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好在,这不是宝珠头一回见到余伯南这般如此的焦急。宝珠若再急起来,若再惊骇,若再诧异,她怕更余伯南就更不能控制自己。
当下款款一笑,半侧过身子,用小丫头红花挡住自己,徐徐而回:“多谢费心,不过才吃过茶食,并不想用。”
余伯南欣喜若狂,在他心头闪过一句话。掐指算来,今年见宝珠的时候都不多,何况是听到她说话。
何况是她单独对自己回的话。
她人在梅雪中,嗓音也带着梅雪的香冽,个中清冷,余伯南反而听不到。有这么一句话,喜欢得余伯南身不由已,又上前半步。
这半步,还是他自小念书,养就的涵养在把控。要是没有半点儿涵养的人,心头那样的爱她,只怕就扑过去。
因这半步,宝珠悄悄的往后又退了一步。先是一小步,再来上小半步,再把红花肩膀一握,让她也悄然退后,与余伯南重新隔开距离。
“妹妹真的不要吗?门外的酸辣汁子,就是前门上老黄家的,难得他肯到这里来摆摊子,也是的,大雪天的,想必生意不好,往这里来也多些生意,倒便宜我送……”说到这里,余伯南才有几分清醒。
这一句本来是“倒便宜我送给妹妹,”下半句咽回肚子里。
难为情的自己笑笑,心头那滚烫的殷勤还是压抑不下,鼓动得余伯南再次脱口而出。他的话,从遇到宝珠到此时,全是脱口而出,根本不受圣贤夫子书左右。
“不爱喝的,有吊炉烧饼,才打出来的,香喷喷的捧在手上,上面的芝麻那叫一个香……”余伯南到此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不是放肆的直视宝珠,他不敢。他就低着头,满心欢喜的眼睛瞍着宝珠的裙边,把那裙边上绣的缠枝花卉瞄过来瞄过去,瞄上一遍,心中欢喜就溢出一层,嘴里说的什么,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
见他失态,宝珠后悔上来。不该对他回话,早该远远离去。此时他正在说,抛下他不走倒不好。
世交的人家,出来这样一个人,也蛮麻烦。不理为高傲,理又纷乱而不清。
好在手边还有红花,宝珠就把红花肩头轻捏一下,让她把这呆子打醒。
红花睁着眼睛,早就想说话。但尊卑在此,她不会随便打断余公子的话。见姑娘暗示自己,红花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余公子说的话,早就让红花奇怪。她要说的话全是现成的。
“我们姑娘不吃,我们姑娘也不喝。我们姑娘要吃,会叫我取的,余公子不用破费,这大雪天的,吃多了杂东西,我又要挨骂,说我不拦着。”红花一气吐出,痛快的呼了一小口气,带出一小团白雾来。
余伯南愕然,话就停住:“是吗?”他呆呆的,像个呆头鹅。
红花瞪住他,忽然又问:“您是帮卖吃喝的做生意吗?”不是帮忙做生意,怎么会把吃的喝的,说得红花都快流口水。
宝珠和余伯南都没有想到红花会说出这一句,宝珠忍了几忍,却没忍住。“咕”地一声笑出半声,又用帕子掩住,轻推红花,娇声道:“我们走了。”
红花还想再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看看余伯南,那意思还是在问,帮人做生意吗?堂堂县令公子,士农工商上排在第一位,帮人做生意吗?
“哈……”宝珠走开,笑声犹又低又浓的过来。
余伯南先是尴尬的,他怎么会帮人做生意?小婢不解风情,以为这叫无趣。但见宝珠笑靥如花,笑浓盛过花香。能让佳人一笑,是万金千金都不换的事。余伯南也就笑了,笑着回味刚才宝珠的侧影,宝珠的句句字字,其实不过就一句话。
宝珠的步态,宝珠的笑声,宝珠……
“噗!”
一捧雪从梅花上落下,落了余伯南满头满肩。他彻底醒来,好笑着自己取帕子擦。一个色彩艳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她嚷着:“我来我来,别弄湿你的帕子,”
方明珠提起裙子,跑得比中箭兔子还要快。好在雪地此时也给力,没有滑她一跤。没到余伯南面前,方明珠的手先伸过来,来不及取帕子,就拿自己新衣服的袖子,看也不看的就往余伯南脸上肩上擦拭,一面擦拭一面问:“冷吗?”
雪的原因,余伯南面颊上激起数片红晕,他本来就白,白加上红,白里透红,和他灵透的眸子一样透出灵气。
方明珠本来是喜欢他的,强行让打散的感情,心底犹有根源。她忽然就自惭形愧,想要讨好他,又不知道说什么。想到该问候时,又怕嗓音他不喜欢,措词他不喜欢……
急切中,方明珠又要表达自己的好,又要买他的好,又要讨他的喜欢,急匆匆问:“你饿了吗?想不想热茶喝,学里累不累?上学的人最伤身子,你每晚什么时候睡?可睡得好……”
方表姑娘没有人教的,她问的虽粗,却是她的内心话。
但余公子,却是有人教的。见粗话一句接着一句,就浮上烦躁来。跺跺脚,推开方明珠。
第二十八章逞强
男女有别,别人家的男人晚上几点睡,睡得好不好,是别人家丫头奶妈的事,与方明珠无关。
余伯南心中的圣贤书打着滚儿的翻上来,推开方明珠还不够,还想讲几句。他沉着脸,眼睛斜对地上,并不看方明珠,只眼角有她那一团花团锦簇,正色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最后骂上一句:“岂有此理!”扭头就走。
把个方明珠气得怔住。北风吹过,把她的心吹得灰灰冷冷。内心翻腾着在叫,我不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又怎么了!就是喜欢你,我并不嫁给你!
由这句话,想到自己是要往京里侯府去的,方明珠马上开心起来。故意打出一脸的笑,高强昂着头:“哼,我还有侯府呢!”
没门有窗户的心情,让方明珠的沮丧一扫而光。
抬眼,面色又一变。不远处,又是一株老梅。梅花下面,掌珠挑着眉头,一脸讽刺的笑容。从她站的距离,方明珠就知道全让表姐看了去。
方表姑娘也是个要强的人,怎么丢这口气!
故意把袖子上的雪渍握在手中,这是刚才给余伯南擦雪时蹭上的。一扭一扭走到掌珠面前,笑吟吟道:“表姐什么时候来的?”
“你让人推开的时候来的!”掌珠从不放过刺表妹的机会。看看她的名字,看看她此时还有脸得意。
方明珠越得意,安掌珠越生气。
安掌珠的原名,叫珍珠。她是安府的长女,头一个孩子生下来,家人去对安老太爷和安老太太道喜,当时,还是安老爷和安太太。听说是个女孩,坐着的安太太起来的意思都没有,鼻子里:“哼!”
赔钱货这三个字,还算她咽下去没有说。
儿子不是她亲生的,孙女儿与她何干!
安老爷重男轻女,听说是孙女儿,也没有兴致。又见太太没表示喜悦,那天恰好天明朗,安老爷继续出门找人去逛,安二爷见父母亲都不放心上,自己去看了几眼,见女儿眼珠子大,头一个孩子安二爷新奇的喜欢,兴冲冲再去上房告诉安太太,请安太太起名字。
安太太随口道:“眼珠有彩,就叫珍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