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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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触即离。
    旁人亦不敢抬眼去瞧主上,但谨姝还是羞得满面通红,但却不悔,眉目倔强地直勾勾盯着他。
    李偃不禁失笑出声,寻了她的唇瓣,弯腰回亲过去,又微微笑了一笑,“汝既盼望,孤定早早而归。”他抖开那件披风,递于她,“衣物我收到了,甚喜,你帮我系上。”
    谨姝接了,便抿唇笑着踮脚替他披上,倚在他胸前为他绑上系带,理了理前襟,后退半步观望,虽是估算,倒还合身,不由笑道:“甚好。夫君既赶路,便早些启程吧!不必担忧我,我自会好好照顾自己。”
    原是听了军师的话,怕她不舍亦或者伤心难过才回来见她一面的。
    而现在她盈盈而笑坦然地与他告别,反而是他心下生了极度的似是眷恋的某种情绪。
    这情绪叫他烦躁,理智告诉他该走了,可身体仿似不是自己的了,脚步亦好像黏在了她面前这方寸的地面之上,动一下都是艰难。
    他深凝了她一会儿,眸光翻动,狠狠揽她腰扣入自己怀中,而后解了腰间鱼符挂于她腰间,“见此符如见孤,赠予你,我不在,调兵遣将号令左右侍从,无敢不服。”
    谨姝推拒,“我一妇道人家,何须此重物,夫君莫要胡闹,快收回去吧!
    “叫你拿便拿着。”说完终是松了她的身,“孤去了。”
    李偃翻身上马,未再回头,纵马疾奔而去。
    谨姝遥遥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只是未瞧见,她身后的马车,里头人正掀帘看着她,那目光里无悲无喜,但无端端叫人发寒。抱月战战兢兢地跪立在郑小娘子身后,不禁微微出神了下,现下主公不在,郑夫人亦生着病,恐还未好利索,家里若没了郑夫人,一向小娘子做主,小夫人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谨姝却未想那么多,只是心神有些不宁,虽则这一世李偃娶了她,亦未攻打玉沧,但她总觉得好似一切都还在往一种既定的方向在行进着。
    她原嘱过父亲,需励精图治,警醒以自强,现下应当已有了行动吧?
    心里仍旧不放心,琢磨着回了家,便修书一封送去玉沧,好了解些许情况。
    虽则李偃念着旧情对她百般好,可她亦深知,便是活得再卑微,也不能将己身寄托于任何人。非是不信任,而是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不能、也不该仰谁鼻息而活,他要争着天下,她便要时刻准备着母仪天下,做与他比肩的妻,而非随时可丢弃的附庸。
    这是前一世里,她如浮萍般漂泊了半生后最深切的自我反省。
    她在路上又颠簸了五六日,终是到了繁阳的地界。
    府里守卫亲自出城来迎,因着主公前几日来了信,家里亦知添了小夫人,故而殷切地叫了几个轿夫及仆妇,换了软轿过来恭候,谨姝下马车,一行人便拜,“见小夫人安。”
    谨姝一时被吓了吓,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知若自己胆怯小家子气,日后恐会遭人看不起,府里一应事项若不叫给她还好,若交给她,若先得了轻视,往后去要花极大的功夫才能修正。
    前一世她吃尽了这方面的苦头,忙定了心神,淡声应道:“不必多礼,都起罢!我新来此地,往后还要请诸位多多指教。”
    此一句,看似恭谦,实则含威带摄。
    其余人忙伏身,恭敬道,“不敢。”
    谨姝换了轿子,进了府门,吕安指挥众人把谨姝的东西抬了进去,因李偃住在北院子里,谨姝东西亦搬到了那里,院里原就有下人,这会儿并谨姝的侍女,全在收拾屋子,谨姝瞧见屋内诸多李偃的物品,不禁一下睹物思人起来,好似才离了几日,已隐隐有些思念了。
    繁阳日暖,谨姝换了薄衫,还是出了一身薄汗,这天天已经很晚了,听说郑夫人身子不太爽利,已睡下了,谨姝便唤人备水沐浴,亦是早早歇了。
    这几日都未睡好,现下终于睡得踏实了,一觉到了天亮,醒来觉得精神都好了许多。
    叫稚栎把早备好的礼拿出来,捧着去拜了郑夫人。
    那位李偃的嫂夫人,她前世里久闻大名,却并未得见,只听说深居简出,李偃和刘郅里那一场持续数月的仗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郑氏亲自领兵挂帅在繁阳城下以战刘郅座下悍将萧勐,此城下之战使得这位深居简出的嫂夫人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光怪的色彩,当日作战的将士亦称郑氏乃貌美的妇人,因着美人柔面,故而使萧勐轻敌浮浪,因此势败。
    正是因为郑夫人此举,才使后来繁阳不止落入刘郅之手,而李偃退守尚有余地。
    后刘郅下招降书之时,亦还特意提过李偃这位嫂夫人,称女英将才,世所罕闻,敕封女侯。
    郑氏住在西屋,她今年已年逾四十,习惯早起,每日卯时便于屋内习字,待得用过早饭,便手不释卷,话很少,亦少吩咐,但府里上下都怕她。
    这会儿她未习字,坐于高榻之上,微微闭目捻着佛珠,等候李偃这位新娶的妻。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因此谨姝对见郑氏还是怀着几分期待的。
    但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如果郑氏意欲将自己的养女嫁与李偃,而她占了李偃的妻位,郑氏会否对她怀着成见?
    一切都说不准。
    她在门侍的通报声中入了西屋的正堂,余光里瞧见李偃那位莫测的嫂夫人,她穿一身黛青色的深衣,除却眼角几丝细微的纹路,看不太出来年纪,看五官,年轻时应确切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狭长的凤眼,显出几分冷漠和疏离来,叫人看不出喜怒。
    谨姝行了大礼,手举过头,将请安礼高举过头,拜道:“新妇拜见嫂夫人,恭请玉安!”
    良久,一个老妪方过来收走了礼,郑氏淡声说了句,“起吧!”那声音,声调低缓,暗含威严,叫人心生敬畏。
    谨姝又奉了茶,郑氏抿了口,便放下了,赐了见礼,统共三样,一对儿成色绝好的羊脂白玉的镯子,一双考究的绣鞋,一柄镶了宝石的黄金套鞘的短匕。
    长辈赐给亲手做的物什,乃亲近之意,羊脂白玉镯子乃贵重之物,表示看重,而短匕,谨姝便不懂了。
    这时郑氏又开了口,“我李家之人,皆虎狼之辈,你我虽女流之辈,亦需时时警醒自己,莫行软弱之事。你今日既已拜过我了,往后便不必日日来请安,我虽为长嫂,却不敢托大。我观你眉目之中皆聪慧之相,亦一身正气,来日定能好好辅佐崇安,如此我便安心了。往后你既嫁入府,我年岁渐长,身体亦不甚好,许多田产庄子的事,你便分担些吧!”
    崇安乃李偃的字。
    如此吩咐了些,便嘱她退去歇了吧!
    谨姝出了西屋,亦有些莫名,这位嫂夫人,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她,但也似乎不像是讨厌。
    随她身后的稚栎左右看无人,不禁微微拍了拍胸口,“那郑夫人,真真可怕。怪不得教出郑小娘子那样的女儿。我观二人,倒是一等一的相似。郑夫人倒似还更可怖些。”
    谨姝蹙眉横了她一眼,“才几日,又忘了?莫多话。”
    稚栎忙低头,“谨记小夫人教诲。”
    谨姝走后,郑鸣凰亦去拜见了母亲,她惶惑地伏地跪拜,“母亲息怒,女儿无能,未能入得王上的眼。”
    郑氏抬眼瞧了她片刻,复又垂下了,“罢了,也非要紧之事。往后有的是机会。”
    郑鸣凰喏喏称是,又禀了一句,“女儿方得消息,那叶女的阿姐,嫁去了林州,委身做了傅弋的续弦。”
    郑氏闲散的目光终是收拢了些,“叶家主动嫁的?”
    “应当是。”
    郑氏忽地砸了下桌案,怒道:“好大的胆子!”
    叶家一面与李偃结亲,一面又对傅弋示好,如此两面三刀,把李家放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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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她还未发信去玉沧,没几日便先收到了山南的信,是兵将快马送至吕安手中,吕安又亲手交到谨姝手上的。
    信乃那个独眼小僧见空所写,李偃前脚刚走,栎阳守将巫柮便来骚扰过一次,应是为了打探虚实,应战的是便有见空,他乃无甚地位的偏将,但山南守将本也无甚大能,因见空乃主公亲点之人,故亦在前排。
    巫柮见应战的均乃无名小卒,再一细瞧,更是大牙都要笑掉,顿时嘲讽起来,“江东李偃座下是无人了吗?竟还派一个侏儒残废过来打仗,欲笑死我等好不战而胜吗?”
    四下兵士皆仰头大笑,好似真就一副马上要笑死的架势似的。一则确切看不起人,一则瞧着见空年岁不大又一脸老实相,为激怒他,好让他打头阵好羞辱一番来个下马威,方故意说此话。
    见空却也不恼,目光空无一物地盯着前方,昂立于马上,过了会儿,两方互骂了一会儿,见空忽纵马提枪而出,“见空出战,何人来迎?”
    倒似真的听不下去了,巫柮笑得几欲涕泗横流。
    巫柮旁侧一副将纵马而出,报上名号,二人于中间空地交兵。
    见空压马,副将直刺变下劈,见空起身出枪横挡,皆一只手,交手十几个回合,均未占上风,副将变嗤笑,“好似俺欺负于尔,不痛快,不痛快!”
    见空悠悠说了句,“原本是我不想欺负你的。”说罢左手半臂忽动了,一条精铁锁链如游蛇般窜出来,霎时绞上了那副将的脖子,只听得青天白日下,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副将未来得及发一言,便堕马瘫软于地,见空收手回列,模样仍淡淡的,好似出去春游踏青了一番刚刚回来,山南守兵擂鼓大噪。
    巫柮那边的人去探副将的鼻息,人已断气。
    如此轻飘飘便失了一副将,方才一群人还笑得天崩地裂,这会儿气氛犹如秋风扫落叶,一下子萧索古怪起来了。
    后来打的便没那么有礼貌了,几番试探后终于混战在了一起,两败俱伤,最后清点伤亡,亦还是对方要惨一点。
    因着开局的场面太过匪夷所思,见空便算是一战成了名,主将擢升他为突骑将军,掌突骑军,因沉稳有想法,亦兼任军参。
    此信便是见空任军参后发出来的。
    本是密报主公玉沧太守疑有异心,但思及那日所见,叶女似乎颇讨主公欢心,又恐主公与叶女生罅隙而牵累自身,故而谨慎起见亦修书一封给谨姝。告知其父异动,让她知晓此事,如若是误会,叶女亲自解释比叶家去解释要好许多,如若叶家自作主张,是请罪抑或其他,她知道也好许多。
    谨姝得知三姐姐昭慈嫁作傅弋作妇的时候,内心只有一片陡然而生的冰凉。
    仿似前世里她走过的路,又被昭慈走了一遍似的。
    她自小不大喜爱柳姨娘,因着柳姨娘本身对她也是爱答不理,因此她和昭慈并不相熟。
    虽是姊妹,却自小不在一个院子里。
    似乎比之从小伴她的稚栎,还要陌生些许。
    但其实她并不大讨厌昭慈。
    反之从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些喜爱她的。
    前世里,相比于自己,她觉得昭慈倒更要活得恣意洒脱些,前一世里未嫁成李偃,被柳姨娘各种挖苦,但柳姨娘并非只物色了李偃,被拒后退而求其次,将昭慈嫁到了汉中去,给一个国子监博士做妇,那博士年岁不小了,却一直未娶妻,因着门第不好,亦有些迂腐,过于清高孤傲了些,但学问及人品却是一顶一好的。
    柳姨娘原本替她找了好几个人家,其他都要比这一个要有权势些,但昭慈自己挑了这个,柳姨娘免不了又数落她,她说:“便是如此,也是我们家高攀了,母亲还有何不满意?我做女儿的,婚事全听凭爷娘做主,你们来问我,我便从你们给的人中择了一个我觉得看得过眼的,原本想着母亲体谅我,亦是感激,却不料平白又挨了一骂,仿似我不孝不义似的。早知如此,母亲又何故问女儿来?既落得自个儿不痛快,也连累女儿担个不孝的骂名。”
    谨姝记得,二人几乎是一同出嫁了的,后来谨姝去了汉中,亦还见过昭慈一次,彼时她委身刘郅,昭慈却和夫君鹣鲽情深,相比之下亦是颇为让人感到心酸。
    谨姝的那个姐姐,可从来是嘴上不会饶人的,虽是如此,却也是比柳姨娘要明事理许多。
    如果没有柳姨娘横在中央,或许二人还能玩到一起去。
    谨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稚栎和涟儿不时对望一眼,二人从未见过谨姝这样的神情,仿似出神,又仿似入定了一般,除却那双不时在动的腿,整个人保持着一种静止的神态。
    她在思考。
    昭慈嫁去傅弋府上。
    这绝无道理的。
    如果是前世里,父亲看中傅弋的十万兵马,意欲将谨姝嫁于傅弋,而换取玉沧的安宁的话,那么柳姨娘看中李偃的霸主身份,意欲将女儿嫁给李偃,以谋求来日力压谨姝、乃至谨姝身后的母亲和祖母的话,一切还解释得通,那么这一世里,谨姝嫁于李偃,而李偃又明显对谨姝颇青睐,甚至将山南一城并四万强兵充做聘礼给了叶家的情况下,孰轻孰重,爹爹一定不会看不清。
    而柳姨娘本身非高瞻远瞩之辈,内心深处难跳脱出后宅深院妇人之见的狭窄眼界,但恰恰因了她这自傲不服输的心气,在玉沧已无甚大危险的情况下,她也决计不会轻易将女儿嫁作傅弋那草包老儿的。且其胆小如鼠,虽成日生事,可叫她冒着得罪江东霸主的名头将女儿嫁给傅弋,绝无此可能的。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这封信的真假,但上面盖着烫印,确切是从山南那边传过来的。
    信落款是见空,她想起见空乃随郑鸣凰一道去山南了,又觉得会否是郑鸣凰的人?抑或是郑氏的人?故意来戏耍于她?
    后来想想,不会如此,李偃非善辈,若郑氏或者郑鸣凰意欲将自己心腹安置在李偃军中,且故意来戏耍他的妻,那么后果是什么,她们不会不知道。且这么做对她们也无甚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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