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县在昨日入夜前给这支渗透进来的燕胡前哨精锐攻破,城里好不容易聚集的三五百户人家,遭受屠戮,仅有少数人逃出来。
虏骑在永城县肆掠过之后,也担心暴露踪迹引来南朝兵包抄,趁夜转移到永城县东面的芒砀山夫子崖残寨里休整。
摸到敌踪,孙壮与李良先联络上通过气,看着天色已亮,虏兵很可能在天亮之后就会转移,不等中路的骑兵过来汇合,就分从西南与正东两个方向包抄芒砀山夫子崖残寨。
虏兵哨骑布在十里之外,稍接触就吹响警哨往回奔逃。孙壮率部赶至芒砀山东北麓,在清亮的晨光里,就看到四百余骑虏兵从夫子崖残寨里驰出来,散开来有两三里方圆。
淮东骑营皆是弓马娴熟的老卒,敌骑冲来,四散往东北而走,封住敌骑北逃路线;敌骑收缩,便展开来咬上去,等待李良率部赶来围攻之。
李良率部赶来的蹄声渐近,虏兵迫切突围,窥着方向,从夫子崖北面的空隙钻去,即使将侧翼暴露出来也在所不惜。孙壮当然也毫不犹豫,率众往虏骑露出来的侧翼咬去,接近后,弓弩攒射,千百支箭如急雨而下,又如飞蝗过境。
双方都是披甲轻骑,都在对方的射程里,就要看哪一方射出的箭矢更密集、射击形势更好。第一轮对射中,孙壮所率淮东骑营从侧翼扑上来,自然占了很大的优势,射得敌骑纷纷落马。
虏骑无力恋战,只想借马匹的优势冲出包围圈。对虏兵来说,学马贼的方式深入敌境游走,一般只攻击威胁不大的目标,不然就算多几个伤员,也是前行或撤退途中极大的负担。在看到合围来的南朝骑兵人数明显占据优势,虏骑自然是以突围为先。
然而虏骑的第一次突围是假,是诱孙壮率部去追。第一阵箭雨射过,虏骑侧翼就像隆起一块似的,有一队人马飞快的分出来,借着马速,斜斜的驰过一条弧线,雪亮带弧度的战刀高高举起来,直接过来冲击孙壮的左前翼。
淮东骑营也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咬着虏骑的侧翼,一队由孙壮亲率迎击反扑过来的虏兵。
一般说来轻骑兵的标准穿配是骑弩、骑弓与轻而狭长的马刀,虏兵游哨也是弓刀装备。没有步卒随行,孙壮在马上无法同时兼用大弓跟马槊。
孙壮骑在马上就能用步弓平射,别人用弩射一箭,他已经射落三人;看到有股虏兵反扑过来,他当下收了大弓,拨出比马刀长一尺有余的斩马刀出鞘,夹马腹与反扑来的虏兵直撞去。当前一敌,彼此斜过马头,举刀对磕,将要错过去之时,孙壮在电光火石之间以刀柄横击那人的侧腋,那人虽也是燕胡勇锐,但吃不住这一下重击,身软将倾,给随后驰至的淮东骑卒拿刀在脖子上补了一刀,血从颈脖子喷出来,有四五丈远……
两队骑兵很快就对冲过去,孙壮再手快,也只来得及杀死三人,有两人还幸亏后面人帮着补刀。
虏兵看到所遇南朝骑兵战力甚强,不敢再逞强对冲,拨着马头往四处散开。孙壮归刀入鞘,再取长弓在手,专找穿厚甲的虏将射其跨下之马。虏兵也是这个心思,他们中也有许多能在马背上用长弓的好手,一炷香的时间,孙壮跨下马便给射杀了三匹。
淮东骑兵一人一马,普通骑兵给射了马,拿刀弓跟在其他骑兵后杀敌,孙壮是主将,左右随扈自然会将马让给他骑,他们则近紧其侧掩护杀敌。
李良率部赶来,虏骑不敢再纠缠,便拍马逃散,李良从侧翼冲了一阵,但虏兵马多,又休整了一夜,还是给他们大部逃走。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淮东与淮阳骑兵便合计伤了三十多人。
不管是淮东骑营还是淮阳骑营,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身上至少也穿轻便合甲,箭伤、刀伤,都难伤到要害,只是有两人给射落马后给敌骑践踏而亡。
不过虏骑急于逃窜,有些落地的伤兵来不及救,战后收拾战场给这边砍了三十粒人头,还捉了七八名俘虏,算是一场不错的小捷,至少叫这一股虏骑不敢再在淮阳城附近转悠。
将斥侯散出去,孙壮与李良就地休整。
好些伤马要就地救治,才不至于废掉,所以要等淮阳镇派步卒过来接应。
人伤得少,马伤得多,幸亏还收拢到虏骑遗弃的四五十匹伤马,不然李良、孙壮都会叫苦不迭。
待到午时,刘妙贞亲率四营淮阳镇步卒赶来支援,林缚、周普、高宗庭等人也随行到芒砀山察看永城县给摧毁、屠戮的情况。
在河淮之间,除了极少数城池在战后得到修整,大多数城池都跟永城县一样,兵卒孱弱、城池残破,燕胡游哨像马贼一样渗透进来,便抵挡不住。
要是不黄河沿岸的防线不能将漏子堵上,不能防备小股虏骑的渗透,内线的生产恢复自然是谈不上,便是粮秣输送也会大受影响,进而使得长淮军想在北面守住几座城池也会变得困难。
永城县给屠了个干净,反而没有人站出来拦截淮阳镇军在芒砀山建立前哨。
防线的意义不仅仅只是要求将卒守住城池防寨,还要有出城野战将敌拦截于区域之外,使防区内的生产不受到破坏。
虽说给淮阳镇军配备了大量的飞矛盾车,但在大股骑兵的威胁下,步卒依盾车出城,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必然要有一定数量的骑兵配合作战,才能有更远距离的出击能力,才能保证淮阳防线是严密而有效的。将更多淮东骑营调到淮阳来协同作战,也能增加彼此间的熟悉跟信任。
从永城返回淮阳,林缚就任孙壮骑军司所属副指挥使,专门负责淮东调拨淮阳的骑营,与淮阳镇军协同作战。
返回淮阳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叫人吃了一惊。
在九月之间,燕胡就调整军兵部属,分别在晋南、燕南两地,以本部精锐骑兵为核心,配备相当数量的燕西骑兵、新附军,形成以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为首的东西两线军团。
在林缚从明州府回崇州、再从崇州出发到达山阳之前,燕胡的晋南、燕南两线军团都是一起发动。叶济罗荣以步骑六万为主力,出泽州围沁阳,攻掠太行山南麓、黄河北岸的城池。
沁阳横亘在黄河北岸,也是黄河中游除郑州、大梁之外最重要的城池。梁氏祖居沁阳,梁习之子梁成翼曾任沁阳镇守,沁阳军也是陈塘驿兵败之后,梁家唯一能掌握的一支精锐。之后梁氏向河中、鲁西等地扩张,都是在沁阳军的基础上扩充兵马。
当沁阳军的精锐给抽空,虽然后期沁阳守军一直都没有低于十营甲卒,但战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在燕胡控制整个晋郡而陶春又从清河等地南撤到黄河南岸的大梁等地,梁家也知道沁阳在北岸很难独守。不过早在淮泗战事之后,梁氏夺得济宁之后,就将在沁阳的族人迁往济宁、济南等地分散安置。
这次渗透到淮阳一线的这支虏骑前哨,便是燕胡西路围沁阳兵马分出来的远哨,由于过了大梁之后一路没有遇到强力的拦截,便一路南下,直到在淮阳城外吃了亏才返回。
虽说燕胡出晋南的兵马主帅是叶济罗荣,但围沁阳的主将却是陈芝虎。
虽说渗透到淮阳一线的虏骑游哨,也就这么一支,林缚留在淮阳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的渡过,但从北线陆续传来的消息,却十分的不让人乐观。
鲁王密诏事件之后,梁家最终被迫上贺表,承认江宁政权,但对淮东的戒备之心大增。在北面防线吃紧的情况,梁家还派大将高延虎率一万精锐进驻沂南,增强对沂山南部、沂水两岸中上游地区的控制。梁家在防备淮东的同时,也彻底封锁淮东从陆路进入山东的可能。
柳叶飞出知登州府兼制登州镇军之后,山东半岛东部包括莱州在内,都在其控制之下,而青州诸人对淮东敌视甚深,所以淮东军情司的探马也很难及时的获得山东境内的消息。
阳信、平原一线的军情,绕走海路,比快马走陆路要耽搁好几天。
东路的消息传到淮阳晚了好几天,形势却更叫人担忧——叶济多镝撇开平原府,以两万步骑围住阳信,约两万精骑绕过阳信,向临淄、青州境内进袭……
“燕胡虽说没有在这个冬季一举突破河淮防线的计划,但也没有任河淮防线继续加强的意思……”面对从北线陆续汇合来的消息,林缚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有如当年燕胡绕过燕北防线进袭燕南、晋郡一样,燕胡这次又是故计重施,偏偏这边还无良计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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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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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下旬,刘庭州、肖魁安从涡阳赶来淮阳见林缚。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后,刘庭州晋升左佥都御史兼领淮东、淮阳、徐州三镇军领司,成为新帝登基后最受重用的地方府县官员之一;肖魁安也率部从沭阳移驻淮阳西面的涡阳。
与津海涡水河不同,在河南境内,也有一条涡河,也名涡水,在汴水西侧,与汴、泗两河,同为沟通河淮的重要水道。
涡水源出大梁府南的通许县,一路南下经鄢陵、涡阳(旧属淮阳府),经涡口入淮。渡淮即为淮西重镇寿州,历史著名的淝水之战即发生于此。从寿州沿淮河东进,即为濠州、泗州,从寿州沿淝水南下,即为淮西区域的重心庐州。
在整个河南都给打残的情况,肖魁安所部移驻涡阳,加强淮阳西面的军事力量,加强对淮西的外围屏障很有必要。江宁在十月上旬下达调令之后,林缚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但就江宁或刘庭州的意思,都希望肖魁安所部能脱离淮东军步军司北军序列,在淮阳西设另设一镇。在这桩事情,林缚却没有松口。
大雪满天,从涡阳一路过来,就没有稍停过。
刘庭州艰难的从马背爬下来,肖魁安过来搀扶他。
“魁安,你如今也是一方大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你想的那般无用……”刘庭州落脚站在雪地上,笑着说道。他嘴里虽这么说,但身子毕竟远不如肖魁安身体强壮,骑马赶了一天的路,站在地上脚都发软,要不是肖魁安搀着,真要一屁股坐地上。
淮阳镇这边迎接的官员说道:“禀告刘大人、肖将军知道,制置使与诸军将今日去汴河视察军塞去了,入夜前能赶回来,要刘大人、肖将军在馆驿稍作休息……”
刘庭州点点头,说道:“本官省得了,待制置使回城,烦请通告一声……”这世头想做一番事的,哪个不是到处奔波劳碌?刘庭州也是从江宁匆匆赶回来见林缚的。再说林缚已是当朝屈指可数的权宦,刘庭州也不敢奢望他会在城里等候自己过来。与淮阳镇接待官员寒暄片刻,刘庭州便与肖魁安及随扈进入馆舍休息。
“大人,就涡阳置镇一事,你觉得制置使会不会松口?”
进入馆舍坐下,肖魁安又与刘庭州讨论起此行的主要目的。
刘庭州轻叹一口气,说道:“林缚也是趋利之徒,怕就怕他提出的条件,江宁那边承担不了,这事就没法谈下去。”
不管肖魁安心在不在淮东,他麾下二十营兵卒都要接受淮东军司的辖管。剥离出去单独设一镇,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淮东的兵权,同时在淮泗地区增强了制衡淮东的军事力量。
要没有足够诱人的条件交换,淮东要是就此松手,怕是比地方府县都要软弱可欺。
虽说肖魁安的名利心不算太重,但也渴望能有独领一镇的机会。这时候琢磨不透林缚的态度,也就有些患得患失。
说了些涡阳置镇的事情,又讨论起近日来北线的战事。
“燕胡将当年破边袭掠燕南、晋郡的那一套用在山东,山东的压力很大啊。要是山东守不住,燕胡铁骑就忽拉拉的都压过来了……”肖魁安颇为北线的战事头痛。
“目前只是临淄、青州遭兵最重,顾家父子在青州坚壁清野,胡骑要攻下城池不容易,但想想当年的燕南,要是青州也给这么糟踏一番,北面的防线实际上只会更脆弱……”刘庭州忧心如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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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飘着雪,林缚骑在马背上,吴齐打马从后面追过来,禀告道:“派去即墨联络的人回来了,青州方面无意放开胶州湾沿海的港口,认为只要坚决的执行坚壁清野的对策,集中兵力守住主要城池,燕胡迟早会退兵的……”
“……”林缚轻声嘟嚷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吴齐没有听真切,疑惑的看向边上的周普;周普耸耸肩,他也没有听真切。
刘妙贞在旁边听着林缚的轻语像是在骂娘。
高宗庭从后面赶上来,没有听到林缚发牢骚,他只是就事论事的评价从胶州湾传回来的最新消息,说道:“面对燕胡强势的骑兵集团,坚壁清野是必要的,也是传统的战法。虽说燕胡今年在东路才出动四万步骑,更多的兵马要震慑住梁家在平原、济南的兵马不异动,青州军要守住几座关键城池不难,但任燕胡军在境内来去自由,损失也会极大!只怕明年青州军想从地方获得补给,将会比今年困难许多……”
即使清野工作做得再充分,还是有许多物资不得不就地毁掉或者留下来不能带入城池、塞堡之中。就算是贫苦民众寄居的茅草棚子给渗透进来的敌骑大片烧毁,也会让来年的民生变得更加艰难。
林缚对淮阳防线的要求是守城与野战相结合,既不能一味的守城,也不能图爽快的冒险野战。要依托坚固的城池,以守城与野战相结合,将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封锁在防线以外,尽可能保护内线生产不受干扰。
除非燕胡以压倒性的主力兵马推进到淮阳一线,淮东才会考虑在淮河北岸进行彻底的坚壁清野。
“梁家封住从陆路进青州的通道,顾家又怕淮东欺他们借机控制胶州湾——他们要硬扛,便由着他们去!”林缚气恼的说道。
就眼前所搜集到的情报,虽说燕胡在阳信城外集结的步骑超过两万余,但不过顾嗣元亲率守阳信的是青州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兵马,就兵力来说,吃亏不大。另外,阳信城近年来一直都得到持续的加强,城虽小,但要比西面的平原、济南更加坚固,而且之前阳信大捷对军民士气的鼓励影响至今未退——阳信防守形势比四年前要好许多。
只要顾嗣元守住阳信,燕胡绕过阳信进入临淄、青州境内的以骑兵为主,缺乏必要的攻城手段与器械,青州军尚有足够的兵力集中防守临淄、青州等重要城池,倒是不担心青州城池会像三四年前那样大规模的陷落,但是也阻止不了燕胡骑兵对临淄、青州郊野的掠袭跟破坏。
撇开之前的恩怨,林缚打算要青州对淮东放开胶州湾沿岸的港口,让淮东水军进入,并许淮东步营从胶州湾登岸,至少能压制燕胡骑兵不敢进入青州南部地区,替青州多保留一些元气。
虽说凡事以大局为重,但低三下四的拿热脸主动去贴,却给冷漠的拒绝,叫林缚心里如何不恼恨?
回到淮阳城馆驿,得知刘庭州与肖魁安已经过来,林缚便将他们召来说话。
“燕胡在河淮的战事,御营司诸相爷是什么意见?”林缚问道。
御营使、副使等职由诸相兼领,江宁对北线战事的意见以及淮东对北线战事的意见,都通过林续文及时反馈跟传达给永兴帝,林缚这时候是想知道刘庭州对此事的看法。
“江宁根基尚未稳健,需行稳妥之策。我临离开江宁时,蒙皇上召见,说北线当清野坚壁而拒守,不宜浪战行险徒耗国用。待熬过这个冬季,河淮等地的城池修缮起来,形势总会慢慢改观的……”刘庭州说道。
要河淮防线全面的执行守城与野战相结合的战术,也有些强人所难了,也许坚壁清野是当前较为合适的选择。
从林续文那里,林缚早知道江宁并不赞同淮东派援军进青州,一是相信青州军能扛住敌军四万步骑的压力,二是防备淮东势力向青州渗透——江宁只是命令梁家在必要时支援青州。
好吧,江宁与青州都抵制淮东相援,淮东想做好人也做不得。
青州诸人的生死,林缚也顾不得,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乱世,极个别人的生死总是微不足道,林缚只是担心山东半岛东部地区太轻易让燕胡夺去,淮东将来要承受的压力太大!
林缚心情不好,没有跟刘庭州谈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的事情,便端起茶杯送客,让高宗庭等人也都先回去休息。青州的事情,他们干着急也没有用。
“刘庭州按捺不住要谈涡阳镇的事情,你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倒不怕刘庭州回去睡不好觉,”宋佳坐在屏风后的榻上,腿上还盖着薄毯子御寒,手里抱着暖手炉,看着林缚蹙眉走过来,跟他说笑,“这年头对一心忠于元氏的大臣可不多见了,可得要让刘庭州多活几年……”
林缚挨着宋佳坐下来,将腿也伸到薄毯子里取暖,说道:“青州那边传回的消息,你知道了?”
宋佳也迟于林缚之后到淮阳的。淮阳镇以刘妙贞为首,林缚与她男女有别,平日里都是公事公办的谈论事情,无宜联络感情。再者刘安儿还有遗妾跟两个幼子在淮阳,也需要女眷接近,消除他们的防备之心——所以这次才让宋佳随后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