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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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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苦笑一声,轻声道:“虽说已将朝政小半交于我手,你却不知,我在阁老们那从没拿主意的时候。”
    可以想象,这样的待遇对一个满心抱负的青年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处处制肘,处处监督,处处的不放心。
    最可怕的是,还处处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能将这好意有一丝一毫地放在对立面。
    秦恒再如何脾气绵软善解人意,怕也被那极大的挫败感打的无所适从。
    还无处发泄。
    “殿下,云浮便直言了。”刘拂反捏了捏周行的手腕,先将人稳住,然后立时开口,将算得上极为大不敬的话吐出,“以您的年岁阅历,确实不好直接接手朝政。”
    万没想到刘拂会有此一言,秦恒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好友。
    “云浮?”他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刘拂并不回避,反直视过去:“我晓得你心中委屈。”
    仅短短几个字,就让秦恒眼中难得的锐利消散于无形。
    皇太孙揉了揉抽痛的眉心,轻叹口气,缓声道:“咱们坐下慢慢说。”
    话音落地后,周行紧绷的身形也放松下来。他笑望两人一眼,牵着刘拂的手,当先一步向着座位走去。
    此时若再看不出要如何在‘私下里’与秦恒相处,周行怕要愧对他混世魔王的名号了。
    被落在最后的秦恒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堪称大不敬的二人,滑过刘拂与周行相交的手,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皇太孙轻哼了一声:“孤最近事忙,待我下次出宫,定带着太孙妃与你们相聚。”
    一众人中仅有他是成了亲的,便是这二人再过分十分,也、也没什么好怕的呢。
    周行头也不回,发出了一声轻呵。
    三人分次落座,一心求教的皇太孙亲手奉上一杯香茗:“刘小先生,润润喉就快说吧。”
    刘拂还真接了茶盏,启唇轻抿了一口:“顶尖的雨前龙井,不愧是特供皇家的珍品。”
    “小先生若喜欢,走时包上半斤。”皇太孙十分上道,送人东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今年气候不佳,特品的不算很多,东宫满打满算也只有这么点了。”
    刘拂端起茶盏,放在鼻端轻嗅了下:“茶倒不急。殿下可知,杭州府今岁得各品龙井各有多少?”
    秦恒愣了愣,仔细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知。”
    宫廷采买与地方进贡,都有记录可查。珍品全供皇家,尚可查验;那上品虽也不少,但只可推论,中品与下品已是遑遑之数,更不必说那极次的残茶。“那你可知,大延全境茶田几许,产量可是都受影响?”
    前一个问题不知,这个问题自然更加不知。
    秦恒照旧摇了摇头,脸上的不服已收了大半。
    多年的相处,在让刘拂了解秦恒脾性的同时,也让皇太孙对好友的性子只知甚详。
    刘拂其人,从不会无的放矢。
    也正是因此,在刚刚被驳了颜面时,他才不曾有丝毫恼怒,只是不服气对方的评价。
    既然有此一问,那定是有其用意在的。
    见秦恒始终不解,刘拂向着周行努了努嘴:“我虽爱喝茶,但比不过周三公子到了如数家珍的份上。三公子就不要敝帚自珍,讲与殿下听听吧。”
    听她语调轻佻散漫,周行不由失笑,却也按着刘拂的意思娓娓道来:“这顶尖的雨前龙井,是要百斤上品中才能挑出一两的……”
    脑中似有灵光闪过的皇太孙还来不及去抓,就被二人眉来眼去你来我往的劲儿腻歪的不清,他死命清了清嗓子,才让周行的语调神情不再那么情意绵绵。
    “茶分六种,其形千百,撇去龙井碧螺春等常备常饮的不谈,恩施玉露、六安瓜片、蒙顶甘露、庐山云雾等皆是各府必储的。是以大延靠茶而生者,不止千百之数。”
    而这,仅是一口茶。
    见秦恒陷入沉思之中,刘拂正色道:“殿下可曾想过,去年雨水不丰,便是东宫也只得以明前龙井替代,又有多少茶户茶商因此食不果腹,又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刘拂放下茶盖,细白瓷制的盖子磕在杯口上,发出一声脆响。
    “最后一问——这些银钱流水,又是否会引起本不受这丁点雨水变化而有折损的粮价呢?”
    清清脆脆,振聋发聩。
    秦恒眼前一亮,却只能摇头否认。
    他确实没想过这许多,也确实不怪皇祖父无法放心将江山交托于他。
    “殿下自幼跟随圣上临朝听政不假,但您到底不曾深入民间,只将纸面上的来往吃的透彻绝不够造福大延黎民。”
    “你确实还欠些经验,而这些经验,最好是在仍有圣上护佑的时候,好好补全才是——内阁的老大人们行事虽迂了些,但论起深谋远见,绝非我等可以比拟。”
    秦恒脸上的疑惑反倒加深了些。
    皇太孙奇道:“可是你,似是全都知道……比起阁老们虽青涩了些,但也手段眼光也差不了多少。”
    想起原在书院时偶尔闲谈聊起时势,刘拂的意见总与阁老们不谋而合,且行事作风更合他口味许多。
    当时不晓得她的女儿身,还私下想了无数法子欲在以后拉云浮入朝堂。如今这个想法虽仍未熄灭,但在愈发佩服之余,心中的疑惑也更深了。
    时下风气虽对女子宽厚许多,但以饶翠楼碧烟姑娘的出身,刘拂这番真知灼见,实乃超乎常理之事。
    同样用写满了求知欲.望的目光看向刘拂的,还有周行。
    “默存,你说云浮身上,会否真有什么灵幻之事?”
    周行的目光一瞬不瞬,直直望进刘拂眼底:“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她官拜二品封太子少保,乃是大延最年轻的内阁阁老,且活了三十余年又有此生深入民间的经验,不论心性眼力,比囿于宫中的皇太孙强才是正常不过。
    刘拂摇头失笑,刚要找个借口脱身,便想起曾经答应周行的事——待一切安定之后,就告知他全部。
    此时事已行了大半,即便未到时机,也不好再加隐瞒。
    在秦恒看不见的角度,刘拂悄悄向周行打了个手势。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周行眸光骤亮,不动声色地轻点了下头。
    刘拂清了清嗓子,哂笑道:“殿下与其好奇我因何有这眼界,倒不如想想您贵为太孙,为何还不如我这小小女子看得深远。”
    第166章 奉茶
    自然是因为,她多活了许多年。
    只是这话能对周行说, 却不能对秦恒说。
    刘拂但笑不语, 装足了仙风道骨模样:“想来殿下晓得我女儿身后, 已知道了一些有关云浮的传闻。”
    所谓龙女转世与夺舍重生, 真论起来其实是一件事, 但不同的操作, 带来的结局也是不同的。
    一个是被贡起来, 另一个,则是被烧死。
    刘拂不怕身份暴露, 敢于将过往全摆在皇太孙眼前,就是因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从五年前在饶翠楼时,她就已想好了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如今一步步醒来,并无太大的差错, 算的上顺心如意, 只除了……这次春海棠与谢妙音被针对一事, 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她静默一瞬,状似无意地望了一眼门侧的雕花窗扉。
    “若无真本事,怕是早已陈尸湖底, 更遑论与殿下相识了。”
    刘拂勾起唇角:“这也是我与殿下的缘法。”
    她本是随意而坐,却带着说不出的端正清雅,不过短短两句话的功夫的,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看着这样的刘拂, 秦恒稍愣了愣, 倒也咽下了未尽的疑问。
    云浮不说, 自有她的道理。只要确信她不会做于大延有害的事,那便够了。
    至于她是缘何知晓这许多——不论是生而知之,还是聪慧机敏,亦或是曾得过高人指点,都无所谓。
    抛开这些猜不到的事,皇太孙能够确定的是,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刘云浮作为他的好友,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同舟共济。
    那么入不入朝堂,是男子亦或是女儿身,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看来你我之间的福源,深厚的很哩。”秦恒摇头轻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若你能入内阁,或许我能更快的达到皇祖父的标准。”
    与那些行事刻板顽固不化的老顽固不同,刘拂的目的虽与他们相同,但行事的风格却更能让秦恒接受。
    且她不会碍于身份的缘故藏着掖着万事不说,总能一针见血的点出问题所在,让他即便是被反驳,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或许云浮她,确是天生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与人醍醐灌顶的清明。
    话题到了一个转折点,坐在位置上的秦恒轻啜了口茶,正准备就之前太孙妃的事稍作问询时,就被刘拂与周行突然一肃的神色打断了还未出口的话。
    不过几息之后,门外就传来了软底鞋摩擦地面带来的声响,与小太监刻意压低,仍显的有些尖利的嗓音。
    “殿下。”来自天极殿的年轻太监先向秦恒恭敬行礼,又麻利地从地上爬起,垂首弯腰,禀报道,“圣上唤刘公子先行前往天极殿,殿下与周三公子可缓行一步。”
    当今有先面见刘拂的意思,是早就向秦恒漏过底的,是以已有准备的三人听闻此言并不慌乱。
    “是小河子啊。”秦恒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既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刘公子乃孤好友,他初初进宫,你可要仔细伺候着来去才是。”
    这小太监是天极殿中除了几位总管公公外最得用的一个,皇祖父能让他来传唤刘拂,可见对她是上了心的。
    只是不知,云浮女儿身的事,皇祖父是否已经查到了。
    秦恒心有忧虑,却也只能稍作提点。对刘拂和小河子,都是一种示意。
    不必他多做暗示,刘拂已站起身来,闻言拱手行了半礼,唱了声喏。
    宫中规矩,太监宫女等接穿软底布鞋,不得有丝毫惊扰到主子的地方。
    早在这小太监走至廊外窗下时,听力过人的周行就对刘拂做出了暗示。
    刘拂虽不如周行五感灵敏,但那布鞋摩擦地面时发出的轻微‘簌簌’声,早已融入了她的生活当中,不过一丝动静,就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想来圣上的考察,从方才就已经开始了。
    她整罢衣衫,抚平褶皱,与皇太孙告辞之后,跟在小太监身后缓步走出东宫。
    那纤长的背影融入落日余晖之中,被暖洋洋的红霞包裹着,便是孤落落一个人走着,也不带丝毫孤寂之感。
    刘拂的脊背似是永远挺拔,让人看着就不觉安心。
    待她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被留在殿中的二人对视一眼,都长长的出了口气。
    秦恒想起方才的对话,揉了揉懵涨涨的额头,再次长叹一声,连板正的坐姿都变得有些散漫。
    “殿下似是有些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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