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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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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碗汤(一)
    第七十八碗汤(一)
    【她本应所嫁非人,夭于二十岁。】
    【他攥紧平生仅有的些许温暖,孑然终生。】
    “你醒啦?”
    鹿苑白在温暖的房间里醒过来,随后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永远都忘不了在他位极人臣的几十年里,日日夜夜都在回想的这一天!
    问候他的是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婢女,见他醒了很是开心:“公主!这人醒啦!”
    “醒啦?”
    鹿苑白握紧了拳头,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是做梦吗?还是……他老死在她陵墓前,出现了幻听?
    少女娇美如仙,可在鹿苑白眼中,她却如烟雾般飘渺不可见。他的余生无数次都在怀念她,怀念他们相遇的这一日,可是他又无比的后悔,他竟没有勇气靠近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同她说。
    “大胆!”小婢女叫起来,“竟敢轻薄公主!”
    少女被他握住小手也吓了一跳,但她觉得此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便制止道:“好了,小声点,待会儿把嬷嬷招来,这人就不能在这待了。”
    小婢女连忙捂住嘴巴,可仍旧凶巴巴地瞪着鹿苑白,还想拉开他的手。鹿苑白怔怔地望着公主,一会儿眼中竟流出泪来,把公主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哭了?可是伤口疼?我方才叫太医给你看过了,都是些皮肉伤,养养就好了。这里是相国寺,和尚们都有颗慈悲心,你且在这里住下便是。”
    鹿苑白慢慢收回手,不想吓着她,可黑眸却近乎贪婪地在公主脸上流连不去。她是活的,他回到了七十年前!他为她守住了这大好河山,将小皇帝抚养长大,他心安的在她陵墓前死去,可现在他又活了,活到他们初遇的时候,是不是上天都在给他机会,让他真正地去保护她?
    这一次不是在得知她死讯后的愤怒疯狂,而是真正的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荣华富贵算什么,位极人臣又是什么,小皇帝称他为仲父那又算什么?如果能留在她身边,做条狗他也心甘情愿!
    “公主……人美,心地也好,我……小的感激不尽。”
    清欢被他夸的脸红:“你过奖了……啊,我让绿珠给你煮了药,你趁热喝吧。”
    “多谢公主。”
    他拒绝了绿珠喂他的好意,用还颤抖不已的双手捧起了药碗,汤药苦涩难辨,可鹿苑白心中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交换她的活着,如今上天满足了他的愿望,他再没什么不满了。
    绿珠看着床上那满身是伤狼崽一般的少年咕嘟咕嘟喝完一整碗苦药面不改色,暗自咋舌,对清欢说:“公主,这人看起来怪怪的耶,我们还是赶紧把他送出去吧,皇上吩咐过了,您身子骨不好,可不能接触不干净的东西,要是被过上什么病气就麻烦了。”
    “皇兄他就是乱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看这人很好,你也不要说这样的话,叫人听了,心里得多不舒服啊。”清欢压低了声音斥责。“更何况我来相国寺是来让大师给我看病的,总不好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主子。”
    绿珠被说了一通立刻乖乖地不说话了,床上的鹿苑白却难以抑制心中激动。公主说我很好,公主说我很好!
    下一秒他又紧张起来,前世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敌国步步紧逼派来使者要求割地时他在金銮殿上寸步不让,他做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都不曾怕过,可就在这小小女子面前,在他一生的梦面前,他紧张的手心全是汗。
    清欢靠近了他,弯下腰说:“我这也不好留你,待会儿我会同寺里的小师傅说说,让他们给你一间厢房养伤,你放心,我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去,却被鹿苑白捉住了衣袖,绿珠见状,倒抽一口气:“大胆!快放开公主!”
    清欢却只是奇怪,她回身看到少年眼中亮晶晶的光,更是觉得他并非坏人,因此也有十足的耐心:“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请让小的跟随公主!小的愿意做牛做马,只为报答公主!”
    清欢愣了一下:“不必如此,我只是看你倒在外头将你带进来而已,真要说救你也不见得。更何况……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公主!”
    清欢被鹿苑白声音中的悲凉吓到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他的眼睛如同黑夜一般亮,闪着动人的光,“除了公主身边,小的哪里也不想去,也哪里都不能去,求公主留下小的,小的什么都能做,喂马洗衣煮饭,倒夜香也没关系!”
    “呃……”清欢心软,细想一下自己身边若是多个人确实也没什么,难道她还养不起吗,当下无奈一笑:“也好,既然你想留下,那便在我身边做个小厮吧,我身边都是些女子,做事难免有些不方便。只是你不必卖身于我,日后你若是想离开,我定当赏金赐还。”
    “谢公主!”小的,绝不会离开的,死都不会。
    他内心激动不已,面上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只是为了报恩,并无他意。
    于是从这日起,安康公主身边便多了一个姓鹿的太监,谁也不知从何而来。因为他并非宫中内侍,清欢便不曾叫他改名,虽然鹿苑白自己说一切都听公主吩咐。
    只是大家都发现,公主身边多出来的这位鹿公公,眼神气度看起来跟普通的太监都不一样,往往他淡淡地看你一眼,就能叫你怕的双腿颤抖站不住,真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带来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鹿公公虽然性格冷淡不与人亲近,但对公主却是十足十的忠心耿耿,公主的衣食起居他都亲自负责,绝不假他人之手,就好像是有谁要害公主似的。
    可问题是,怎么可能啊!公主是当今皇上同母的胞妹,嫡长公主,受尽先帝宠爱,如今先帝驾崩,皇上也将这个妹妹疼到了骨子里,比疼他的小女儿更甚。当年给公主选驸马的故事,直到如今都让人津津乐道。
    说到驸马,那就更让人羡慕了。公主十六岁成亲,迄今已有三年之久。驸马是当年的新科状元,出身自书香世家,生的是俊美无俦又学富五车,高中时骑着高头大马游街,那份气质让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与公主可以说是郎才女貌,令人艳羡。只可惜公主生有天疾,无法与驸马做对长久夫妻。光是公主重病百姓们就听过数次了,幸而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想来是老天一直保佑着。
    驸马自然也发现公主去相国寺住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不仅气色好了,身边还多了个丰神俊朗的公公。他生的已经是俊秀无双,可若和这位鹿公公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一筹。若非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又是太监,他当真是要想多了。
    不知为何,他瞧见这鹿公公时,总觉得对方那一双眼睛深沉的可怕,每每看他的时候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他想与公主说话的时候更是紧盯着他,似乎他要害公主一般。
    “公主,这位是……”
    “这位是鹿公公,皇兄派他来照顾本宫,本宫身边难免缺点人手,驸马尽可放心,鹿公公对本宫忠心耿耿,不必担心。”
    “是。”
    鹿元白站在公主身边,微微弯着腰低着头,不曾有片刻逾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太监,公主只是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留下来的身份而已。可他不在乎名声,哪怕真要他做了太监才能留下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再不能叫她死去了。
    死在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
    鹿苑白眼中是野兽一般凶狠的光,他求而不得只能远远看着的人,做梦都希望能守护的人,却被眼前这脏东西伙同一个贱人害死了。
    他握紧了拳头,清欢注意到他的隐忍,对驸马道:“本宫有些乏了,想歇息了,更深露重,驸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驸马还待说些什么,清欢已起身转往内室了。他嘴唇动了动,也只得离去。
    鹿苑白跟在清欢后面,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事无巨细都亲自打理,她很快便信任了他,她一直都是这样好的人,是那个畜生不知道知足。可她……为何与驸马是如此相处的?前世鹿苑白一直以为公主驸马琴瑟和鸣,彼时他不曾建功立业,只能靠打听得知公主府的情况,可就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一如传言那般,两情相悦。
    清欢确实是有些困了,她一路从相国寺回到公主府,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实在是不想应付驸马。驸马一来见她,第一件事不是关心她的身体,而是给他那位犯了错的堂兄求情,她也不想搭理。
    她是得皇兄的宠爱,她也的确是嫁给了驸马,但她仍旧是皇家人,不是某个男人的附属品。
    ☆、第七十八碗汤(二)
    第七十二碗汤(二)
    “看你闷闷不乐的,是替驸马难过么?”清欢随手捧起一杯茶,鹿苑白从她手中温柔却坚定地夺走,而后换了杯热的。“奴才不敢。”
    她轻笑了下:“便是敢也没什么。我若是驸马,心中也会难过。娶了个不知何时便会病死的妻子,不能传递香火便罢了,还要住在公主府,事事听她派遣。就连他的父母见到公主都要乖乖下跪行礼,这夫纲振不起来,又因为尚了公主不能入朝为官,换我我也难过呀。”
    鹿苑白却只是淡淡地说:“当初选驸马,皇上与公主可没有强迫他的意思。他既然答应尚公主,那便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君臣之道自是要遵守,谁家的女儿嫁了人也不是专门为了婆家洗手做羹汤弯腰做人的。又想要荣华富贵,又想要名声地位,不过是贪心不足。”
    若是如他这般,全家被灭门,只自己一人逃出来,被追杀险些死去,机缘巧合得公主相救,为了能真正的去见她,对她说声谢谢,刀头舔血十余年,于边疆回来时却得知了公主早已死去,那时候鹿苑白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一是为了给家人报仇,二是为了给公主报仇。
    她是他遥不可及不能触碰的梦,他连在梦中都不敢亵渎她,却有卑鄙小人将她害死,要如何才能解鹿苑白心头之恨?
    前世的驸马是被鹿苑白活活折磨死的,可他仍不解恨,诛杀了驸马全家又有什么用,公主再不会回来了。
    这一世他什么都不要,他不报仇了,也不要什么功勋战绩,更不要做什么首辅大臣。他只要守着她,她活着,他就活,她死了,他便追随而去。
    清欢没想到鹿苑白会这么说,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讲话却老气横秋得很。”
    “奴才今年已十五岁,不是小孩子了。”
    “我比你大了四岁,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清欢伸手捏了下他的脸,觉得他就是人小鬼大,“好啦,我要歇着了,你也去休息会儿吧。”
    “奴才不累,奴才就在这里守着。公主若是有什么事,叫一声奴才便是。”
    “也好。”她确实是累了。
    鹿苑白扶着公主坐到床上,卑微地蹲下去为她褪去鞋袜,洁白的莲足娇嫩无比,他碰触的时候整颗心都在颤抖,好想……好想亲一亲,舔一舔,哪怕是被罚也没关系。可是……不可以,公主不会喜欢那样的他,他要克制,无比克制。
    褪去鞋袜外裳,清欢躺下便睡着了。鹿苑白轻手轻脚地退到屏风外,不去看睡着的公主,安安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前世公主薨后,他一生都不曾再穿过黑色以外的衣裳,他为她守了一辈子的陵,却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他!
    没有人知道,谁都不知道。
    绿珠端着水盆进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同为公主身边大宫女的红萃,两人进来看见鹿苑白,都行了个礼:“见过鹿公公。”
    “公主睡了,你二人将东西放下便出去吧,这里我来守着。”
    “是。”
    绿珠再不敢跟鹿苑白对着干了,他们在相国寺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她亲眼看到鹿公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对此,即便是从小伺候公主的她跟红萃都羞愧不已。鹿公公太聪明了,公主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都知道她想要什么,这一点是她们两个做不到的。所以,鹿公公很快就成了公主身边的红人,早已完全取代了她们俩,偏偏她们俩还吃不起醋,毕竟是真的被人家吊打啊。
    当初救了鹿公公可真是救对了。只是可惜……到底是从个健全男子,断了香火啊。
    她们哪里知道,鹿苑白根本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延续香火。前世他为家族做的足够了,他没有办法为了传递所谓的香火去娶一个女人和她生儿育女,那是对公主的亵渎,也是对他的爱的污蔑。
    他不需要孩子,他只要公主好好的。
    这一守就守到了天黑。公主醒来时脸色有些苍白,鹿苑白瞧着,心中便巨痛无比。她的心疾打娘胎里带来,根本无药可医,因此常年病怏怏的,一条命在鬼门关徘徊不去。这样易碎的人,他只想拼了命的保护,可有人却利用她的心疾做文章,害了她的性命!
    “元白?”
    “公主醒了。”鹿苑白将灯点亮,捧了水盆过来,伺候她洗漱后问道,“奴才已经叫人传晚膳了,公主用点,然后服药再歇着吧。”
    “睡了太久了,一点都不困了。”清欢皱了皱眉,鹿苑白便伸手来为她揉了揉额角,声音温和低沉,“那奴才陪公主说说话吧,公主若是想听故事,奴才也可以给公主讲讲。”
    清欢笑出声来:“你多大的年纪,给我讲故事。”
    他只是笑,并不说话。
    一旁伺候着的绿珠红萃暗自咋舌,鹿公公真是差别对待,在公主面前柔情似水,声音表情哪个不是轻柔至极,又惯会哄公主开心。可对公主之外的旁人却是惜字如金,一天也不说一句话,还老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看,看的人心都慌了。
    在鹿苑白的伺候下清欢勉强用了点饭,又喝了药,重新回到床上微微阖着眼睛听他讲故事。这孩子年纪是小了些,懂的东西却比她都多,也不知道是哪里看来的,总能叫她听的津津有味。
    鹿苑白讲着讲着就发现公主睡着了,他爱怜地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将被子拉上来,又拿过一旁的小扇子为她驱蚊。虽说冰块可以降温,但她的身体不适合用那种极寒之物,像这样给公主扇扇子的活,鹿苑白能做上一夜都不觉得累。
    想到先前公主还用更深露重这样的理由打发驸马走,鹿苑白嘴角便有了笑意。
    他心目中的公主是像仙女般温柔善良的,可他从未于与她真切的相处过,如今有了机会,才知道她并非看起来那样单纯无害。她看得通透,性格淡泊,善良是真善良,却也不是一味的容忍,甚至还有些小小的缺点,比如说太懒,懒得去做很多事,也懒得表达。可鹿苑白一点都不觉得幻灭,他为自己看到这样的公主而内心窃喜,因为他确定,驸马绝对不曾有这个荣幸。
    许是他年纪小,她便放了防备,但那又如何呢,鹿苑白深深地欢喜着,他只要得到一点点,就很开心了。
    熟睡中的公主因为服了药的关系,面上总算有了丝红润。鹿苑白多希望公主能跑能跳,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健健康康,先帝大概也是如此希望的,给她的长公主封号是安康,便是希望她平安健康,当今皇上年年都亲自写帖子为她祈福,她这么好,却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要害她。
    鹿苑白收敛着自身气势。他前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如今已很注意了,只是仍会在不经意间对绿珠等人造成威压,这也是为何其他下人看到他便自觉噤声不敢多言的原因,有时候瞧见鹿苑白,比瞧见公主还可怕呢。
    可只要他们对公主忠心,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鹿苑白伸出手,轻轻拂去清欢粉颊边的发,他没敢触碰,他不敢亵渎。他只能为她扇去这夏日的燥热,然后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给予轻柔的安慰。
    只有夜晚,他才能与她单独相处,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放任内心的爱恋,他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等到天亮了,他就还是那个鹿公公,一个卑微的、低贱的太监。陪伴在公主身边的,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就在这时,清欢翻了个身,可能是因为盖着薄被有些热,小手从里头伸了出来。鹿苑白一年四季身上都是冰凉的,她自发寻到了这凉爽之物,抱住他的手在怀里,兀自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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