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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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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时忘记这是颜家,左右喊了半天没人过来,几名婢女与婶娘都静候在远处。
    苏珩道:“对待君子才需要礼仪。待你,用老鼠的规矩足以。”
    陆莺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擦,并唤来下人去拿布巾过来。她也不敢出声宽慰,这毕竟是她夫家,落了个帮助外人欺负小姑的恶名声更是不好,一时里外不是人。
    如玉高声道:“七管事,送客!”
    “颜如玉,你个不要脸面的,自己不检点不要名节,做什么连累无辜的宇文郎君!前几日宇文郎君在酒楼对你爱理不理的模样,那怎么可能是宇文郎君的孩子!”陆无双被七管事挡住目光,尖声道:“你还他的清白名声来!”
    “七管事!”
    七管事带来两个老婶娘,一左一右地搀住陆无双,强行挟著她将她带走。
    “颜如玉,你等著,我定要将你与你那姘头揭发于众--”
    七管事停下步子。“陆家娘子,请自重。这儿是颜府。”
    他静静看了陆无双一眼,一道冷厉的杀气一闪而过,陆无双不寒而栗,瞬间噤声。两个婶娘趁势迅速地将她带离中庭。
    陆莺看向如玉,赔笑道:“如玉,快消消气,嫂子也没料得如此,我替她向你赔不是......”她心底发苦,她爹在陆家地位不如陆震远,她夫婿在颜家又是最平庸一个,她在娘家婆家行事俱都战战兢兢,仍旧避不开麻烦。便是名门贵女,也是有上中下等之分的。
    “不必。”如玉面无表情道:“颜府无人不知我与她不和,你既然选择帮她,就别来我这讨好了,陆无双心眼小,让她知道你两头讨巧,怕你是要不好过了。”
    陆莺捏紧帕子。
    “二堂嫂,小心身子,赶紧回去歇息吧,中庭风大,当心别著凉了哪。”颜琛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后头跟著匆匆去返的七管事。
    七管事很快地将陆莺送回她的院子。
    如玉看向苏珩,眼里有著一丝温热。
    “颜姑娘,清者自清,她特意上门添堵,你难受就遂了她的意了。”苏珩眉目温柔地望著如玉,他身上又是一件七拼八凑修补出来的褐色粗布衣,领口与袖口都带著脱开的丝线,但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气韵姿仪,衬上秀美绝伦的面容,美好得不似人间颜色。
    美人画皮难画骨,说的大抵是他。
    如玉拭去眼角的泪。
    便是这个人,不论是名门贵公子或者街头孤儿,始终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前,为她挺身而出。
    苏珩......
    “我没事,以她说过的话而言,那些还真算不得什么。”她朝苏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有人护著我,我怎么会难受。”说罢垂下头,看了眼绣鞋鞋尖,轻轻问道:“苏珩,你说,如果我利用了某些方便,暗中给将要欺凌我的人使绊子,在她还没下手害我之前先伤了她......这样,会太坏心肠么?”
    苏珩温声道:“怎么会,既然都知对方要下手,不反击的才是傻子。”
    “喂喂,当我不存在么?”颜琛插身进来两人之间,挡去如玉的目光。
    如玉恼道:“用得上你的时候没半次在,看热闹、惟恐天下不乱时就出现了。我要你这兄长有何用,还不如一个苏珩呢。”
    颜琛哇哇叫道:“我方才替你在爷爷那挨训,耳朵现在还疼著呢。打小你在外头闯祸,哪次不是报的我的名字,有福你享,有祸我担,我那泼皮无赖的坏名声都是你整出来的,这次你出了事,爷爷跟叔叔他们不舍得训你就把我拎过去挨骂,你还想我干啥去!”
    如玉道:“给你个表现兄长风范的机会,去帮我查查陆无双最近几日会参与什么宴会,给我安排一下,我也要去。”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在百花宫筵上陆无双风光无比,皇后还特意安排了位置让陆无双坐到她那一桌。而由来,便是百花宫筵之前的一场诗画会,她在那上头夺得了匠心才女的封号。
    对于逼近适婚之龄的贵女而言,多才多能的美誉是相当重要的。
    托陆无双显摆性子的福,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场的题目,以君子之德作画。
    如玉画工尚可,却不擅临场,但有了确切的方向,她有的是时间找名家相商一二。并且,她也不信拿下第一的那幅画是陆无双自己手笔。
    这一次,她不会让陆无双得到任何她想要的,包括那些才女称号,包括她心心念念的宇文玨。
    颜琛皱眉道:“不行,你现在颈子的伤还未好,最近半月都别外出了。即便我同意,爷爷他们也不会同意的!”外头风言风语传得那样不堪,在流言平息之前,他是不可能让妹妹出府的。
    父亲远在边关战场,正是回纥战事吃紧的时候,无暇顾及如玉;而爷爷忧虑风头平息之后多少会损及如玉名声,与叔叔几个商议,大有将如玉与宇文小子凑成一对的倾向。
    “我这伤并无大碍。”如玉知道颜琛在顾虑什么,上一世她沦落为妾,也没少遭人非议与笑话,早已练得一身钢筋铁骨,那点流言她还不惧,并且她也不认为宇文玨会被动挨打不反击。传得再难听她都不怕,她唯一怕的是颜家之后会将错就错,让她同宇文玨定亲。
    “不行就是不行。”
    兄妹两正僵持著,颜府三管事过来了。
    “小娘子,户部左侍郎宇文玨来访,现在人在老爷书房,老爷请小娘子过去一趟。”
    第13章
    文渊阁大学士颜赫府邸,主院书房内。
    “颜阁老,您意下如何?”
    颜赫挑眉:“凤阳那边我自会协同工部尚书阮清秋去查证。可,你要将此次功劳让与我?劳碌了这么久,连名声都丢了,最后却将功劳拱手让人,这是何故?”
    聘礼......与赔罪。
    宇文玨微笑:“此案牵扯过于重大,由您来接手自是再好不过了。下官人微言轻,先前能顺利撤查不过是趁其不备讨了个巧,再下去恐怕就撑不住太子与谢相一派势力的反击了。再者,此次护国寺一事,不小心将颜姑娘牵连进来,这便权当是下官的赔礼与道歉了。”
    前一世,如玉遭遇不测,颜凛公然违反京城不得拥兵的规矩,杀入相府威胁讨要爱女尸骨,并在盛怒之下错手杀了陆无双,颜赫拿出金书铁券,以两朝元老身分担下了所有罪名,致仕返乡,未消数月便与世长辞。
    宇文玨问心有愧,他当初交还颜家的骨灰不过是面粉混著香灰,真正的骨灰一直在他那儿,因著他的私心他将她葬在了宇文家的土地。
    颜赫沉思了会,“今日下朝那时,本官似乎听见王阁老与陛下耳语,说查到官家御用的衣阁私下制作正黄色的龙凤袍,怀疑是太子......这也是你的手笔吧?你笼络了多少阁老?”
    “不多。”宇文玨恭敬道:“五位,算上您六位。”
    文渊阁也才十七人!
    颜赫心下一凛,这才正色看向下首之人。他见宇文玨眼神炯亮清明,态度不卑不亢却能让人感受到他非达成目的不可的意志力,明明比自己低了好几个官阶,但那掌握一切的雍容气度却让人不由得信服。这种无形的霸气颜赫十分熟悉,那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文渊阁里不乏这样的气势。
    此子不凡。上一位能给他这种压迫感的年轻人是陆震远,现在二十年过去,他在阁老中排行第三。
    颜赫看了眼坐在远处的国师,连这位都愿意相帮的人......他心下做了一个决定。“好,本官应下了。”
    “多谢颜阁老。”
    “此外,如玉之事--”
    宇文玨胸口噗通一跳,屏息以待。
    “便先按你说的办,赶紧将眼下的麻烦解决了。女儿家的清誉,一天都耽搁不起哪。”颜赫摸了把胡子,“其馀的,之后再谈。”
    宇文玨也一同望向国师那处,目中凶光一闪而逝,“五日后,中秋祭祀上必定彻底解决此事。”
    这时,三管事叩门道:“老爷,小娘子来了。”
    宇文玨抬头,目光与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对个正著。
    他不敢过于放肆失礼,但眼睛似有自己的意识,贪婪地扫过她一遍又一遍,炽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穿透。那日他几乎无法放她回来,直到叶九以手刀狠狠劈开他的手,他才在颜府管事上马车接人之前松开了如玉。
    如玉乍见宇文玨,怔愣了下随后调开目光,不意发现一旁的国师,惊喜道:“国师?”
    国师颔首微笑。
    颜凛轻咳了一声,“小兔崽子,你爷爷在这,先看谁呢你?”
    “爷爷。”如玉朝他俏皮一笑,“爷爷,玉儿正要找您呢,三日后国学堂办的诗画会您也有帖子的对吧,带上玉儿吧,玉儿也想参加,想去给您长长脸。”虽然时间是紧了些,不过不打紧,明日她便能请来几名书画大家,应是赶得上的。
    颜凛差点没呛到,“你想给爷爷长脸?你提笔的时候都还没有爬树多呢!”
    如玉垮下脸。“爷爷......”
    颜凛最受不得她这模样,心一软道:“好好好,但是三日后的这场不行,年底还有另外一场,爷爷再带你去。”
    那可就赶不及了。如玉正思索著该如何说服颜凛,就听宇文玨忽然插了句话--
    “三日后的也可。”
    他都忘了有秋季诗画会的事了,那倒也是公众的盛事,陆无双似乎也会出席,不失为发作的好场合。
    颜凛若有所思地瞧著宇文玨,然而宇文玨目光灼灼地专注看著如玉,其他一切都被拉远了,耳朵也彷佛浸了水,与外界隔离了。
    如玉,如玉......
    七七四十九年。
    整整七七四十九年。
    再见已隔世经年,她还依稀是当年纯真美好的模样。
    前世便是今日,正雍二十年八月十日,他与她第一次相偕上街游玩。
    “宇文侍郎!你瞧那个!”如玉比著对街转角的花灯摊子明灿灿地笑。
    她兴冲冲地拉著他的衣角想过去看花灯,不料前方传来号角紧急示警之声,一队皇室铁骑匆匆自对街疾行而来。
    如玉与宇文珏险险避开,她正惊魂未定地喘著气,眼角馀光却瞥见一名卖地薯的婶儿焦急地呼唤著孩子。
    “阿福--不要--”
    大街口正中央,一个上前捡球的孩子正惊吓地看著朝自已飞掠而来的铁骑。
    “危险!”
    如玉动作快过思考,等到她回过意识,人已经抱著孩子滚到对面街口了。
    她们惊险避过马蹄,却冲劲过大,如玉整个人撞上对街街角,左臂与左腿骨剧痛,襦群很快地湿红一片。孩子毫发无伤地被她护在怀里,被一串惊变吓得嚎啕大哭。
    那婶儿急忙过来抱住孩子。“阿福!”
    如玉腿疼得脸色青白一片,她强撑著笑道:“婶儿,万幸孩子无事,我--”不打紧的您别担心,但她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那婶儿慌张打断。
    “不关我们阿福的事!”婶儿嚷叫道:“是你自己要救他的,我们没有没有诊金,也没有药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不--”
    “休想以此为由讨要银子!你那伤与我们无关!”婶儿抱著孩子,大嚷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箭步如飞,很快便没了影子。
    “......”
    如玉觉得腿疼,胸口更疼。她仰头道:“宇文玨,我很难受。”
    宇文玨也跟著难受,世态炎凉,他早习以为常,可如玉不同,她在一众叔伯兄长的呵护下长大,单纯不谙世事,坚信善有善报,她性子里的纯良还没有被无情的世道打磨掉。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颜府。而后转头吩咐叶九,每天去采买三、四颗带著泥土的新鲜地薯,趁夜深人静放到颜府正门外头。
    如此过了半个月,如玉的伤好多了,又给宇文玨递了帖子,让他过来找她玩。
    “宇文侍郎!”如玉左臂仍旧缠著伤布,脚也被老大夫用木板夹住,拄著支拐子走路,但仍不掩高兴地拉著宇文玨叽叽喳喳:“宇文侍郎,你知道么,我这几日收到了好多地薯呢。肯定是那个小孩儿给我偷偷送来的,每个都小小只,还脏,每天数量都不多,但是可好吃啦,比槐树蜜还要甜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里头是蒸好了去皮的地薯,“你快尝尝。”
    宇文玨吃了一口,极为普通的口感,就是个寻常地薯。
    “可好吃了,对吧?”如玉眉开眼笑道:“那小孩儿老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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