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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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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着已故的太子妃传一封信给衡阳王殿下,也不算什么好事啊。
    温羡摸得透她的小心思,倒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傻气来了。
    她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堂姐都敢直接寻他这个外男帮忙,他与黎的交情难道还会顾及其他?
    颜姝自然也反应了过来,扬声就要唤翠喜进来帮忙把信交给隔着屏风的温羡,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她就发现眼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愕然抬头,发现方才还坐在屏风一边桌子旁的温羡已经不知何时转到了自己的跟前,不由一下子睁大了眼楮。
    小姑娘杏眼明亮,翦眸如水,里面盛满了错愕,令温羡不自觉地扬了扬唇。
    「你,你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呢。
    纵使从前与温羡接触了好几回,可颜姝还是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温羡却直接将手伸到颜姝的面前,启唇,道︰「信。」
    他面色坦然,颜姝垂下眼,小心翼翼地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掏出了信放到他的手心里,小声地道︰「有劳温大人了。」
    温羡收回手,看着小姑娘低着头不自在的模样,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
    那脚步声远了些,颜姝听见,以为温羡已经离开了,便手抚心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见屏风的另一边又传来了温羡的声音。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自从上次被颜桁请出武安侯府后,温羡就算偶尔存了心思想见一见小姑娘也不得其门,今天这番也着实算是意外之喜。他边看着屏风后的小姑娘绞手帕子,边喝茶,边开口,道︰「温某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大人请说。」
    「姑娘可知温某月前曾去过一次武安侯府?」
    没料到温羡会突然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件事,站在屏风后的颜姝几乎要把手里帕子绞破,她咬了咬唇,颔首。
    她身边有翠喜,有些事就算颜桁与苏氏不提,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她还是都听说了。
    想起翠喜说过屏风后的这人曾向自家阿爹提过议亲之事,颜姝的耳根子几乎要烧起来,半羞半恼。
    「温某想问姑娘一句,姑娘怎么看?」
    怎么看?
    颜姝一时回不过来神,等品出他的意思来,羞恼愈盛,倒想起当初鹊山桃林再遇时他说的话,便稳住了心神,开口道︰「我一直记着公子曾说过的话,也请公子莫要拿小女子取乐。」
    跟我离得近了可就不安全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
    温羡手握虚拳抵唇笑了一下,「姑娘这是在与温某翻旧账?」他敛了笑,端肃了语气,又问道,「如果温某没有拿姑娘寻开心呢?」
    …
    「姑娘,外面的雪正消着,湿寒重,您怎么还坐在风口呢,仔细回头又要头疼了。」翠喜端了姜汤回来,见颜姝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出神,不由念叨了起来。
    颜姝随手带上半开的窗扉,接过翠喜递过来的汤碗,略显无奈地道,「你这是跟谁学了这些,整日的在我耳根子念叨呢。」
    「还是翠…」翠喜轻咳了一声,见颜姝没有在意,便转了话道,「我也是为了姑娘好嘛。」
    等颜姝皱着眉头喝完了姜汤,翠喜端着空了的汤碗,眨眨眼楮,突然笑着问道︰「姑娘,今儿温大人可有说起别的话吗?」
    两个人不长不短在里面呆了一炷香的功夫,翠喜猜想,应该不单单只是说起那封信,这会儿便有些好奇地问道。
    好容易压下去的心思又被挑起,颜姝忍不住瞪了翠喜一眼,绷着小脸,叮嘱她道︰「下午的事情不许再与其他人提起,就当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
    然而她脸是绷住了,透红的耳尖还是让翠喜福至心灵地抿着嘴偷笑了。
    …
    温羡离开饮月阁后,没有再回尚书府,而是直接折回了衡阳王府。
    与他离开时的静谧不同,这会儿衡阳王府里却是闹哄哄的一片。
    温羡见状沉下了脸,招了人来问过才知道,中午给黎送饭的人去了书房,发现这几日一直窝在书房里的黎不见了踪影,等找遍了整座衡阳王府也没寻着人,所有人都慌了,生怕黎在大悲之下会干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温羡攥着手里的信笺,看着闹哄哄的衡阳王府,当即便将王府的管家招来,吩咐他瞒好黎的行踪后,便直接去马厩取了一匹快马出城。
    这般时候黎突然不知所踪,只有可能去了一个地方。
    皇觉寺位于信陵城外,距离并不算近,等到温羡驱马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山道不易策马,温羡将马丢给常信,自己直接提步朝山上掠去,才至山门前,就见皇觉寺西殿的方向突然跳出了火星,紧接着火势便趁着风势一下子席卷起来,不过瞬息之间就染红了西天。
    西殿,正是太子妃颜婉灵棺停放的大殿。
    温羡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安,脚下的步子更是加快了往西殿去。
    皇觉寺的僧侣提着水桶打水救火,可是狂热的火舌根本压制不下去。
    温羡站在一片火海前,紧紧地攥起了拳。
    皇觉寺突发大火,已故太子妃颜氏的灵棺毁于火海,为她守灵的丫鬟嬷嬷无一生还的消息传回信陵,引得满城唏嘘。
    太子府里,听琴轻轻地晃了晃怀里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楮的小孩子,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比起葬入皇陵,姑娘应该更喜欢那佛香袅绕的圣地吧。
    她怀中的孩子咿咿呀呀了两声,挥着小手,一派天真无知。
    鹊山桃林深处,一身白裳的黎倚着青石墓碑而眠,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向来人,露出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就知道你会寻过来。」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撢了撢衣袍上的尘土,「我们回去吧。」
    温羡的目光掠过他沾着血迹的双手,落在他身后的新坟上,抿紧了唇,走到黎的跟前,取出袖中的信。
    「这是她临终前托人要交给你的信。」
    第42章 建州雪灾˙笛声别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爱因缘故,则生忧苦,以忧苦故,则令众生生于衰老。
    爱别离苦,所谓命终。」
    薄薄一张桃花笺,沾着淡淡的桃花香,可娟秀的小字写的却是无情的偈言。黎捏着信笺,呆立半晌,方才缓缓转身看向那黄土犹新的坟茔,嘴角似有若无溢出一丝苦笑,「婉婉,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爱给他出难解的题。
    那求不得放不下的樊笼尤其是那么好挣脱的?
    温羡立在不远处,看黎将桃花笺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后,才抬步走了过去,淡淡地与他道,「逝者已矣,王爷还是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黎侧身看向温羡,见他一脸肃色,不由蹙了一下眉,半晌才哂笑了一下,「时慕,本王从前不想要,如今也没有争的必要了。」
    他从不是爱江山之人,又何必再趟浑水?
    温羡的目光移向青石墓碑,见上书「爱妻宣颜氏之墓」,落款则书「宣黎」,心里便猜到黎的打算,知他是心生退隐之意,便笑了一声,开口道︰「若想天下升平,王爷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争或不争,从来都是没有选择的事情。」他负手远眺,见桃林尽处云霭漫漫,缓缓地道,「黎煜若是登上那个位子,这天下只怕难得一日安宁,朝堂清明便成妄谈。」
    外戚独大,宦官弄权,吏治混乱,民不聊生。
    温羡阖目,双手缓缓地握成拳,半晌倏尔睁开一双凤目,眸底一片清明,启唇对皱眉不语的黎道,「王爷不为天下黎民,也该想想黎泽。」
    黎泽,是云惠帝亲赐给嫡孙的名。
    颜婉已故,太子正妃之位空悬,黎煜续弦娶妃只在早晚,届时黎泽亲父不疼,亲娘不在,在太子府处境不提,等到黎煜荣登大宝,黎泽难免就要成为一些人的绊脚石,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护住他。
    听到黎泽的名字,黎怔了一下,心头涌上一阵晦涩。
    「本王,明白了。」
    温羡提的是黎泽,其实不过是在提醒他一件事,即便他不与黎煜争,他一样是太子一派欲处之而后快的绊脚石。生在皇家,没有所谓的兄友弟恭,那么,要么争,要么亡。
    黎不怕死,只是不愿意再一次败在黎煜的手里。
    手轻轻地抚上心口的位置,黎抬头看向乌云重重的天空。
    这风雪之势,终不可挡。
    皇觉寺西殿毁于无妄火,已故太子妃棺木与守灵婢女嬷嬷葬身火海一事在坊间掀起不小的言论风波,但这次却并没有惊动云惠帝,只因为云惠帝正为建州的雪灾而焦头烂额。
    建州位于天阙山以北,地势封闭,百年难遇的一场大雪将建州的房屋压塌一片,地里的庄稼也被厚雪压住,家畜牲口更是接二连三地冻死,加上大雪封城,城里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食也运不进城,灾情在短短的半月里已经迅速地恶化,从建州呈上来的折子里甚至已经出现人员伤亡的灾情。
    云惠帝将六部朝臣并朝中几位老臣召到跟前征询救灾良策,见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论了半晌也没有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便看向一直凝眉未语的温羡,问道︰「温卿,认为这灾该如何救?」
    温羡上前一步,拱手道︰「恰如各位大人所言,拨银开仓通路是迫在眉睫,只臣以为仅仅如此远不够。」
    「继续说下去。」
    「拨银开官仓赈灾民,需派人监督地方赈灾官,防止克扣贪墨,这是其一;农田作物受雪灾折损,应及时清除压在作物上的积雪,并设屏障护住作物,这是其二;当地官仓粮食有限,临近地区的官仓应该积极预备,随时配合赈灾粮草征调,这是其三;最后,应该组织建州官民做好应对下一次降雪的应急准备,拨下足够的赈灾银。」
    云惠帝闻言皱眉细思,半晌点了点头,又问他,「依温卿言,这赈灾银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现今的国库并不丰盈,只怕顾了建州,别处的开支就要吃紧起来。
    温羡从容地开口继续道︰「臣曾听民间有『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传说,其实集凑赈灾银未必不是良方。」
    一只羊身上拔的毛再多,也不如整个羊圈的羊毛多。
    云惠帝显然也品出了意思,眼楮当即就亮了,连赞几声后,才笑着对温羡道︰「建州救灾一事就交给温卿了。」
    温羡拱手应下。
    「老奴听说建州的雪大着呢,大人防寒的衣物可要多带一些。」岑伯一边指挥着府里下人将温羡北赴建州的行礼往外搬,一边还不忘与温羡念叨,「这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大人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过年了。」
    温羡早习惯了岑伯的絮絮叨叨,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东墙边打开紧闭的窗扉,微微抬头,看到光溜溜的杏树枝桠,眼底流光暗转,半晌,取出纳于腰间绣囊的玉笛,轻轻地打了个转,横笛于唇边。
    轻扬婉转的笛声响起,似絮絮低语,又似低吟浅唱,裹在凛凛的冬风里,越过东墙,落入西窗下捧卷人的耳中。
    颜姝从书卷里抬起头,侧耳听见熟悉的笛声,眼楮微微亮了亮,不由半跪在湘妃榻上,探身将阖住的窗扉推开半扇。
    光溜溜的杏树枝条在寒风轻轻打颤,颜姝的目光透过枝桠间隙落在雪白的墙壁上。
    笛声从墙的那边来,那她与他岂不是一墙之隔?
    颜姝的心没来由地一跳,细细地听了笛声,辨出这不是从前几次听过的曲子,而是一首作别的小调。
    作别?
    他是要出门了?
    想起那一日在饮月阁里温羡神色认真的问话,她眨了眨眼,这曲子莫不是吹给自己听的?他这是在与自己道别么?
    这样的猜测才一冒出来,颜姝握著书便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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