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何事?”
“四月二十那天,我找你出来问古二失踪之事,你身上有股蔷薇露的花香,是为何缘故?”
孟裴略作回忆后道:“就是那天三妹把蔷薇露打破了,大概是溅到了衣上。你信上写申时初刻,那时已经将要申时,我怕迟了,没换衣裳就出门了。”
文玹见他神态坦然,所述合情合理,这才释然。她虽然被他这些天的作为感动,不代表要将疑问压在心底,还是要问明白了才行。她不想在两人之间存留疑点,造成以后的不信任。
孟裴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国公府里,你就是因为此事赌气,才要还我蔷薇露?”
文玹道:“我不是赌气,我只是瞧见这瓶不是当初那一瓶,才要还你的。”
“有区别么?”
“前一瓶是你送我的,后一瓶却是三妹赔你的。意义完全不同。”
孟裴不觉微笑:“意义不同么?”
文玹白他一眼:“自然是不同的。那一瓶已经是我的了,你替我保管,你怎么不好好收起来?”
“放在案头才能常常瞧见啊。”
文玹亦不觉微笑起来,心中疑问解开的感觉十分舒畅。
幼猫在她掌中试图爬动,只是力气微弱,纤细爪尖挠着掌心肌肤,带来微痒的刺痛。“给他们起什么名字呢?”她喃喃道,看着他怀里那只纯黑色幼猫,突发奇想,“黑的叫小奥吧。”
孟裴不解道:“为何要叫小奥?”
因为它像奥利奥一样黑啊。可是文玹不能这么说,只道:“因为它通身玄黑,显得神秘莫测,深奥难解。”
孟裴一脸嫌弃的神情摇着头:“不好听。换一个。”
文玹微带恼意道:“嫌不好听,那你来取。”
“叫栀子吧。”
文玹讶异:“为什么?”
孟裴微笑道:“我方才闻到了。”
文玹洗头发的澡豆就是栀子花香的,是方才抱着他的时候被闻到了么?她脸微微一红,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虎斑猫:“那它呢?”
“阿虎。”
文玹瞪着他道:“要不要这么随便?刚想夸你会起名字,就起个阿虎。万一要是母猫怎么办?”
“老虎也有母的,不成问题。”
她噗嗤笑了出来:“好吧,既然两只都放我这里养了,名字就都由你起,你也不吃亏。”
孟裴望着她微微笑,忽然柔声叫她的名字:“阿玹。”
“嗯?”她抬头看他。
他一手托着栀子,另一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这给你的。”
“是什么?”文玹朝他伸出手,他将一串物事放在她掌心。
“明日就是端午节了,给你几角粽子。”他的声调里带着戏谑之意。
文玹讶然看着掌心,那是一串翡翠雕的小粽子,和她那日给他的草编小粽子一模一样,也是七只,每一只都是拇指般大小,用宝蓝色的丝线系成一串,下缀一对宝蓝色流苏穗子。
她不觉想起那个暖风薰薰的午后,笑着问他:“那日我给你的粽子呢?”
“收起来了。草叶干透了,碰不起,一碰就碎了。”
文玹把翡翠粽子拿在手中爱不释手:“真精致。”她抬眸望着他,诚挚道,“谢谢,我很喜欢。”
她想想自己收了他几件礼物,却没有送给过他什么有价值的物事,唯一送他的那串粽子却是临时用草编的,算不上什么礼物。
她方才匆匆忙忙跑出来,什么都没带,伸手摸了摸头上,晚上洗漱过后,阿莲替她解了发髻梳顺头发,她便用一根白玉簪随意把头发盘在头顶。
她拔出玉簪便递给他:“这就作为回礼吧。”簪子是外祖母给的,她和文珏一人一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料雕成,簪头是如意云纹,样式古朴,不分男女。
孟裴伸手接过,将玉簪放入怀里,瞧着她满头乌发披下来,宛如匹缎般垂在双肩之后,忽然就想起了孟韶。那小人儿梳头梳了一半,瞧见他便奔了过来,也是这般披散着满头乌发,娇憨而纯真。
他带着一点无奈,轻轻摇头:“你这样怎么回去?”
他把栀子递给她:“抱着。”接着走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挽起她的头发拢到头顶。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指腹轻轻擦过头皮。两辈子没有男子替她梳过头,这是头一次,文玹脸都热了,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心头却有绵绵情愫一丝丝地化开,像是冰糖融化了一般甘美。
她的头发摸起来,宛如丝缎一般柔滑微凉,随着发丝撩动,孟裴又闻到一股栀子花的甜美幽香,想起方才她轻轻环住自己时,所感受到的体温,直将他心头空虚填满,连心田也跟着温暖起来。
忽然之间,他极想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埋首于她发间,再也不要放开。
他深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快速绾了个发髻,拔下自己头上的墨玉簪替她插上,退后一步看了看,笑着道:“我只会这一种梳法,你别嫌我手笨。”
“怎么会呢?”文玹微红着脸,为掩饰自己的羞赧,开着玩笑,“我又白白赚了一根发簪,哪里会嫌弃你手笨。”
孟裴笑了笑,对她轻声道:“你该回去了。”
第96章
文玹亦知自己该回去了, 只是一直不舍与他分开,一直不忍心说临别之语,才想方设法地拖延着, 哪怕与他多说几句话也好。只是到了最后仍不得不硬下心肠来道:“以后晚上别再放灯了, 也别等我出来, 今晚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单独出来见你。”
孟裴问道:“明日汴河内有龙舟赛, 从郑门开始一直到角门子。谢三夫人若是给你下帖子, 你去不去看?”
文玹仍是摇头:“堂姨是下了帖子。可明日宫中赐宴庆端午,我爹爹娘亲都要去, 就是不知为何我也被邀了去。”
孟裴忽而笑了笑, 文玹讶异地望着他。他道:“文相公如今炙手可热, 深受圣上恩宠,赐你同去赴宴也属正常。每年端午的宴席,辰时起始,巳正前就散了。之后才有龙舟赛,一直到午后才结束,龙舟赛之后还有百戏。你等宴席后再去看也不迟。”
文玹垂头,轻轻叹息一声:“但只怕今晚之后, 我未必再能出门了。”娘亲虽然慈和温柔, 却也是有底线的, 她今晚出来与孟裴见面,已是大大逾越了娘亲的底线,回去后多半要受罚。以后也不能像以往那么轻易地单独出门了。
“阿玹。”她喜欢听他用这样低沉而温柔的语调叫她名字, 不由抬起头望着他。
“即使你不能出门也不用怕。”他望着她,低声道:“你等我十四个月。等你过了十五岁生辰,就让我娘请官媒人上门提亲。”
文玹顿时面红耳赤,这人在说什么啊!怎么突然就说要提亲了!她红着脸斥道:“谁答应要嫁你了!?更何况我爹娘都不会答应的!”
孟裴轻轻笑了一声:“就问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文玹小声说了句,也不看他,把两只幼猫小心地放进怀里,提裙跑了几步,翻墙回到家中,直到落地了心还在怦怦狂跳。
她站直身子,神思恍惚地背靠着墙,直到两只幼猫在她怀中不舒服地抓挠起来,她才倏然清醒过来,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捉出来,捧在臂弯里,顺着抱厦一旁的小道向外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文珏那边厢的灯已经熄了。
她回到自己卧房的后窗,朝里望了一眼,就见屏风上有一道窈窕身影,随着灯火摇曳而轻轻晃动。她也就不从后窗进去了,绕到屋子前面,推门而入。
娘亲正坐在屋里,阿莲则低着头,极度不安地立在一旁。
文玹走近过去,轻轻叫了声:“娘。”
卢筱淡淡地瞥了她头顶的墨玉簪一眼。
“娘,你就是要罚我,也稍微等一会儿。这两只猫崽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文玹把怀中的两只幼猫交给阿莲,交待她熬些稀饭捣成米糊喂它们,一次别喂太多,也千万别喂它们羊乳。
阿莲道了声记住了,抱着猫崽往外而去,走到门口瞧了眼兰姑手中捧的朱漆盒子,又回头担心地望了一眼,却也只能默默地推门出去。
卢筱等阿莲掩上门,低声道:“你答应了我什么可还记得?”
文玹点点头:“娘,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私自出去见他了。”她知道自己犯了错,但她对于今夜之事并未有半分后悔。
卢筱低低叹了口气:“你明知是错,却还是要去做。你虽然认错,其实心中并无半分悔意。”
文玹愣了愣,默默不语。
卢筱痛心道:“我本以为你比弟弟妹妹懂事明理,明白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可你却……你却根本就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卢筱向来平静温和,即使责备文玹姊弟三个,也不曾如此疾言厉色。文玹从没见过她这样生气的样子,急忙认错道:“娘,我知道错了,我方才出去,只是和他说清楚,以后再也别做这样的事,我不会出去见他了。娘,你别生气。我……”
卢筱脸上神色肃然:“你不出去,不见他,才是最清楚的表态。只要你坚持不出去,他就会明白这样做是没用的。你只要出去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他怎可能就此罢休?”
“娘也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意,是没办法一下子改变的。可是,即使心里再怎么喜欢那个人,再是如何钟情于他,有些界限是不可跨越的,有些事是绝对不可为的。那一日我同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两情相悦的时候,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说得出口,可人心善变,你又怎知以后他会不会变?若是今夜之事被旁人知道了,旁人最多说他一句风流,可你呢?他肆意妄为,不顾你闺誉地逼你出去,这样的郎君难道值得你托付终身?”
文玹低着头听训。
卢筱却没再说下去,轻轻喘着气,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爹都知道了。”
文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闻言默不作声。
卢筱忽而幽幽叹了口气:“你自小没在我们身边长大,你爹和我只觉得对你有所亏欠,许多事情上都顺着你,由着你,你却越发妄为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加管教,只怕你会闯出更大的祸来……兰姑。”
外间兰姑进来,手中捧着一只打开着的朱漆盒子,盒中一把漆黑的戒尺。
文玹上前跪下,伸出左手来。
卢筱拿过戒尺,拉着她的左手五指,将尺高高扬起来,自己拽着文玹的那只手却颤抖起来,咬咬牙狠狠心还是用力打了下去。
五下脆响后,卢筱把戒尺放回盒中,回头眼圈已经红了,颤声道:“今日用家法,是望你谨记今晚之事,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文玹带着愧意小声道:“是。”
方才那五下,其实一下比一下更轻,她反而能真切地感觉到,娘亲自己的手倒是抖得厉害。瞧见娘亲含泪的双眼,文玹心头真的有悔意上来,不是因为手心火辣辣的疼,这点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是因为见到娘生气又痛心的样子,她不觉心里也跟着发酸。
她轻声道:“娘,你别难过,我是真的记住了。”
被她这么一说,卢筱本来已经忍下去的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
兰姑小声劝着她:“娘子,家法也打了,小娘子也知错了,已经这么晚了,就都早点歇息吧。”
卢筱点点头,吸去眼泪,让兰姑取出一盒药膏,伸指抹了一点,在文玹掌心一圈圈涂开,药膏带着清凉之感,那火辣辣之感很快便几乎消失,只是隐隐作痛。
卢筱把药膏放在桌上,站起身:“以后兰姑就住你屋里了。这些天你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吧。”说完朝文玹伸出手。
文玹抬手,拔下头上的墨玉簪,放在她掌心,看着她推门出去,看着房门重新掩上,这才起身。
兰姑从多宝盒里找了根发簪,替她再把头发梳起来。
没一会儿,阿莲在外面敲门,兰姑去开了门,阿莲带着栀子与阿虎进来,一进屋就闻到药膏气味,便紧张地问道:“小娘子,娘子责罚你了吗?”
文玹点点头,见阿莲又要泪汪汪了,不想多说此事,便伸右手摸了摸猫崽们毛茸茸的脑袋,问道:“它们吃了吗?吃得多不多?”
“吃了,按小娘子说的,没敢给它们多吃,每只就一小勺。”
“过一两个时辰还得喂一次,你把剩下的米糊拿过来吧。”
文玹又让阿莲找只旧木盒,里面垫上干净棉布,两个小家伙在里面四处乱爬,闻闻嗅嗅,步伐还不稳当,摇摇晃晃地,看着精神倒是挺好。文玹望着它们,不由微笑。
兰姑起先看着她们忙猫崽的事,也没说什么,先去关了北侧后窗,接着在榻上铺了被褥,这会儿提醒道:“时辰不早了,小娘子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