的错失吗?
    民脂民膏供奉他们,他们难道不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顾时安道:“也许世人对他谤议不休,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坏到根上,特别是他对新政党的态度,并没有斩尽杀绝,在不给人留话柄的前提下,他高抬贵手放了一马。由此可见,他心里对新政是认可的。”
    “只不过……”
    姜姮问:“只不过什么?”
    “他很自私,所有一切都要在自保的前提下进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他就会翻脸不认人。”
    “也许是政敌太多,王瑾虎视眈眈,崔氏若即若离,他的日子并不像外人想得那么顺遂得意。他的出身一直深受世家高门鄙夷,先天不足,就得后天奋进,稍有不慎,就会众叛亲离、腹背受敌。”
    这些却是姜姮不知道的。
    她早就不关心梁潇,他的喜乐哀愁早就和自己无关。
    现在听到,也只是淡淡掠耳过,她道:“也许,是他不该忝居高位,不该苛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说得入神,顾时安抬眸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撞,他才移开,道:“你不懂,古往今来,凡救世之枭雄无不毁誉参半的,真正的好人,心慈手软,是不可能拯救危局,荡平乱世的。”
    “这等烂摊子,非奇才不可收。”
    姜姮曾经以为顾时安是和辰羡一样的人,温文尔雅,悲天悯人,却不想他能说出这番话。
    她戏谑:“我以为你是个忠君爱国的人,却不想,竟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顾时安根本不怕她,戚戚摇头:“当今天子已经十四岁了,若是个有才识的,如今就该崭露头角了,可他自始至终躲在崔太后身后,面对权臣相争,半点举措都拿不出来。若这是太平盛世,我们可以耐心等天子长大,可现在是乱世,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难道要在刀尖火海里等一个稚弱天真的孩子长大,赌他能不能成为一个英明君主吗?”
    现实得可怕,却是忧国忧民、殚精竭虑的现实。
    姜姮闭了闭眼,难以想象若梁潇真的位及至尊会是什么样,不想再与顾时安谈论他,便将话题岔开。
    两人忙活到天黑透,才晾晒了满院的衣裳,吴娘子送来晚膳,是熬得粘稠的黑米粥,另配了些爽口小菜,两人正吃着,院里孩子慌里慌张跑来,说兰兰病了。
    兰兰是个刚六岁的女孩子,病弱瘦小,一个月里姜姮总要送她去医馆几回,一听她病了,姜姮和顾时安立即推开还没吃完的饭食起身,顾时安进屋背起她,姜姮则去翻出一件厚实布袄给她披上。
    两人把兰兰送去医馆,郎中诊过脉,说这是风寒入体,里虚侵邪,需要立刻饮药施针。
    郎中认得顾时安,有心照顾他们,见天色黑了,命学徒关门落锁,收拾出一间临街厢房给他们安歇。
    姜姮在里间陪着兰兰饮药施针,顾时安在外间等候。
    医馆里炉火烧得极旺,融融暖气中飘着药的清苦,令人昏昏欲睡,顾时安伏在案上打了个盹儿,忽得被一阵宛如雷霆的轰鸣声惊起。
    他腾得坐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黑夜中光火煌煌,映亮了穿梭于街衢的千军万马,蹄声密集如鼓点,震荡如山峦倾倒,先锋官边敲锣,边高喊:“靖穆王殿下驾临襄邑。”
    顾时安怔愣片刻,立即想起驻守襄邑的那五万精锐。
    他心底纷杂,涌过无数猜想,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了灯火稀微下,脸色苍白如雪的姜姮。
    第29章 . (3更合1) 梁潇疯得厉害……
    荣安元年冬, 靖穆王率领亲信入驻襄邑,暂将行辕设于西郊别馆。
    文武亲信并不是孤身来的,而是带了家眷, 带了全部身家,大有要在此定居的架势。
    众多达官显贵涌入这小小的县城,街头巷尾一下子热闹起来。
    经常铜毂香车挤挨停放,几个美貌侍女候在车边,恭敬地搀扶下一位华彩艳丽的贵妇,进入街边店铺,将还能看得上眼的货物一扫而空。
    做为当地的父母官,顾时安自然要去西郊别馆拜谒上官。
    梁潇数度来襄邑巡视驻军,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县令很是青睐, 当自己召见朝臣商量机要的时候,允他在侧。
    顾时安本就聪颖,听了一日,他就明白梁潇为什么要在大获全胜之际离开京城来襄邑了。
    还是原先说的,七年前,淳化帝杀新政党虽不得人心, 但合乎正统, 名正言顺。因为他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梁潇虽然有处置王瑾一党的名目, 却无处置的名分。
    一没有天子圣旨, 二没有太后懿旨, 就算是辅臣,却没有权力处置另一个辅臣。
    天下非议,边将蠢蠢欲动,两宫态度暧昧, 梁潇干脆迁出京城,驻守襄邑。
    襄邑有五万精锐,且通连河东道十万驻军,与京城遥遥相望,名为退让,实则逼宫。
    这一番逼宫,可比王瑾高明多了。
    眼下朝局不稳,那些手握重权的边将心思也活络起来。
    本来梁潇在京城,有很好的清扫逆贼的理由入京,而今他来了襄邑,那么边将若要造反,是造金陵的反,还是造襄邑的反?
    但凡有些脑子的人,也知取金陵。
    梁潇是个难啃的骨头,若舍金陵取襄邑,只怕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徒劳虚耗,极易让别人趁虚而入,坐收渔利。
    但金陵此时历经变乱,正是空虚的时候,率军入京,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可以占据先机,稳坐钓鱼台。
    没有了梁潇的金陵,就是一块深受虎狼环伺的肥肉。
    这时候,崔太后和荣安帝的日子恐怕一点也不好过。
    顾时安既佩服梁潇的韬略,也为他幽邃的心机而胆寒。
    一天下来,凡呈到梁潇跟前的事有机要有琐碎。
    他耐着性子理完,略显疲惫地揉揉额角,冲侍立在侧的顾时安道:“时安,你看见了,这一团事简直缠得人半点空闲都没有,要不你来学着理政,帮本王分忧。”
    顾时安不想做赌徒,不想在大局未明了前蹚这浑水,故意惶恐地稽首:“下官何德何能,殿下莫要玩笑。”
    梁潇扫了他一眼,对他那点小心思了然于心,也不强求,只道:“也罢,你审案子还有些本事,就当你的父母官吧。”
    说话间,虞清从外头回来了。
    各州县呈报了第四轮流民户籍,知审官院事曹昀亲自带人筛选,由虞清派人散往全国各地排查,整整三月,至今一无所获。
    这一回自然也没好消息。
    梁潇从最初恨不得把人抓回来弄残双腿的愤怒中渐走了出来,他看着邸报,半晌,困惑地问:“她莫非羽化成仙回天上去了?”
    虞清看着他的模样,小心翼翼建议:“要不……算了吧。”
    梁潇幽幽一笑:“算了?”他优雅地抬手,像拆解鱼骨蟹壳似的,慢悠悠把邸报撕得粉碎,抬头看向顾时安,笑问:“时安,你说,这女人不光跑了,还顺走本王的珍宝,是不是该抓回来严惩?”
    顾时安像叫人拧了一下,强忍着才能不哆嗦,他擦着冷汗道:“是,是该严惩。”
    梁潇冲虞清道:“你看,时安都说该严惩,你整天在本王面前说些废话干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乍想到,姜姮不能算手无缚鸡之力,她虽然做不了粗活重活,但她能骑马,能射箭,是武将世家的贵女。
    暂且略过这一节,接着说:“你们也算久经沙场的猛将,怎会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若再抓不住,本王就要杀人了。”
    他语调和缓,像在吟诗弄月,在虞清煞白的脸色下笑呵呵:“一天找不到,一天杀一个,虞清,由你来挑选谁出来赴死,你每天选一个。”
    虞清捏紧拳头,终于忍无可忍,他道:“您杀了我吧。”
    梁潇饶有兴味地看他,“杀你做什么?本王还要封你做上将军,指望你替本王掌天下兵权呢。”
    “您还知道自己身负重任!”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顾时安识趣地躬身:“下官告退。”
    没有人拦他,没有人留他,他讪讪地自己走了。出了书房,只觉脚步都是虚浮的,他想立刻去保育院,又怕有人跟踪,状若无事地回了县衙,心事重重地忙到大半宿,才敢去保育院。
    兰兰还病着,一到夜里就发高烧,抓着姜姮的手喊娘,姜姮给她煎了药,喂她喝药,好容易将她哄睡,一脸疲累地出来,才见顾时安正站在院子里。
    月光如练,他青衣飘洒,无端有种忧郁伤慨的意味。
    这倒是个心善的人,可要把他往多愁善感的翩翩公子上想,那还是差了点味儿。如今这模样,要多怪异有怪异。
    她忍住不笑,问他:“你怎么了?”
    顾时安叹道:“我们的缘分怕是尽了。”他自袖中摸出金镯,塞给姜姮,“你走吧,我不敢留你了,再留下去连我自己都要搭进去。”
    姜姮立时警钟大作,问:“这是为什么?”
    顾时安是被吓着了。虽然他遍经风雨,称得上宠辱不惊,可他就没见过这等疯癫的人。不管王府丢了什么珍宝,他靖穆王总不至于要把人恨到这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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