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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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宫女进进出出地端药,面色渐冷。
    李延棠这次腿疾复发,似乎来的格外凶狠;一连数日,他都在清凉宫中休息,未曾上朝面见群臣。京城之中,流言蜚语渐渐飞散而开。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推波助澜,这些流言传着传着,便有些过分起来。
    “陛下龙体生恙,本就是因龙气不正所致……”
    “陛下似乎身有疾病,身患大疾者,又怎能为一国之君?”
    “嘘,不可多言……”
    京城的氛围,便如近来的天气似的,乌云滚滚、压遍天际,随时都会有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雨来袭,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这一日,霍青别忽而进宫了。
    江月心在御花园里遇见他,拱手拜了一下,道:“霍大人安。”
    霍青别穿着身半旧的月白袍子,文文雅雅的。见到月心行礼,他道:“叫九叔便可以了。京城近来不大安生,我大哥夫妇特意寄了嘱咐来,要我来接君儿出宫,送到别处去。若是小郎将不放心,也可让褚姑娘一道去。”
    霍青别说的“京城不安生”,江月心自然也懂。霍淑君是娇娇千金小姐,到京城外去避避风头也是正常的。她点了头,道:“既如此,我褚姨姨便也交给九叔了。”
    霍青别等着她说话,见她说完了褚蓉便没了下文,眉心不由微蹙。等了好半晌,霍青别才道:“小郎将……你呢?你有何打算?”
    “我?”江月心疑惑道,“没什么打算啊。”
    “……”霍青别掂了袖口,目光渐软。他瞧着江月心的眼神,便似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人似的。他口中喃喃道,“你定然是不喜欢这京城中尔虞我诈的日子的。淮南王不安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也安稳不了。你当真要留在京城么?”
    霍青别心道:江月心应当是如魏曼儿一般,绝对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曼儿就是这样——她生性洒脱烂漫,最不喜爱那些争权夺势、勾心斗角,见到了便要绕道走。她平生的最大夙愿,便是归隐山园,与夫君儿女共享山水之趣。
    霍青别想起爱妻旧日音容相貌,神色忽有些恍惚。
    顿了顿,霍青别道:“若小郎将想的话,九叔会想法子送你会不破关。自此后,京城的林林总总,便与小郎将无关了。”
    他的话语间有怜惜之情,他也不知这种怜惜是从何而来的。
    江月心愣了一下。
    听着霍青别的话,她有一瞬便想起了不破关曾经的日子——那些低矮的土墙,热情的乡邻,周大嫂子养着的鸡,战场的刀光剑影,霍家的大宅子,父兄的声音……
    若说不想念,那是有些假的。
    只要她往前一步,答应霍青别,就能回到熟悉的家乡去。这样的抉择,便像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似的,足叫她的人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岔路来。
    霍青别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眸光中倒映出女子英气艳丽的面庞,点缀了几许天光。
    “我自然是留下了。”许久后,江月心释然一笑,道,“我虽然思念故乡,阿延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不能一走了之。我要陪着他,直到他好起来。”
    霍青别怔住。
    清凉宫那头忽然传来了太监的呼唤声,原来是陛下在寻找江月心。江月心见状,腼腆一笑,道了别,回清凉宫去了。
    霍青别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渐渐响起了一个声音。在满园的风里,这声音越来越响,不停地回荡着。
    她不是曼儿。
    她不会厌烦极了这些京城的俗事,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想要逃离。她会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李延棠——留下来,伴他左右。
    ……她不是曼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班很多,更新只能鸽了昨天的,8好意思....
    第57章 京城变(一)
    霍青别是来宫里接霍淑君的, 说是要送她去京城外的别庄避暑小住一段时日。霍大小姐陡一听到这消息,心底有些不大乐意。
    “我在宫里头待的好好的,凭什么要去那什么劳什子的别庄?”她不敢在霍青别面前吱声,只能对着丫鬟红香大发脾气,“别庄别庄,不就是打发下人的地方!”
    红香在心底小声道:霍家的别庄,怎会是打发下人的地方呢?但到底是比不过宫里的。大小姐又爱热闹,没了小郎将与褚姑娘,定然会无聊的很。
    霍淑君曳着裙角儿, 在房间里头团团转着,口中念叨道:“要不然,我装个病?我可不想离开京城, 去乡下受苦受难!到了那等山里头,有没有人认识本小姐还是一说呢……”
    红香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小姐, 九爷这么吩咐,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大小姐不如还是遵从九爷的意思, 去那别庄住一段时间吧。”
    “我就是不想去乡下!”霍淑君的脾气更大了,指着红香道,“你还是不是我的丫鬟了?出去!”
    红香没法子,只得退了出去。合上门前,不忘叮嘱道:“大小姐, 傍晚时九爷就会派人来接您了,到了时辰,奴婢会来请您的。”
    霍淑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副闷闷模样。
    离开了风物繁华的京城,去了山里头的别庄,那日子肯定是别样寂寞了。既没有人追着她奉承,也不会有出门无数仆从的威风八面。向来金娇玉贵的霍大小姐,只觉得头大极了。
    不成,她绝对不能离开京城。
    霍淑君想着,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窗扇,“吱呀”地推开了窗户,向外张望一下。她见四下无人,便把一只脚搁到了窗台上,双手合十,道:“小郎将,不是我不顾及姐妹情;我今次溜了,来日定会回来见你!”
    她正想跳出去,窗外头竟转过一道人影。那人转的飞快,撞的霍淑君的手磕在了窗棂上,这重重一击,也令她手腕上的镯子裂开了。
    她微一吃痛,低头又瞧见手镯上的裂纹,顿时懵住了。
    这镯子并不算贵重,与她那一身富贵招摇的首饰比起来,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普通玉种罢了。但它难得就难得在,顾镜赞过它一声“好看”。
    霍淑君还记得,那是在不破关家中的一日,她跟着江月心学剑法。她不爱练武,想方设法引开江月心的注意力,便顺手脱了这只镯子下来给江月心戴上,问道:“小郎将喜不喜欢呀?”
    江月心转了转手腕,道:“我一介武人,不大适合戴这些物什。”
    此时,顾镜恰好路过,见江月心白秀手腕上戴着这手镯,便赞了一句“好看”。便是因为这句话,霍淑君不想依照原来想的那样把这镯子送给江月心了,而是自己留了下来,隔三差五地戴上一日。
    这一回,这镯子竟被磕出了裂纹,又如何叫她不心疼?
    下一瞬,她眼眶里就浮起了泪意,口中恨恨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撞你姑奶奶?这镯子坏了,你可赔得起?”
    站在窗外的男子愣了一下。
    这男子竟是段千刀。
    这一回,他又是跟着祖父段鹰入宫来的。
    京城都在传言,淮南王似是有不臣之心。越是风声鹤唳之时,陛下便越需做好准备。若要一击制胜、捉拿淮南王,便免不了需要兵甲钱粮。京城原本就兵力充裕、甲胄丰渥,而这钱,则由段家供上,以表忠心。
    以是,还真应了霍淑君当日的话,段千刀还真是时常跟着祖父一道入宫来见陛下。
    段千刀与祖父不同,对这些京城时局、尔虞我诈不大有兴趣。他尚记恨着上回霍淑君一鞋底拍在他脑门上的仇,所以,他特地偷偷摸摸地溜来了霍淑君这边,想要找回些场子。
    ——真是胆大包天了。
    结果,一不小心,他就磕碎了霍大小姐的宝贝镯子。阿丑文团队独家整理,所有版权归作者所有
    段千刀瞥一眼这镯子,见它水头也不好,便嗤笑道:“霍妹妹,这镯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什,你心疼,我再赔你一千个、一万个都成。”
    霍淑君听了,眼泪水却陡然滚了下来。她捧着那镯子,像只凶巴巴的小猫似的,竖着尾巴朝他吼道:“你懂什么!你根本赔不起!”
    段千刀面色一青。
    想他段大少从前也是纵横不破关的人,连霍大将军霍天正见了他,都要给上几分脸面。他又是年纪轻轻便家财万贯,要什么样的珍宝没有?这霍家妹妹,竟然说他赔不起!
    段千刀怒从心底起,冷笑道:“霍家妹妹,你这话爷我就不大爱听了。我段家要什么有什么,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千两黄金买不起的!你说,你要爷怎么赔?”
    霍淑君听了,哭的更凶了。
    她只道这镯子是顾镜夸过的,独一无二,段千刀便是一掷千金,也绝对买不来一模一样的。她伤心了好一会儿,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
    “段大少,”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说你无所不能,又要赔我东西。不如……便趁机带我出宫吧!”
    段千刀得意一笑,一展手中扇子,风流笑道:“这有何难?区区出一趟宫,根本拦不到本少爷。”
    ***
    时间便这样流淌过去了。
    到了傍晚时,红香来敲霍淑君的门,左请右请,却始终没能请出霍大小姐来。红香暗觉事情不对,立刻推门而入,只见房内空空荡荡,只余霍淑君留下的字条一张——
    大意便是,她去闯荡江湖了,勿念。
    红香惊叫一声,险些厥了过去。
    ***
    入夜。
    京城的淮南王府后,有一片低矮的老宅,均是些老旧的居所。平日里,总是大门静合,不见人影进出,犹如荒废的鬼屋似的,可偏偏门锁光亮齐整,不见落灰,显然是有人照料的。
    今夜,这片老宅异样地点亮了微弱灯火,房中坐着几个或年长、或年轻的男子,有布衣长袍,也有一身武装的,长相气质各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面上雀跃之色。
    此几人乃是淮南王李素旧部,今夜应约在此处碰头。简陋桌上支了烛火,幽幽火光,映照的周围一圈人面色惶惶如鬼。
    “多年劝说,王爷终愿答应起事,一成我辈夙愿,也不枉费你我一番苦心。”说话人名唤傅文斌,是个身形巍巍的白发老者,乃是李素从前做太子时的太保。
    “今夜你我便连夜恳请王爷起事,夺回这江山!”令有一中年男子,趁此激昂、大飞唾沫,乃是李素昔日的东宫幕臣,洪进。
    “只是那叶家迟迟不肯回信,也不知今次他们又将站在哪一方……”另一名男子忧虑道。
    “那叶家惯是会见风使舵。”傅太保抚一把胡须,冷笑道,“恐怕只是在隔岸观火,等着王爷起事。若王爷事成,他们便出来攀亲沾故;若事败,则明哲保身,撇清干系。”
    就在此时,门外头响起了急促的邦邦更子声。这更子敲的急切,与时辰也不对应,却是外头给的暗号,意思是有外人来了。几位臣子一听,立即变了颜色,匆匆起身,各自奔逃。
    “不妙!恐怕是那李延棠想快刀斩乱麻,提前动手!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洪进喷着唾沫,大怒道,“诸位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叫人捉到了把柄!”
    洪进说罢,便想翻墙逃走。他本就是武将,纵身上墙轻而易举。他蹲在夜色之中,睁眼一张望,却见得团团士兵已将老宅的正门口围住,火把的火光刺目无比,几要撕裂夜空。
    “奉上命搜查!来人呐!开门!”
    “给我进去搜!”
    “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举着火把的士兵们,大声地叫嚷着冲入了老宅内。洪进冷笑一声,心道:要想捉老子,还差了那么一些火候。
    想罢,他便翻下墙去。
    他刚落了地,就陡然撞上一道男子身影。黑暗里,洪进只觉得这男子身量高大、下盘极稳,是个练过武的,当下便提起了戒备,与这男子交起手来。
    不过四五招,洪进竟被制得死死,挣扎不得。
    没一会儿,火光亮了起来。洪进咬牙切齿地抬头,怒道:“英雄不死无名之手,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男子的面容在火光里显得有些幽冷木讷,眼神直愣愣地瞧着他,口中答道:“在下江亭风。”
    江亭风这个名字,京城人近来都知晓。那江家出身的寒门皇后,可不有个叫做江亭风的哥哥在北关当将军?
    洪进闻言,大怒,口喷唾沫道:“好啊!竟将不破关的兵力都调来了!真是没想到这小皇帝心机如此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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