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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身带着淘宝去异界 第2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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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希城已成孤城。人口流入这座城市后,几乎没有再离开的,行商们大多从水上来,从水上走,同投奔者的来路不相交,所以不可在城外徘徊;附近的山丘低矮,林木稀疏,并且没有水源,同样不利于潜伏。
    最后,要做一个连环套。
    安萨路是放在最表面的那一道。他还年轻,性格桀骜,名气不小,外邦人既然来者不拒,只要他表现出一些诚意,他们应当也会允许他加入,但一定不会信任他。安萨路也确实没能进入核心地带,甚至被远逐城外去做一个农夫,置身忠诚于外邦人的本地人之中。但这并不要紧。
    在安萨路出卖他的贵族雇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作为流民,悄悄渗入了这座城市。在安萨路毫无异样地劳作,吃饭,上课,睡觉的时候,他们已经借送水,运土和晒草等等杂活摸清了外邦人的布置,并通过暗语约定了动手的方式及路径。
    这是前所未有,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合作,但在莫大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强盗们没有同外邦人直接打过交道。不过同外邦人的贸易兴起之后,不止行脚商人,绿林好汉们也间接得了他们不少恩惠。年头从来没有好的时候,这些不法之徒原本也是勉强度日,多亏了从天而降的外邦人,劫掠得到的金钱还是其次,那些奇奇怪怪的商品不仅让他们的绿林生涯变得好过了一些,转手倒卖所得更是养肥壮大了他们的队伍。
    但是,为什么外邦人不能老老实实做大家都喜欢的义人,而非要同全世界作对呢?
    为什么要有白船呢?
    乘船既快又安全,还能带很多货物,商人宁愿给码头所在的城镇缴多三倍的税,也不肯像过去一样经过大路了。如今走在道上的多是荒民和玛希城的投奔者,相比倒卖外邦人的商品,奴隶贸易既麻烦又利润微薄,实在让人提不起劲。何况水灾已经让他们死了一些人,随后而来的高热干旱又令山林遍地瘴疠,莫名的瘟疫横行,从外邦人那儿得到的药物早就用完了,山里已经住不下去了。
    当然,他们还有一些钱和武器,但钱和武器既不是粮食,又不是赦免证,在外邦人闹事后,许多城市同领主便十分提防外人,尤其是成团伙的外人——好像这世上还有第二伙外邦人似的。强盗们过了几天艰难日子,然后外邦人同那位伯爵的战争开始了。
    不好说他们更希望哪一边获胜,但战争的结局竟然如此也着实令人震惊。由于伯爵的惨败,那些旁观了这场闪电战的领主简直吓坏了,他们非常地需要安全的保证,然而在外邦人展现出来的力量面前,平原上没有什么人物敢说能制约那些猖狂的异端,领主们虽然迅速缔结了守望相助的盟约,可这份盟约能有多坚固颇令人怀疑,他们必须要努力寻找别的依仗。
    事到如今,许多人都知道,外邦人在玛希城的头领很有可能是一个遗族人,遗族是没有天赋力量的。外邦人的许多技艺神乎其技,仿佛来自非人之力,但孩子都能去使用那些技艺制造出来的东西,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使用的武器也是这样的。非凡来自于武器本身,而非它的使用者。
    战争之后,那些武器是否仍在城中?显而易见。外邦人倒行逆施,已成人类公敌,他们必然保留这样的力量,所以——
    只要一把,哪怕只能偷出一把外邦人的神器,至少领主们能对他们的敌人有一些真正的了解,而不是在茫然的恐惧中惶惶度日。那些废物似的探子是做不到的,他们几乎被那些异端完全征服了,明知外邦人对所有人的威胁,却仍然规劝自己的主人不要同他们作对,纵然他们不曾真的背叛,也已经不再可靠了。
    于是,领主们看向荒芜道路上流浪的匪徒们。
    伯爵的生死无所谓,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弄死他也可以,谁能拿到外邦人的武器,谁就能得到金钱和权力,领主们不止给出的赏金高得吓人,还承诺给他们所有人高尚的市民身份,以及成事之后,出力最多的头领还能在五座城市中任意挑选职位,同老爷们平起平坐——
    诱惑如此巨大,强盗们没有去问领主如何面对日后外邦人的报复,便聚集到了一起,然后派出他们之中最聪明,最狡猾,最灵活的人,分批进入玛希城。
    无论以何种名义,进入这座城市是非常容易的。但扮作荒民便会失去武器,外邦人的入城仪式几乎不给他们一点隐藏起来的机会;入城后的走动处处受限,不同时期来到玛希城的人被分到不同的住地,每块住地都至少有十二个女人在打理,这些女人十分警觉,十分多事,并且权力极大;外邦人的分工十分明确,谁在什么时候,该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清清楚楚,干活也要时时同众人一起,活儿同样一段段分得清清楚楚,少了任何一个人立马就被察觉;所有劳作的铁器都被严格看管着,那些队长和组长一日数次清点和记录这些工具,每把工具上都刻着对应的数字,是谁损坏了、弄丢了、隐藏起来了,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找到这些工具的使用者;在这样的管制下,人们吃饭、洗澡、上课都是成群结队,只有傍晚的休息时分他们能碰一碰头;入夜便会有外邦人的队伍巡逻。
    粉碎的城墙没有让这座城市变作打开大门的寡妇,只要你做足准备走近它,就能看到一个手握十八般武器、慈眉善目的铁塔巨人。
    已经有人靠撒泼耍赖成功获得外邦人的厌弃,一溜烟逃走了,剩下的都是神志不清的亡命之徒。
    “不管外邦人要怎么对付伯爵,他们对他的守卫一定是最多的,只要我们往旅舍扔些火把,他们就会认为我们还是想把他救出去。”最神志不清,已经自居为众人之首的那名强盗说,“那些外来户、本地人和外邦人都住在草屋子里,已经被这鬼老天晒得干干的,一把火就能点着。”
    他看向安萨路。
    “这是火石,你去点火。”
    安萨路扬起了眉毛。“我?”
    “我们在东边动手,你在最西边,能把他们都引过去。”那个混蛋说,“一点着你就跑,城墙已经没了,只要你跳进水里,谁能在这样没有月光的夜里找到你?”
    “你们呢?”安萨路问,“你们怎么逃?”
    “只要有火。”对方这么回答。
    火是几乎所有城市的弱点。外邦人给投奔他们的人发了杯子,布巾,衣服和许多零零碎碎便于生活的小玩意,包括一把手指长的锋利小刀,唯独没有火石;他们只在食堂供应食物,不让人们单独开伙,谁一定要自己做点食物,又不肯交给食堂处置,那就只能自己去水边的土灶台烧火;每一块居住地都有水渠经过。进入城市的时候,强盗们藏不住武器,藏一两块火石却不是很大的问题。
    安萨路看着这个家伙,知道他已经铁了心。他又看向其他人,一些人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对面逼迫的视线中,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咬着牙说:“好。”
    “亲爱的拉托尔,我就知道你是一条好汉!”
    于是这帮潜伏者各自散去,下手的时间定在三日后的深夜。
    安萨路若无其事地回到农垦队的伙伴中,同他们一起去准备即将播下的种子,这个活儿让他暂时地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小小烦恼,一看到那些在一排排的筐子里堆垒的圆润果实,安萨路知道这就是那些不知名的食物之一。屋子里的队长说,他们要把这些果实切成两半,然后在切口上涂抹草木灰。
    安萨路摩挲着它们薄薄的表皮,烧黑的刀刃轻而易举楔进去,干净地将之一分为二,露出细腻的浅黄果肉,切面一根断丝都没有,即使用了草灰包裹,也让人担心这些娇嫩种子在地里受虫子的戕害。这是一种好食物,这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而到了晚上,在那明光照亮的夜班教室中,通过外邦人教师展示的巨大纸书,这些好奇的农妇农妇知晓了这种名为“土豆”的作物是如何播种,生长和成熟的,虽然他们现在只零零碎碎认了几个字,却完全理解,并对这种作物如此之短的生长期和如此之多的收获表达了极大的震惊。
    竟然长得比马麦还快!哪怕是这种作物同本地的地力不合,结实只有图上的一半不到,可一块土地能播下的种子成千上万,外邦人准备的种子也是成千上万,那收获将是多少个千万?
    一两株土豆就能够敷衍一家人一天的肚子,外邦人如今拥有多少土地?况且他们的钢铁神兽仍在不知疲倦地啃食生地,将它们化作良田,又有四通八达的水渠灌溉——
    外邦人的确能够完成他们的承诺!
    农垦队的成员们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了,下了课也在议论纷纷,虽然种子还没下地,他们就已开始期待三个月后的成果,同时又有些后悔之前的农事课听得不够认真。外邦人种地的花样可太多了,简直不像在种地,而是在大地上绣花,可是对这样丰产的作物,不正应该像宝贝一样小心对待吗?
    在这样的欢欣熙攘中,没什么人去注意一个大个子外来户从道路的边缘隐进了黑暗。
    安萨路大步走过工地,天上有明星闪烁,远远的路灯微光投出大地凹凸的暗影,他敏捷地避开了所有障碍,很快接近另一条道路,泰然自若地混进了下课的人群中。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一个正同他人争论的人背后,手臂重重压上他的肩膀。
    “嗨,伙计。”安萨路说,“不就是三个月吗?”
    那个人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他。
    安萨路咧开嘴,对他做出一个笑容。
    农垦队的成员多看了他们两眼,尤其安萨路的体格上多停了一会,哼了一声,“外来户。”扭头走了。
    “他可真讨厌,对吗,兄弟?”
    “你来找我干什么?”被他牢牢制住的人慌乱地低声说,“不是说三天后才……”
    安萨路笑道:“那咱们就死定了。死得透透的。”
    他们哥俩好地走在人流中,安萨路说:“我们当中出了奸细。”
    那人身体一震,“什么?!”
    寥寥数语,留下似真似假、似是而非的诸多猜疑后,安萨路重新潜入黑暗。
    次日他找到了另一个人。
    第三日的清晨,上工前他同队长说了一些话,中午的时候他坐在凉棚下,对面前的人说:“对一座伟大的城市纵火,谁会去做这样疯狂的事呢?”
    “我们不过想生存下去而已。”
    财富和地位固然很好,但代价若是成为外邦人的死敌,朝不保夕的人又能享受到什么呢?放火毫无疑问会完全激怒外邦人,虽然连玛希城曾经的统治者和伯爵都不曾令他们恼火过,可外邦人已经在这座城市倾注了这样多,并已经获得了这样的成果,不会有人能对损失它们无动于衷的。那在这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之后,领主们敢像承诺的那样包庇他们吗?至少安萨路同他背后的人们完全不相信。
    外邦人对灾难的预言已经随着逃亡者传播各地,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危言耸听。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即便能在天灾,在外邦人同领主们对峙的夹缝中存活,日子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过。没有几个人喜欢像野兽一样的“自由”的,既然他们已经需要寻找一个依靠,一个暂且的或者长久的主人,相较要缴纳投名状的领主们,为何不选择向几乎所有贫苦人打开大门的外邦人呢?他们足够富有,强大,信誉可靠,并且人数有限,虽然安萨路如今知道了外邦人仅凭这点数目就能够做出多少令人吃惊的事,但只要他们没有显露出不能负担的迹象,那么“流浪子爵”同他的追随者们就有机会。
    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加入外邦人。
    那为何他们仍然要参与强盗联盟,以密谋者的身份来到玛希城,而不是直接投奔过来呢?
    跟那些无耻又疯狂的匪徒不同,“流浪子爵”虽已落草多年,仍保有自己的尊严,也有岁月磨砺出来的许多谨慎思量,他既想要观察外邦人的新首领,他的手下们也不乐意以荒民的身份随意被外邦人安排,所以他们假意进入那个必然破裂的强盗联盟,让安萨路·洛·拉特维斯,这个“流浪子爵”属意的下任首领成为他们的伙伴,实际上,如安萨路一开始坦白的那样,他不会选择必然失败的道路。
    所以背叛这些同伙也理所当然。之前他扮作知名大盗,同其他强盗骗取那些为仍将希望寄托于伯爵的贵族的信任,转手就将他们卖给外邦人,然后进入城市,丈量外邦人的能耐,外邦人越强大,他们愿意付出的忠诚就越多,于是安萨路同样地出卖他们,主动做了内奸,他一边以谎言摇动那些不安稳的同伙,不让他们真的成事,一边将他们因此暴露的暗桩告知外邦人……
    这般曲折用心,是向外邦人展示他们的能力同诚意,只要条件合适,不仅城内这些暴徒,城外那些已经被聚集在一起的强盗队伍,也能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如今最强大的城市统治者。
    目前来说,他干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很坏,毕竟他选择的身份不适合做太多事。如果可能,安萨路更希望直接同那位黑发的年轻首领表达他们的态度,可惜这位阁下十分忙碌,来到这里的只有三名年轻的陌生外邦人。他们一字排开坐在他对面,一边倾听,一边在纸上沙沙记录,安萨路还算诚实地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然后这些外邦人便走了。
    “感谢你的告发,我们会处置这些事情。”
    时间到了夜晚,安萨路如愿听到了他们被捕获的消息。他们将被公开审判。
    同伯爵一起。
    “什么?!”安萨路差点跳起来,在人们的惊呼之中,他的这点吃惊只能算微不足道了。
    外邦人说,审判日在下一个三天后。
    当人有所期盼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极慢又极快。对此不可思议的议论还在纷纷扰扰,仿佛只是一夜过去,一睁眼就到了预定的日子。
    这是一个应景的阴天,灰白的云团铺满天空,炽热的朝阳隐在云后,几乎没有风,但天气还算凉爽。今天上午没有任何工作,匆匆吃完早饭的人们从各个聚居区走出来,他们成群结队地,成百上千地汇入道路,聚向城市的中心,在食堂和临时教室围起来的大片空地中,一座木台已经建了起来,穿着短上衣和长裤的外邦人在台下用白灰画了一个框,来得早的人不由自主地站在了灰线外。
    像在堤坝前波荡的水流,人越来越多。他们引颈张望,低声谈论,声音在泥土广场上空盘旋成了一个巨大蜂群,沿着蒸腾的情绪飞舞。
    三天,已经足够人们确信外邦人要将伯爵送上审判台。作为胜利者,外邦人自然有权处置他们的俘虏,虽然这位俘虏是这样地出身高贵,地位尊崇,按常理、按习俗、按世间的种种自然之理来说,他们应当对他以礼相待,等候国王公使屈尊下驾,然后双方讨价还价,争取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赎金价格后,再恭送出城……不过若外邦人真是这样守礼的规矩人,就不会有今天的玛希城了。
    在此之前,他们对这位伯爵还算是客气的,他们让他有一座单独的,舒适的牢房,饮食上也不曾有过苛待,在许多人认为“一切如常”的时候,外邦人却要将他送上审判台。那么,他们要如何审判这位带来了战争的贵族呢?在他们获得了这样重大的,辉煌的胜利之后,他们还要如何裁决这位失意者,他们难道真的会杀了他吗?
    无数的眼睛注视着这座简陋的,崭新的木台。
    人声如潮,紊乱的气流传递着声音和气味的波纹,在人的意识港湾中投下摇动的现实倒影。范天澜早已习惯,嘈杂的环境对他敏锐的五官并无多大影响,他合上笔记本,盖上笔帽,从桌前站起,将笔收入胸前口袋,伸手按上桌面的播放器,他暂停了一下。
    耳塞里那个人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即使略有失真,只是听着这个声音,他就能回忆起那个人的一切,看到他坐在明亮的窗下,身体前倾,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问道:“天澜,你认为人心是什么?”
    木台上空无一人,台下一侧,一支押着犯人的队伍分开了人流。
    与此同时,远方原野上,一队华丽的车马缓缓向城市驶来。
    第375章 不同的参照系
    干旱遍布大地。
    雨灾过去已两月有余,老天爷仿佛要把错误的雨水连本带利收回,猛烈干旱袭击了整个王国,在这个本应万物生长的季节,田野大片袒露着干白的泥土,麦苗被晒成了沙沙作响的干草,一碾就化为齑粉,许多小的溪涧已经断流了,枯黄的植物上积着浮土,山间满是落叶,国王的公使沿着大道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如非人间,诸城诸地无不赤地绵延,人丁寥落,以丰饶闻名的布伯河平原呈现出一幅让人哀叹的凋敝景象。
    虽然法师和预言师已经用他们的天赋信誉保证半月之内必有大雨,天空也时而可见重云的暗影,但它们总是慢来速去,在人们焦急的渴盼中漏下几滴甘霖,往往连地皮都未沾湿便已蒸腾,唯余凉风吹拂旷野。只有王城附近和一些富有的领地能保有一些水浇地,境况要好一些,但过去的那场雨灾不只是耽误了农时,那些被雨水长久浸泡,然后又被烈日炙烤的低洼地里,土壤像发霉一般蒙上了一层白衣,孱弱的麦苗在遍地野草中挣扎,没有人还能期待它们的收成。
    不断有人死去,诸侯间的矛盾愈发尖锐,人们一边在干旱和饥饿中生死煎熬,一边诅咒在竟然这样的时节提高收税的领主和教会,一边诅咒令领主如此疯狂的外邦人,许多农民弃地出逃,无数家庭在灾难中支离破碎。只有一部分领主在努力控制局面,然而成效甚微;一些领主闭守宫城,对领民不闻不问;而另一些领主甚至主动驱逐那些动摇的农民——为了领地的安稳,也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
    即便在王国大道上,国王公使的队伍也时常能遇到互相扶持的流浪者,他们皮枯骨瘦,衣衫褴褛,只带着很少一点食物或者没有食物,脚底走得开裂,却仍执著地向一个方向前进。
    有一些人会倒在路上,但希望仍不熄灭。在他们燃烧的眼睛中,道路的尽头有一座城市,那里既无干渴,又无饥寒,一切痛苦到了那里都将被救赎,那是一处流着黄金同蜜糖的福地——哪怕它是由一群外邦邪魔建立起来的,他们仍愿为了一时幻梦前赴后继。
    王公送别使者时长叹:“外邦人哪,外邦人!”
    伯爵用尽全力去对付这些入侵者却落得惨败,消息震动王国的同时,利欲熏心的商人又将外邦人对人口的渴求传播四方,更令人难堪又无可奈何的是,即便已经知晓那些异端的邪恶与贪婪,王国仍迟迟不能决定是否展开一场战争。伯爵的出征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在此之前,因为雨灾导致的交通不便,贵族们连夜宴都逊色许多,厨子们好像离了外邦人的盐和糖就不会做菜一样,至于其他,一把可开合的雨伞能在王都卖出五十倍以上的高价,却仍供不应求,妇女们的抱怨则更多,最困难的时候,有些稍微穷困一点儿的高贵女性甚至要穿着缝补过的袜子,因为外邦人的廉价长袜完全断货了……就连法师,也是青睐他们那些人造水晶的。
    哪怕是退一千步,人们愿意回到过去朴素的生活中去,在重病的国王被医生用外邦人的药物救回并康复后,那些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也开始掂量失去这个贸易伙伴的代价。
    何况如今正是旱季!遍地焦土中仍有一些领主的庄园在满目枯败中生机勃勃,这不是什么神迹,也不是因为他们豢养的天赋者多么不吝惜法力,不过是这些庄园都有临水之利,然后外邦人的水车便派上了用场。精铁农具低廉的价格也让领主们舍得将之租借给农民,获得一些微薄收益弥补挖掘沟渠的不得已支出,虽然偶尔也会发生农具被偷和农奴潜逃之类的耻事,但迅速建立起来的水网确保了庄院最基本的收获。眼见水车日夜轮转不休,将河水从河道提上田埂注入新开的水渠,汩汩润泽田地,一些比较大的村庄和城镇便渴望起那些能同外邦人交易的商人,尤其是一些在伯爵出征后仍同外邦人勾连,因而获得了某种许可的,他们甚至能代表外邦人允诺水车和农具的赊欠,而代价不过一纸契约。
    此前弗洛奇地区的教会以背教失义的名义将这样的一名商人送上了法庭,然而审判还未开始,暴怒的农民就成群结队冲进城镇,将他从监牢中解救出来。如此大胆的犯上逆乱不仅震惊了整个河谷,教堂也在混乱中受到了一定损失,随后,主教连同修道院院长要求领主禁止领地内所有关于外邦人的贸易,那位孱弱的贵族进退两难,不得不将此事呈到大病初愈的国王面前。
    面对这样一副局面,赎回伯爵的议程终于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在伯爵家族苦苦哀求,国王数次大发雷霆后,大臣们终于推举出了一位信仰坚定的持重之辈,出行之前,这位子爵承诺自己决不受异端迷惑,定会完成使命,将伯爵从这帮野蛮人的手中解救出来。国王十分赞赏他的这份决心,为了确保他伯爵的安全,以及其他更多不好宣之于口的目的,与之同行的法师同骑士无一不是负有尊号的有数强者。
    包围在这样一群强有力的同伴当中,虽然个中也有些子爵本人才懂得的难言体会,不过这一路旅途也确实因此十分顺畅,窥伺这支华丽车马的盗匪一旦看清他们的阵容便会知趣避让,只是他们沿路硬的的补给往往很不充足,毕竟此次灾情如此深重,领主们倒是还能维持一些体面,村镇之类就很难拿得出什么像样的招待了,何况还有外邦人在雪上加霜——譬如他们不久前经过的村庄竟已十室五空,连农事官都跑得无影无踪,使得不沾俗务的法师都多有嗟叹。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他们进入了被外邦人侵占的领地。
    首先看到的,是那个血色的道标。
    比血更炽热的红色旗帜高高立在在荒野中,指引着人朝它汇聚,笔直的旗杆下是木梁支撑起来的简陋草棚,衣衫褴褛的流民像蚂蚁奔向蜜水一般在那些棚子下聚集,越过幢幢的人影,可以看见一些臂膀系着红色布条的人守着不熄灭的锅灶,将木碗盛着的麦粥递给那些疲累不堪,拼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这里的逃亡者们。使者的队伍看到了草棚背后高高的草料堆,和盖着盖子的水井,他们还看到那些狼吞虎咽的饥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生机,仿佛他们喝下的是生命之水——因为那些熬得快化了的粥糊里放满了盐和糖,在这般年月,这便是生命之水。
    而这样的滋养是不需要任何代价的,不论流民还是旅人,只要他们来到这里,甚至不需要言语,在棚下忙碌的红巾人对所有来到这里的人一视同仁,他们将那些脚步蹒跚的人搀到阴凉的草棚下,大碗递到他们手边,不仅满得几乎溢出来,还可以喝完还可以再续,直到他们把空虚的肚腹用水粥填满。当这些受宠若惊的逃亡者心满意足地在长凳上休憩时,一抬头就能看见木架支柱上挂满的草鞋和皮革的水袋。
    无论他们是马上出发还是要休息到第二天早上,他们都能取下这些礼物,穿着新的鞋子,灌满他们的水袋,拿一根柴草堆里抽来的手杖,幸福地开始他们的下一段旅程。因为这样给他们补助的地点不止这一个——在此之后,使者的队伍遇到了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给养点。
    在荒芜的大地上,这些人造的绿洲指引人们应向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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