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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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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婢女端着水果盘从廊下走过,低声议论:“你刚进府,错过了往年的热闹。今年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刀家和高家也都被软禁了,大王哪还有心思弄那些?”
    “我听说吐蕃要攻打我们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这几年一直不太平……”
    两人正说着,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影,吓得她们大叫,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
    阿常威严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常嬷嬷,您吓死我们了。”婢女拍着胸口说道。
    “哪个教你们乱嚼舌根的?不怕被大王知道,将你们逐出王府去!还不快去做事!”
    那两个婢女连忙应是,慌乱地收拾好地上掉落的东西,小步跑远了。阿常摇了摇头,回到崔氏的住处。崔氏正坐在铜镜前,手中拿着嘉柔写的信,望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出神。
    “娘子,您都看了几十遍了,怎么还在看?仔细伤眼睛。”阿常过去将信收起来,“小娘子不是说了吗?她一切都好,叫您不用担心。”
    崔氏问他:“大王在何处?”
    “还在书房议事,连晚膳都是在房中用的。”阿常如实回道。
    崔氏扶着阿常站起来:“你说,吐蕃真的会出兵吗?若是出兵,南诏有几成胜算?”
    “这可说不准。”阿常说道,“不过广陵王不是会帮我们吗?再不济还有周边的节度使呢。”
    崔氏手里拿着佛珠,觉得心神不宁。吐蕃一直对南诏虎视眈眈,但是南诏之北有剑南节度使,东边有邕州经略使,皆拥兵数万,所以吐蕃不敢贸然对南诏动手,怕被合围。可这两位皆是贪得无厌之辈,常对木诚节提无礼的要求,南诏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如果吐蕃真的出兵,他们只会袖手旁观。
    崔氏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祈愿佛祖保佑南诏,保佑她的夫君和孩子。
    而此刻木诚节的书房里,气氛颇为凝重。书案后面悬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占了整面墙。这几年,吐蕃的版图不断扩大,西到葱岭,东到秦州,并数次侵占蜀中的土地,南下南诏。日前,他们驻扎在聿赍城的守军忽然前进数里,不知意欲何为。
    聿赍城到国境线只有一日的行军路程了。
    木诚孝苍老了很多,两鬓斑白:“阿弟,我清点了下兵力,就算把刀家和高家都算进来,刚够八万。但按照现下的兵制,高家和刀家的兵恐怕不会听我们指挥。要想改变现状,至少需三年的时间。”
    木景清也说道:“阿耶,吐蕃兵强马壮,若短时间内进攻,我们必须要加紧时间重修防线,并且把靠近边界的百姓尽量往阳苴咩城或邕州地区转移。修筑防线倒还好说,可是邕州经略使未必肯放我们的百姓进入他的辖地。”
    木诚节双手背后,内心似在挣扎。事实上,从收到广陵王和崔植的来信开始,他一直都在思考挣扎。眼下,是时候做个决断了。他闭了下眼睛,说道:“二郎和田族领带着兵士去修筑边境的防线。阿兄,你替我去一趟徐州,见徐进端,照广陵王信上所说的做。”
    木诚孝一怔:“阿弟,你已经决定了?”木诚节之前也把两封信给木诚孝看过,木诚孝还是将一切都交给他定夺。
    木诚节凝重地点了点头:“现在吐蕃大兵压阵,南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也许一直以来,我都是错的,我墨守成规,过于死板。所以我要换种方式,给将士和百姓求一条生路。”
    “好,我这就去准备。”木诚孝起身走出去。
    窗外夜色浓重,开启的木门灌进来一阵冷风。木诚节伸手摸着舆图上南诏的位置,心中叹了一声。他监守了许多年的东西正在慢慢瓦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木景清在他身后说道:“阿耶,其实我很高兴您做这个决定。盐铁对于南诏来说固然重要,可我们若关起门来,纵然有盐铁,也抵挡不了吐蕃的雄兵。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们应该主动去结交剑南节度使和邕州经略使,哪怕放弃一些利益,也好过指望朝廷。现在朝廷是什么样的光景,您进了长安这么多次,还不明白吗?求人救不如自救。”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木诚节转身问道。
    “当,当然是我自己想的。”木景清明显底气不足。他背了好久,才把阿姐信上的内容倒背如流,可是阿耶一问,他这种不善于撒谎的人还是露馅了。
    木诚节知道他没说实话。
    水太清,鱼儿就无法生存。对别人要求太严,就没有伙伴。这句《大戴礼记》里的话,还是他小时候亲口教给昭昭的。她是觉得自己乃一介女流,说的话不会被他这个阿耶采纳,所以才借二郎的口说给他听。
    若做他自己,他绝不会向那些小人屈服。可他们说的对,为了南诏,为了他们守护的这片国土,他都豁得出性命,又何惧弯腰。
    “你大兄还被关在府中?”木诚节又问道。
    木景清点了点头:“您把他交给阿伯处置,阿伯把他打了个半死,关在房中。其实从小到大,大兄一直都待我不错。他只是被人蛊惑了,鬼迷了心窍。阿耶……”
    木诚节抬手阻止他:“南诏正值用人之际,我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去让你大伯母把他放出来,带我的请帖,亲自到成都和邕州去,请剑南节度使和邕州经略使来云南王府赴宴。跟他说,不惜任何代价。”
    吐蕃在聿赍城观望,若是知道这两位肯入阳苴咩城,不合的传闻便会不攻自破。他们再想有所行动,必定要三思而后行了。
    “是,我这就去办!”木景清高兴道。
    *
    元夕之后,各地藩王和节度使会陆续离开长安,宫内宫外宴席不断。广陵王似乎把李慕芸给忘了,也没有派人来接她。她整日闷闷不乐,呆在郑氏的住处,谁也不见。
    嘉柔依旧隔三差五去王慧兰的住处,跟她学看账。她在王慧兰那里学得漫不经心,怕她有所防备。回来后便问云松要了几卷账本,倒是学得很上心。遇到琢磨不透的地方,就请教李晔。
    可是吏部的选官一个月后就要开始了,李晔也要专心备考,嘉柔尽量不打扰他。
    这日一大早,李晔出去办事。嘉柔起来洗漱,听到玉壶抱怨:“郡主,广陵王妃回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广陵王府怎么没有派人来接她?她到底几时回去呀?”
    秋娘在旁边说道:“听说广陵王府最近在忙着娶侧妃的事情,大概广陵王一时疏忽了吧。广陵王妃自己不肯回去,这事便僵在这里了。”
    出嫁的姑娘突然没有理由地跑回家中住,对夫家和娘家的名声都会有影响。更何况夫家还是尊贵的皇室。李绛已经骂过李慕芸了,可李慕芸铁了心要留在家中,李绛也不能命人将她绑了丢回去,气得数落了郑氏好几次,怪她没有教好女儿。
    郑氏竟然还要李晔去劝广陵王,简直是不可思议。
    李晔是广陵王的谋臣暂且撇开不提,东宫再不得势,广陵王也是堂堂的郡王,天潢贵胄。李慕芸一直得宠,听说广陵王府也没有什么正经名义的妾室,她就有些飘飘然了,认为男人会为了她而放下面子,低头把她哄回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嘉柔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郑氏和李慕芸倒像是一对母女,反而李晔怎么看都不像郑氏所出。
    她一个人用早膳,忽然有点明白李晔说的不香是什么意思了。以后他选上官,在家中的时间必然更短,她总得适应这样的日子。
    进食完毕,嘉柔正在漱口,忽然听到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原来是苏娘亲自带人过来,行礼道:“郡主,请您赶紧准备一下,东宫的徐良媛马上到了。夫人和三娘子已经去府门前迎接了。”
    孝贤太后竟然亲自来了?李慕芸竟然有这么大的脸面?嘉柔十分意外,这跟她想象中的,最后李慕芸灰头土脸地回广陵王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在郑氏的住处,嘉柔见到了这位传言中的孝贤太后徐氏。徐氏穿着华美的织锦宫装,裙尾拖曳在地上,气度雍容华贵。她的发髻梳得很高,一丝不乱,插着赤金凤的步摇。
    按理说良媛的品阶并不算很高,因为东宫没有太子妃,她又是广陵王的生母,所以才受人尊重。她坐在主座上,对众人温和地笑道:“都坐下吧,不用拘礼。今日我是为阿芸的事情来的。”她的目光落在嘉柔的身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嘉柔连忙露出笑容。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跟阿娘是闺中密友呢。
    郑氏在旁说道:“都是妾身的错,阿芸本来只是回家坐一坐,不小心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舒服。妾身想着广陵王府在办喜事,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回去冲了喜气,就留她多住两日,没想到竟惊动了娘娘。”
    徐氏看向李慕芸,温和地问道:“那阿芸好些了吗?”
    李慕芸坐立难安,她没想到徐良媛会亲自来家里接她,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她再不乖乖回去,真是打皇家的脸了。她连忙说道:“好得差不多了,正想这一两日就回去,却不想惊扰了娘娘,是我的不是。”
    徐氏摇了摇头:“广陵王出征在即,广陵王府得有人打理,好让他放心在外打仗,你说是不是?”
    “出……征?”李慕芸怔怔地问道。她从来不知道广陵王要出征一事。
    徐氏解释道:“成德节度使过世了,魏博和卢龙两镇都想吞并幽州的地盘,幸而王公子回去,主持大局。但成德节度使昔日的旧部,不服王公子号令,有一部分叛变北上,有一部分归顺了魏博和卢龙两位节度使。眼下成德军四分五裂,北境岌岌可危。所以广陵王自动请缨,卫国公为副将,出兵平叛。”
    朝廷早就有收服河朔三镇的决心,这次成德之乱,也是为朝廷出兵提供了很好的借口。就嘉柔上辈子所知,王承元凭一己之力,足够平幽州之乱。可走到这一步,谁也不知事态会怎么发展。卫国公要跟广陵王一起出征,想来郭家便是为此,才愿意将一个女儿送去广陵王府上做侧妃。
    如果说之前李慕芸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听到徐良媛的言辞,她立刻觉得无地自容。她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殊不知这背后利益的牵扯。
    嘉柔一直偷偷打量徐氏的表情,她面上在笑,却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威严,甚至还能觉察到一点怒气。可直到她离开广陵王府,也一直是和和气气的。
    郑氏终于把李慕芸送走,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对嘉柔得意地说道:“看来阿芸在广陵王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否则徐娘娘怎么会亲自来接她?徐娘娘平易近人,阿芸有这样的大家,真是她的福气。”
    嘉柔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远去的马车,还有护送的一列禁军,心中的想法跟郑氏不太一样。徐良媛看似来接李慕芸,字字句句更像是逼她回去。想到这位孝贤太后将来执掌后宫的手段,李慕芸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李慕芸与徐氏共乘一辆马车,她满心都在想李淳要出征的事,忽然听到徐氏在旁冷冷道:“李氏,你可知错?”
    李慕芸心头一凛,连忙改坐为跪。
    “你身为广陵王妃,身上自有职责。当初广陵王排除万难立你为妃,本就遭朝堂上下非议。我以为你能成为我儿的贤妻,一力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作保。可如今你的行为,实在给广陵王府蒙羞!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慕芸颤着声音说道:“儿媳……知错了。”
    徐氏冷眼看着她,这个女人若不是玉衡之姐,怎可能忝居广陵王妃的位置,更别说将来母仪天下。想到玉衡为广陵王所作的那些,她忍耐道:“东宫和广陵王府的处境,你心中应该最清楚。我不允许任何人,再给殿下和广陵王添麻烦。若你再行差踏错一步,这王妃的位置,还是主动让给更能胜任的人吧。”
    李慕芸浑身一震,低声应是。徐良媛说话明明很平和,可就是有种气势,逼得她不敢抬头。这些日子母亲和阿弟劝了她那么多,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听进去。可到了此刻,她才彻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根本容不得她任性和叫屈。
    她的行为,除了把广陵王推得更远,毫无任何作用。
    “儿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明白就好。回到广陵王府,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先起来吧。”徐氏淡然说道。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广陵王府内,下人皆十分忙碌。因要赶在广陵王出征之前迎卫国公府之女进府,时间仓促,一应礼数又不能欠缺,所以王府的管事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日前广陵王和王妃发生了口角,王妃回娘家至今未归,府中也无人主持。管事的想问又不敢问,偷偷地给东宫去了个消息。
    没想到王妃没回来,王妃的内弟却来了。管事的请他在花厅内等待,还命人去煮苦茶。广陵王最近一律谢客,寻常人都进不了大门的。偏这位广陵王妃的内弟身份有些特别,管事的赶紧去禀报。
    李晔静坐在榻上喝茶,身旁的花架上摆着几盆水仙花。绿叶秀长而花朵洁白,淡淡的香气萦绕于鼻尖。他几乎丧失了味觉,嗅觉便较常人灵敏些。这花香像是她昨夜所用澡豆,清新的香气,丝丝缠绕着他的神智。
    昨夜云雨歇时,她躺在他怀里声声喊疼。他本要起床查看,被她抱着不能动弹,后来也睡着了。晨起收到广陵王要出征的消息,匆匆赶来,还未及查看她的伤势。
    他近来有些太过放纵自己,沉湎在与她的独处之中。山中不觉岁月长,人世沧桑几变。
    这时,身后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他微微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红耳赤的小婢女,低头惊慌地收拾地上的残片。管事的过来呵斥道:“你在干什么,做事毛毛躁躁的!”
    那小婢女仓皇地看了李晔一眼。她才刚入府,从前没见过李晔。方才打从花厅经过,见到他的背影,惊若天人,一时看得失神,才失手打翻了东西。
    “郎君莫怪。”管事赔着笑脸说道。
    “无妨。别为难她了。”李晔淡淡一笑,小婢女的脸更红了,行了礼就抱着东西赶紧跑开。跑了老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抹青色的侧影,端坐在一片水仙花旁,玉颜温润,秀质天成。
    原以为广陵王已经是这世间少有的清俊男子,可跟这位郎君比起来,还是显得逊色了。
    “让你久等了。实在是事情繁忙走不开。”广陵王步入花厅,李晔要起身行礼,广陵王伸手压着他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不必多礼。身子可好些了?”
    李晔点了点头:“我母亲在劝阿姐了,这两日她应该就会回来。”
    李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望向旁边的水仙花:“她能明白最好。若不能明白,我也不会强求。郭氏入府之后,我非但不会冷待她,还会对她很好。”
    这些道理李晔都明白,就是担心阿姐看不穿。但李慕芸不是他今日的来意。
    “您要出征的事,为何瞒着我?”
    李淳的眼神带了几分落寞:“如果你想知道,我能瞒得住吗?你这段时间,陷于温柔乡中,恐怕也无暇关心我吧?”
    李晔心中一滞,欠身道:“是我的不足。”
    “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所以我让凤箫不要告诉你。你又有何错?先前你处处为我筹谋,已是殚精竭虑。这回,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做些事情,建功立业。难得皇叔没有阻止,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李淳洒然一笑。
    “可舒王虽与您有共同的目的,却未必愿意让您顺利建功。河朔三镇的兵马加起来有二十万之多,您率十万大军,仍是以寡敌众。此一去凶险预料,还请您不要一意孤行。”
    李淳抿了抿嘴角,不悦道:“所以我选择与卫国公同行,他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必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难道没了你,我就会一事无成吗?”
    他这话有些尖锐,还有几分怒气。李晔看着李淳,眉心微蹙,久久没有说话。
    “您在生我的气?还是在赌气?在长安城中您是广陵王,舒王再怎么样也会有所收敛。可是离开长安,到了沙场上,刀剑无眼,您的处境会变得凶险万分。这些您都知道吗?”
    “那又如何!”李淳忽然起身,声音也高了几分,“大丈夫畏畏缩缩的,几时才能成大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我成功了,便可以大权在握,不用再畏惧皇叔的威势!既如此,何妨赌一场?若败,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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