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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3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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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彦挨着半开的窗户,数九寒风从背后呼呼地灌进来,但他顾不得冷,忙不迭叫道:“别杀人——哎!这些卫兵平时都对我挺客气,他们也是爹妈生养、职责在身!”
    除非情况特殊,荆红追从不违逆他家大人的意思,此番又听苏彦叫得急,于是中途撤回剑气,仅以刃尖格开攻来的弯刀,随后以剑脊拍打对方要害。
    饶是只用了三成劲力,这些阿速卫也在数个回合内就被他逐一打倒在地,剑脊拍中的地方经脉滞涩刺痛,气力顿消。但北漠人性情勇烈,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轻易退缩,即使倒在地上匍匐,亦要紧紧拽抱着荆红追的腿脚不放,拼死也要把他们的可敦抢回来。
    荆红追想杀他们轻而易举,但要不伤性命地将这些极为顽强的血勇之士震开,又要护着苏彦不被抢,难免多费了点工夫。最后真气外放形成震波,将源源不绝涌入殿中的守卫们尽数震开,趁机揽住苏彦的腰身,挟着他从窗户一跃而下。
    风声灌耳,苏彦悬身在六七丈高的半空,低头看着急速逼近的水面,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荆红追一边说着“大人别怕”,一边将手中长剑插入墙面减缓下坠之势,随后足尖一点墙面,拔剑带人向着小河对岸飞掠出去,落在了滴水楼前的空地上。
    阿勒坦就在此刻策马入宫,一路横冲直闯,朝示警声大作的寝殿飞驰而来,身后数百丈外是一队追赶他的王帐亲卫。
    荆红追在屋脊上看见他,啧了一声,语带嫌弃:“沈柒说会拖住阿勒坦,结果只拖了三刻钟,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不是个绣花枕头。”
    沈柒又是谁……苏彦蓦然心悸,想起了暗路火把照亮了挂在刀柄上的火镰,以及树底阴影中那个表情阴冷、目光却炙热如火的男子。
    是他吗?
    “我赌婚礼会出事,你这望门寡当定了。”原来这句话的含义是他也会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一心杀敌的老夜与老霍、老夜口中会挑唆其夺权的胡古雁、虽不露面但定然暗中观望的鹤先生、不明身份的男子沈柒、突然现身的无名蒙面剑客……围绕着北漠圣汗的这场大婚,局面似乎变得越发复杂与混乱。
    苏彦现在头疼的不仅是阿勒坦的性命之危,更对原主“苏大人”的真实身份及诸多人脉瓜葛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与无力感,怀疑自己套了这么个不省事的皮囊,将来的日子怕是不能清净了。
    阿勒坦在马背上抬头扫望,目光穿过火把的重重光焰,落在了屋脊上的灰衣剑客以及对方手揽的青年身上。
    “——乌尼格!”他远远地叫着,拔出弯刀指向荆红追,“放开我的可敦,饶你不死,否则千军齐发,将你踏作马蹄下的尘泥!”
    荆红追一手执剑,一手搂紧苏彦的腰身,目光冷寂地看了阿勒坦一眼,低声道:“我要突围了,大人抱紧我。”
    苏彦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抱住任何男人,但荆红追已青烟般如纵身掠出宫墙,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抱紧对方,以免半空掉下去。
    阿勒坦发出兽吼般的愤怒咆哮:“追上那个灰衣剑客,夺回可敦!传令守城人关闭城门!传令城外营地驻军,围住城墙,不得叫他走脱!”
    北漠之主一声令下,麾下的骑兵队伍如敏捷的巨型机扩应声而动,马蹄催发,声如震雷。
    荆红追带着苏彦冲出王宫,将轻功身法施展到极限,在街市的房舍间纵跃奔驰,与追击的骑兵队伍争分夺秒。
    他一身武功虽已臻化境,但那是一招一式、一人一马之巅峰,若深陷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中,即使能杀敌无算、全身而退,也难以确保时时刻刻护着苏大人不被对方人马钻空子抢走。
    所以他只能先带苏大人逃出杀胡城,离开阿勒坦大军的视线范围,越快越好。
    所幸敌军始终没有放箭,只是追击包抄。待到突围后把大人安顿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他可以再回头与沈柒汇合,击杀阿勒坦——当然,一切以大人的安危为首要,若是在北漠境内找不到安全之处,那么他会带着苏大人一路向南穿越瀚海沙漠,翻过阴山返回大铭。他单人匹马只剑,一样能把苏大人照顾得很好,至于那个不安好心的叛徒沈柒……留在敌境内自求多福去吧!
    荆红追如此盘算着,眼见旗乐和林的城墙近在前方,城门正在众人的推动下迅速关闭。
    “门关了,咳咳,来不及咳咳出去……”苏彦被他带着,张嘴就灌进一嗓子眼的风,边咳边道。
    荆红追调整了一下单手揽抱的姿势,示意苏大人把脸转向他怀里:“大人放心,区区几丈高的土墙而已。即使是大铭京城的城垣箭楼,我也照翻不误。”
    他将长剑归鞘,单手解下缠绕在大腿上的飞爪百练索,离城墙尚有数丈距离就脱手抛出。精铁飞爪牢牢扣住墙头,荆红追手握绳索,抱紧苏彦的腰身飞荡过去,脚蹬墙皮快速攀升。
    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他们,呼喝着冲过来阻拦。荆红追在墙头站稳后,一抖飞爪,把百练索抡成了流星锤,扫荡间劲气呼啸,无人能靠近他三丈之内。
    觑了个空隙,他缘着绳索溜下城墙,在门外抽冷子把个骑兵打下马,揽着苏彦抢身上马,向南面催鞭疾驰。
    苏彦喘着气道:“别往南走,南面副城附近是大军营帐,驻扎着几万人马。沿着河流往东走!”
    荆红追当即调转马头。至于为什么往东而非其他方向,出于对自家大人的绝对信任与服从,他一个字也没多问。
    两人一骑,在黑夜中策马飞驰在河岸边上。离他们不远处,怯绿连河穿城而过,由西向东静静地流淌。
    月光照着雪地,微光映亮了周围草木的轮廓,同时也勾勒出前方拦住去路的重重人影。那些人影如幽魂般围拢过来,手持狭长利剑,帽檐下一双双猩红眼瞳透着奇诡与妖异。
    荆红追勒住缰绳,面色冷漠地朝向侧前方黑暗处:“你该带这些血瞳刺客去杀阿勒坦,而不是拦在我的马前。”
    “你单枪匹马,如何带他穿越茫茫荒漠,难道叫他与你一同风吹雪盖、茹毛饮血么?”沈柒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嘴里应着荆红追的话,双眼只望着马背上的苏彦,“我来安排商队带他离开,把他藏进运皮毛的马车内,现下就出发。断后阻拦阿勒坦追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荆红追琢磨出了其中三味,峻声道:“沈柒,你果然是惯耍阴谋诡计的行家!假称自己诱敌,实际上是拿我当枪使,待我从王宫中救出苏大人,你便来半道拦截。”
    沈柒冷哼一声:“谁叫你和阿勒坦两个都是废物点心。你若能在王宫杀了他,群龙无首城中必然大乱,也就没有这些追兵与后顾之忧。他若能在追击时杀了你,我下一步便能用血瞳替换下清河,用自爆解体之术取他性命。结果呢,你们两个谁也奈何不了谁,弄成眼下亡命而逃的局面。”
    此人擅长算计又心狠手辣,绝非善类!苏彦听得心下凛然,又觉那些所谓的“血瞳”手持之剑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思索后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不就是鹤先生进入王宫大殿参见阿勒坦时,跟随的带剑侍从么?只是与那时打扮不同,眼睛颜色也不同,但身上一股子死士般的气息掩藏不住。
    如此推测,面前这个偷过他火镰、名叫“沈柒”的男子,莫非就是那时站在大殿角落里、戴着青铜面具的红袍人?
    这个会在纸条上画爱心、会用低沉而藏情的语声说出“我心还与君心同”的男人,竟是野心家弈者的手下!
    不知为何,苏彦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明珠暗投的惋惜与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对着沈柒霍然道:“我瞧你不像个好人,并不想听从你的安排离开。”
    “……我不是个好人,清河对此不是早有定论?”沈柒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心头却仿佛中了无形一击,气息凝窒片刻后,方才枯涩地开口,“此去大铭路程极为艰辛,犯不着因为与我怄气,跟着这个草寇餐风卧雪。清河从来都是个聪明人,知道物尽其用的道理,如今我就算再令你反感,需要时拿来用一用也未尝不可。”
    这番自贬之辞说得近乎卑微,即使对方是对“苏大人”说的,苏彦也无法再冷言相对。他叹了口气,微嘲道:“你们一人一个想法,这个时候还在内讧,要不追兵面前先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
    这句他是有感而发兼吐槽,却不想完完全全得了“苏大人”的精髓。荆红追顿时心生惭愧:“大人说得对。先摆脱了追兵再说,我去断后。”
    苏彦想了想,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沈柒带这些人手去帮你。我继续骑马沿着河岸往东走,你们引开追兵后照着这个方向找我,定能找着。”
    这下荆红追与沈柒都不乐意了,担心他孤身行走会有危险。
    苏彦又道:“放心,我与老夜和老霍约好了,他们会派夜不收的暗探来接应我,就在沿河东去的十里外。若非有后手,我又怎么敢独自上路?”
    见两人还在迟疑,他声音转而凌厉:“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男人?我听见追兵的马蹄声了,转眼大军追上来,神仙搭桥也走不了!”
    沈柒与荆红追对视一眼,无奈地道:“我留两名血瞳护送清河,其他人随我去引开追兵。”
    荆红追也道:“你往西南,我往东南,尽快甩掉追兵后,我去下游十里外找大人汇合,你自便。别忘了你现在是通缉犯,胆敢在大铭境内露面,当心官府抓你,届时我也好搭把手,向衙门领个赏钱。”
    沈柒道:“我怎么做,用不着你管。”
    于是摇摇欲坠的君子协议再次达成,至于谁是君子谁不是,或者两个都不是,这就不好说了。
    -
    阿勒坦第一次见有人的武功能高明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带着个全无武功的苏彦施展轻功身法,竟连北漠最好的战马都追不上,且全程无需停歇换气,举动间行云流水,仿佛内息源源不绝。
    他隔着百丈距离,却因顾及乌尼格的安全勒令全军不准放箭,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以飞爪翻越城墙而去。
    紧闭的城门拦不住劫走可敦的贼人,守军们见圣汗带队追出来,又连忙开门。
    斡丹见阿勒坦面如寒霜,宽慰道:“我已派人通知城外营地的驻军,他们会分散向各个方向追击那名飞贼。”
    谁料城门一开,便有飞骑来报:“圣汗,营地生变!胡古雁台吉集结麾下三万人马,擅自离开大营,不知所踪。”
    “胡古雁?”斡丹大吃一惊,“他为何不听号令,领军擅离大营?莫非想背叛圣汗,自立门户?”
    阿勒坦倒是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神色:“他今日趁着迎亲企图谋害我,后来见我埋有伏兵,知道我早有防备,又担心那些被擒住的活口禁不住拷打供出他来。这是自知事情败露,唯恐我找他算账,所以叛逃了。”
    之前袭击阿勒坦的那批骑兵,竟然是胡古雁安排的!斡丹头疼万分地想,要不是有人来劫走乌尼格,阿勒坦大概会趁机解决掉胡古雁这个心腹大患吧……今夜可真是乱透了。
    阿勒坦道:“我会安排人马去追胡古雁,看他叛逃去了何处,若是他去瓦剌王庭,还要谨防他谋夺本部人心。旗乐和林今夜势必人心动荡,你负责巡视各部,以防有人动了歪心思,想步胡古雁的后尘。我自带队去追那个灰衣剑客,救回乌尼格。”
    斡丹见乱象当前,阿勒坦依然从容布置、谋而后动,不禁满心钦佩,叩胸行礼道:“我这就去!”
    又有来斥候来报说,怀疑掳走可敦的贼人向东南逃窜,另外西南方向有一伙人马行迹也十分可疑,恐为贼人接应。阿勒坦望了望城外旷野的深沉夜色,扬鞭催马往东南方去,强忍着心急如焚,喃喃道:“乌尼格……你等着我。”
    -
    沈柒带了十几骑人马向西南方向奔驰,沿途故意弄出点动静,好引北漠骑兵来追。方才跑出几里地,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皱眉思索片刻后,他猛然勒马,惊怒道:“清河骗我!这是要把我和那草寇同时甩掉,自有安排!”
    他当即命手下继续跑,自己则调转马头,朝之前分开的河岸赶回去。
    与此同时,荆红追也意识到不对劲之处——苏大人要求分开走的态度太坚决了,倒像是对他二人毫无留恋似的。若是对沈柒由爱生恨又转淡漠,他可以理解,但“阿追”什么都没做错,又能干又听话,大人怎么舍得?
    一念至此,他也不管追兵了,立即调头往分开的河岸边赶去。
    两个旧怨兼情敌不约而同地返回河岸,往东追去,果然在十几里外碰了面,连带两个跳进河水里来回摸索的血瞳也一并撞上了,唯独不见苏清河。
    沈柒喝问:“人呢?”
    一名血瞳浮出水面,抹着脸上的水花答:“说要给马喂水,趁属下们不注意,跳河跑了!这大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属下担心人有事,故而下水去找,尚未找着。”
    沈柒一口恶气哽在喉咙,咬牙道:“你俩是半个旱鸭子,不知道水中找人要往下游去?”
    荆红追也急道:“大人水性很好,顺流泅游不成问题,但体质文弱又无真气护身,怕水里冻久了失温抽筋。”
    两人这下意见难得统一起来,同往下游追去。
    此时的苏彦正在河里顺流而下,老夜告诉他的接头地点是二十里外,他对沈柒二人故意只说了十里,就是打算在此甩掉所有人。
    开玩笑,那个沈柒一肚子坏水,看他的眼神瘆人得很,像要把他活吃了,且一开口就阴阳怪气,搞不好是因为对原主爱而不得而变态了。另一个被叫做“草寇”的灰衣剑客看着老实,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鸟,肆无忌惮地把他抱来抱去、摸来摸去,天知道与“苏大人”是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要么就是趁着“苏大人”脑筋不好使了,以下犯上。
    总之这两个男人都是危险分子,得尽量离远点,他继承了原主的皮囊不假,却没打算把原主的孽债一并继承过来。
    再说,他不想和阿勒坦结婚,不想当什么可敦,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放任对方丢掉性命不管。如果被那两个与原主关系古怪的男人扣在身边,他还怎么救阿勒坦?
    还是和老夜、老霍这种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比较让人安心啊!老夜说安排了接应的援兵,估摸是夜不收精锐小队,有此特种部队的指挥权在手,还不比啥都靠谱?
    苏彦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两计调虎离山外加金蝉脱壳十分明智,就连冰冷的河水都可以多忍耐一会儿了。他忍着刺骨寒意,向下游漂游了大约十里,感觉心脏有些受不了了,小腿也开始抽筋,决定就此处上岸。
    结果刚在水面冒出个脑袋来,就与岸边一名身穿战袍盔甲、正带着坐骑饮水的将军打了个照面。
    将军看起来年轻威武、身材高大,凛凛有兵家之气,被火把映亮的脸庞却俊美得不像话。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将军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失声唤道:“清河!”紧接着跳下河岸,迅速将他捞起来,招呼手下,“快,拿干布与棉袍过来!”
    苏彦湿漉漉地被冷风一吹,抖成了筛糠。那名将军当即毫不避讳地将他抱在怀里,一脸心疼地说道:“看把你冻的……唔,头发被人绞啦?算了,这样也不难看,养个一两年就回来了。”
    对方接过亲兵递来的干布与衣物,转身找个了避风无人的岩石后方,熟门熟路地给打摆子的苏彦解衣擦身、擦头发。
    “楼夜雪在密报里说会调动夜不收暗探护送你出城,结果就这么让你一个人游过来?我看他真是在北蛮子身边饿得发慌了,回来想吃一顿军棍。”将军说着,边给他套上厚软棉袍,边趁机亲吻他的嘴唇,像调笑又像喟叹地说道,“我的乖乖,可把本王担心死了。”
    苏彦听着这亲密到近乎狎昵的语气,嘴上一热,眼前一黑,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抖抖索索地问:“阁下哪位,与我这……这具皮囊又是什么关系?”
    将军意外地咦了一声,偏着头注视他良久,想起前两年他在京城临花阁的地道里因为爆炸撞伤了脑袋,有那么几个时辰想不起人和事儿来,如今这副情景,倒像比那时更加严重。
    “……你失忆了?”将军问。
    果然又是原主旧识,苏彦在心底泪流满面:“是啊,我失忆了!”
    将军一怔之后,哂笑起来:“无妨,失忆了也还是苏清河。你只要记住我是豫王朱槿城,而你是我儿子阿骛的二爹就好。”
    他——儿子的——二爹?那不就是他的姘头?
    千算万算,没算到原主他是个海王!姘头遍布五湖四海的那种!苏彦绝望地张了张嘴,无力地吐出一声:“我靠。”
    第395章 不活了死了算
    因为护送不力,豫王打算赏楼夜雪一顿军棍吃。事后苏彦才知道老夜在他这边掉了链子也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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