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而你,”凤清仪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点住雪红朱眉间的红痣,“就是那颗红色灵珠。”
第18章 推让
除了胭脂、慕容春华和凤清仪,所有人都惊呆了。
雪红朱只是淡淡一笑,昂首道:“不错。”
胭脂问:“我想知道,你为何离开?”
“为何?”雪红朱拨弄着鬓边一缕乌发,唇角含笑,“牡丹仙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衣黑发,衬得她眉间那颗红痣越发鲜艳。
胭脂沉吟片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红朱道:“你也知道,我是历代花神精血所化。花卉草木本是野物,落地即生,见风即长。花神自然也都秉了这样的性情。她们与百花令结契时,也把飘泊不羁的血封在了珠子里。如今我已成精通灵,不再是一颗无知无觉的珠子,能思想能感受能游历,我可以脱离束缚和规矩,嬉笑怒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表现出的模样性情,正是历代花神深心里所希望,自己却不敢的——这也包括你。”
凤清仪平平地告诉她:“你太放肆了。”
胭脂道:“不要狡辩,贪玩就是贪玩,还扯出大道理来了——难道只有展现真性情是要紧的,担当责任就不要紧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春华开口了:“百花令是花神至宝,没有百花令,姑姑身上要紧的法力就使不出来。你知道百花令没有血灵珠是什么样子吧?血灵珠不在,百花令就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牌,倘若遇上厉害的对头,姑姑该怎么办?”
“呃……”雪红朱没能回答,反倒真心现出一点羞惭的神色来。
“跟着我们,尘埃落定前你哪也别去。”凤清仪严肃地命令道。
“不,放她走吧。”胭脂突然说。
“姑姑,为什么?”慕容春华惊讶地说。
胭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血红珠和玉牌都已经丢了十六年之久,再丢几年又何妨?就定一个百年之约,让梁丹心来保管玉牌,放雪红朱去游戏人间。下落都已经找到了,凭你我的本事,还怕再丢了么?”
“不。”慕容春华眼中满是忧虑,“姑姑滞留人间的时间,太久了!”
胭脂微笑:“横竖要照顾你一辈子,你长命百岁才好呢,怕什么久呢!”
“我不同意!”同时出口的,是梁丹心和白秀才。
梁丹心急切地说:“这事……是我妈对不起您!算来,是我们一家欠您的。这玉牌,您该收回去,我说什么也不该留着它了!”
胭脂笑道:“别说什么相欠了吧。她若不这么做,也不会有你了。现在看到这样一个好孩子,我竟觉得,你妈妈做得没错!”
“不行。”白秀才大声说,“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仙子,请收回玉牌!”
君如月惊讶了:“咦,你不是非要帮这孩子拿到玉牌不可么?”
白秀才道:“这孩子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他改了念头,我也一样!”
“喂喂,”君如月笑道,“诸位,如果我没弄错,玉牌现在还是我的东西吧?这样讨论把别人的东西让来让去,真的好么?”
白秀才擦着眼角感动的泪水说:“这会子截胡,你有没有人性啊!”
君如月瞪他一眼:“我太有人性了,才要提呢!与其推来让去的,不如来比一场吧!刚才凤清仪可提了,谁赢了,谁处置!”
白秀才叫道:“你是人,我是妖怪,她可是神仙,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胭脂倒被他们逗笑了:“是啊,就算没有百花令,论法术,你们哪一个是我的对手?”
凤清仪翘着腿,得意洋洋地说:“可别小看了出题之人哪!能不能赢,端看出题!”
胭脂扬手就敲他一个爆栗:“别出个我不擅长的来,不然我可不比!”
凤清仪揉了揉红肿的额角,站起来,负着手,眉飞色舞地说:“人生如梦,那就以‘梦’为题吧。请三位各施所长,表现‘梦’是什么,不得互相干涉。最后哪位的表演最精彩,哪位就获胜!”
“裁判呢?”君如月怀疑地说。
凤清仪眼角一挑,神情更得意了:“摩合罗班的幻术大赛,绝对万人空巷,叹为观止。就让老百姓来做个见证吧!好不好,咱们让看客来选!”
君如月啐他一口:“狡诈,奸商!我说你打什么鬼主意呢,原来是赚大钱的主意!”
凤清仪开心得简直要手舞足蹈:“有什么不好,诸位还有分红的利钱呢。说白了是幻术,这年头幻术表演多了,没人会发觉咱们是真法术!”
白秀才问:“在哪儿比呢?”
凤清仪笑道:“还设在湖水边,地方开阔视野好,还方便用水的法术!诸位今天就到我班里去吃住罢。明天是个大晴天,我让人贴告示,敲锣打鼓放炮仗,到晚上,来看戏的人就能把湖都围满了!”
晚上,谢宝刀也找来了,大家团团围了一桌,在摩合罗班吃饭。凤清仪顾忌白秀才和鲤鱼,什么鱼虾螃蟹都免了,还专门为鲤鱼准备了一碟浓香扑鼻的桂花糕。
第二天,也没人叫他起床。白秀才累透了,竟睡了一天。凤清仪替他给鲤鱼换了水,到晚上才推他醒来,扔给他一件鱼冻布做的罩纱白袍,袍角还照着他旧衣的样子绣了一条金红鲤鱼。
“快起来,懒龙!月亮晒屁股了!”
白秀才惊坐而起:“怎么了?我竟然睡到晚上了!我还没想好怎么比啊!”
凤清仪鄙视地说:“还有我救场呢,你就是充数的,随便比,不要紧!”
白秀才火速把白袍穿了起来,才发觉布料又凉又滑,这衣服并不是自己的。
凤清仪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有点仙气嘛!别脱了,就这样!”
“那我的旧衣服……”
“拿去施舍穷人了。”凤清仪哼了一声,“这可是摩合罗班的表演,你好意思穿快被水泡坏的麻衣砸我的场子?”
白秀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话了。
凤清仪递过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球儿,鲤鱼正好奇地在里面转圈圈。“看你一瘸一拐的,用这个琉璃泡灯吧,别把水洒了。”
这下白秀才真的感动于他的周到了:“多谢多谢!”
凤清仪快步走了出去:“快过来,要抽签了。”
白秀才带着鲤鱼走进场地时,险些被那么多晃眼的琉璃灯闪瞎。凤清仪用五色琉璃灯把湖面围了一圈,水波荡漾,美丽的光芒在水中破碎了又重组,重组了又破碎。他在湖边辟出了一大块地方,四角都镇了一座琉璃灯山,其高五丈,中有转心,顶上有龙凤噀水,蜿蜒如生,底下有亭台楼阁,人物花鸟,人物皆用机关活动。一座是桃园三结义,刘关张三个竟会不停地碰杯吃酒。一座是高山流水,鲍叔牙能手挥五弦,钟子期则前后摇晃着,好像陶醉在曲声中。一座是嫦娥奔月,挎着弓箭的后羿在下方挥手,嫦娥则回过头来,全身飘带动摇。还有一座是嵩岳嫁女,两个博学之士跟随两个书生访问天界,恰逢众天神聚会,见到西王母、穆天子、汉武帝、唐玄宗等人物,这些人更是姿态各异,人人会动,也比其他三盏灯更晃眼。
白秀才用袖子挡着眼睛,一跳一跳地跑到树后躲避,立刻被凤清仪拽了回来。
“能不要这么亮么?”他捂着眼睛说。
“你懂什么?!”凤清仪指着湖对岸,“这么亮,对岸才看得清,前头有座位的买了票,才不会找我退钱!”
奸商!白秀才在心里骂了句,乖乖被他带到签筒前。
“人到齐了,我可摸了。”胭脂说着,摸出一个纸团来,打开一看,是个“三”。
白秀才赶忙也摸了一个,打开一个,是“四”。
“怎么会有四个?”胭脂疑惑道。
“还有我!”凤清仪扬起脸,伸手也摸了个纸团出来拆开,“我可是班主,台柱,我不上台像话么?我说胭脂,你不会怕输给我吧?”胭脂熟练地抬手又凿了他一个爆栗。他捂着额头,将小纸卷展开,是个“二”。他立刻指着君如月大笑起来:“阿月,你是第一个!”
君如月拿出了一只大大的纱布袋。
“这是什么?”众人好奇。
君如月哼道:“我和宝刀可忙活了一天,早上收了许多鸡鸭鹅毛,趁着天晴洗了晒了,又烧柏子叶熏香除臭,都是预备晚上用的。”
“到底是做什么的?”白秀才问。
“待会你就知道了。”
君如月表演的据说是衡术。谢宝刀陪她练了整整一个下午,可谁都瞧不见屋子里有什么。
凤清仪一挥手,八音齐奏。一管洞箫呜呜咽咽吹起,一枚短笛紧跟而上。羯鼓声缓,琵琶转急。
三十二盏白玉琉璃灯用线绳吊着从天而降,好像自天上飘下一般,照亮了下方那个穿着杏黄色衣裙、高髻上插满秋菊的小姑娘。
君如月悠然抬手,找寻重心,将一片雪白的羽毛顶在了一枚纤细的竹签上。
紧接着,她又将这枚竹签,立在了另一片羽毛上。她捏住下面这片羽毛的尾端,松开了竹签,羽毛上的竹签颤颤巍巍地顶着上面那片羽毛,看上去随时都要掉下来,却始终没有掉。
然后,她又拈起一枚竹签,将手里那枚羽毛也顶了起来。
“这是什么?”白秀才惊讶万分。若让他来,早在第二步就会失利了。可君如月手里,羽毛顶竹签,竹签顶羽毛,羽毛顶竹签,竹签再顶羽毛,已经传了好几层,这座美丽而脆弱的楼阁立在她手中,竟然稳若磐石。
“这是衡术。”凤清仪回答,“你看着吧,远不止于此呢!”
君如月选用了更长的羽毛、更长的竹签,每升高一层,都更让人心悬。很快,她手里已经撑起了二十五层高楼,最高处的那片羽毛骄傲地在竹签上轻轻颤摇。她手脚快而稳定,面上不见一丝紧张。观者静默,但涌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了。
君如月渐渐将重心外移,竟然不动声色地开始回环编织。高楼渐渐有了骨架,有了檐翼,有了簇拥的云气,洁白无暇,灿然生辉。它是如此高大,如此膨胀,像一座缩小的天界琼楼,但它又仅仅是上千片羽毛和上千根竹签,精巧之极,脆弱之极,整座高楼都站立在最底下那一根纤细的竹签上,而那根竹签的末端就握在君如月手里。
“好!”白秀才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鲤鱼头向着那边,看得眼睛都不眨。
君如月慢慢抬高手臂,将象征三十三天的三十三层玉楼望空擎起。
欢声雷动,从这边的人群中一直传开去。湖对岸的欢呼声也潮水般不断传了过来。声浪相击,此起彼伏。
忽然,湖上刮起了一阵风。整座琼楼倏然被风吹倒,君如月连忙举袖遮头。上千片洁白的羽毛闪着微光,洋洋洒洒从半空中飘落下来,落在琉璃灯上、湖面上和她杏黄色的衣裙上,像一场丰年的大雪。
凤清仪拿出一只空空的琉璃泡灯,微笑着站了起来:“该我了。”
第19章 斗法
君如月收拾着身上的毛羽,退了下来。立刻就有数个小鬟去打扫场地。
凤清仪拱手道:“复杂精丽,喻尽梦幻,佩服之极!”然后他又跳了两步,凑上去道:“早说把我的琉璃泡灯给你表演,你又不要。”
君如月微抬了下巴:“我偏要让你们瞧瞧,凡人也能做到这种地步!”
凤清仪笑道:“那你看我的!可别觉得太好看,后悔了哟!”
君如月“噗嗤”一笑,推他:“去罢!”
凤清仪信步走到场地中央,手一挥,三十二盏白玉琉璃灯缓缓升起,在半空倏然熄灭。天上垂下了偌大一块黑布,在凤清仪背后的一切都沉入了夜色。
凤清仪左手托着琉璃泡灯,右手抬起,掌心吐出一道温暖明亮的光来,笔直地注入琉璃泡灯,折射在黑色大布上。起初琉璃泡灯里什么都没有,很快里面就泛起了点点金星,一个漩涡慢慢形成,折射在黑布上亦好似扶摇羊角之风。
然后,琉璃炮灯里突然静止下来,一团金色云气在其中缓缓旋转,好像孕育着一个宇宙。
黑布看上去不再是黑布,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漠。
沙漠正在刮风,驼铃叮当响,一支驼队由远及近,爬上了沙丘。怀孕的女子从骆驼上摔了下来,哭号着就地生产。狂沙中女人们剪断新生儿的脐带,用无极锦作他的襁褓。而他安息国的母亲欣喜地将婴儿举过头顶。
诡异的是,这一切明明是幻觉,却能纤毫毕现地在黑布上出现,人们甚至发觉黄沙都铺到了脚边,灼热的风裹着细沙吹到了脸上。那婴儿毫不收敛的啼哭,也真正刺痛着观者的耳膜。人群微微骚动起来。已经有些人开始惊惶,小声地互相询问:“这是什么妖法?”
黑布上的故事还在继续。那婴儿落下地来,几个翻滚,就变成了一个清隽少年。一些观者惊讶地叫了出来:“这是摩合罗班班主呀!怎么一个在画里,一个在画外!”站在台上的凤清仪忽然松来了手,琉璃炮灯竟然悬在了空中。就在这一刻,黑布上的少年跃上了骆驼的背,台上的凤清仪居然也向黑布上的骆驼扑去。两人合二为一,俯身骑在骆驼上,迎着风沙向光明处驰骋。这时才有人发现,从这一刻开始,真实和虚幻的壁垒突然消弭,他们无法再用肉眼分辨眼前的景物是真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