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派出所总算是差不多把这几十号人都给送回家了。
    在警员们客套的道谢声中，韩正午随意地摆摆手，从随身的外套内兜里又掏出了那个林允儿见过的小本子，靠着派出所的咨询台就地写了起来。
    她只单薄地穿了件高领毛衣，挽得一高一低的袖子依然没有放下，一头短发在脑后歪歪地绑了个小辫，额前甚至有不少头发因为汗水贴在了上面，但在旁暗暗观察她的林允儿却从韩正午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乱中有序的美感。
    对方站在台前，她用单边手撑着头，拿着支铅笔在一个摊开的小本子上面皱眉地写写画画。
    这幕景象在富有杂志与画报拍摄经验的林允儿看来，几乎不用怎么调整和费心构图，完全就可以直接用照相机拍摄下来。
    如何当个好模特有时候也是一件讲究演技的事，因为所谓的表现力，简而言之就是你要展现出摄影师想要的那种气质。而气质这种东西，很多人往往将其简单地解读成魅力的代名词，这说法也不算错，但林允儿心里却清楚……气质，有时候更是特指在别人眼里，你像是什么样的人。
    在今天早上最初见面时，林允儿其实很难预想到韩正午现在的样子，她甚至想象不出对方以前在当记者时的模样。
    在她的眼中，一开始的韩正午可以是平易近人的公司部长，也可以是像其他unicon的职员那样在公司里偶尔打打游戏、吃着薯片看电影的悠闲职场女性，甚至可以是个私底下比她年长但性格更小气和幼稚的普通人。
    对，林允儿认为韩正午起初在见面时给予自己的那些暗中挑衅是幼稚的行为。
    小孩子或许才是这世上最有勇气的人，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向别人表露出自身真实的喜怒哀乐，大人则不然。
    出道近十年，林允儿很早就学会了戴上面具示人。
    以往她之所以很轻易就展露出内心的情绪，只是因为她面对的人是家人、朋友、公司的同事，或者说某个叫作“林深时”的臭男人。
    打个比方来讲，谁又知道之前她遭到韩正午戏弄过后在镜头前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忿怒是真实的呢？没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所以，最早的韩正午留给林允儿的印象是个很单纯的人。
    她并不会对对方喜怒形于色的性格报以鄙夷的态度，但她也没真的觉得韩正午有多么厉害的地方。
    但她唯独没想到，在工作之中的韩正午会给她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人是名真正的新闻工作者。
    这个念头在林允儿有些出神地窃视着韩正午的侧脸时，从她的脑海里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这就是韩正午身上此时表现出来的气质。
    哪怕她没有穿着像其他人那样标明了工作单位的羽绒服，也没在胸前挂个显眼的记者证……但是，林允儿忍不住在想，大概任谁看到眼下这副样子的韩正午，都会不自觉地认同她的身份。
    莫名其妙的，她突然开始有点羡慕对方了……
    “你下班吧。”
    忽然，刚用铅笔尾端的橡皮擦擦掉几行字的韩正午头也不抬地说。
    猝然间被她搭话的林允儿面上微微讶然，旋即就低头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说：“那我差不多花半个小时出去吃个饭就马上回来……”
    “算了。”韩正午打断了她的话，终于侧着头向她看来。
    在派出所内的灯光之下，她的双眼有种异常的明亮和锐利感。
    “我是让你直接下班，现在也差不多是公司的正常下班时间，甚至很多人可能早早就回家去了。”韩正午抬起手看表，“你也听斯嘉丽说过吧？弹性工作制。”
    林允儿不由点头。
    “理查德说过一句话，我们公司因为‘有弹性’所以才叫‘unicon’。”韩正午轻描淡写地玩了个韩语里的谐音哏，又瞟了一眼边上比之前要沉默许多的林允儿，语气难以察觉地又松缓些许，“总之……我也不是那种完全不懂人情的前辈和上司。今天辛苦你了，反正明天才正式开始蹲守，今晚你就先回去吧。”
    林允儿仍然有些犹豫地回头看看，“可是，其他人……”
    “他们又没像你一样，前面吃好的、喝好的才回来的，当然要再老实地待一会儿了。”韩正午挑眉，直白地说。
    “那……好吧。”林允儿也知道韩正午给出的理由还算正当，此前其他unicon的实习生回来后看到她和韩正午都很惊讶，但那时候即便他们有心帮忙也难以插进手了，因此即便是她提前离开，旁人顶多也就是暗地里嘀咕几句。
    把折起的袖子放下，走向随行vj所在的位置拿回自己的挎包，林允儿折返回来后又礼貌地向继续在小本子写东西的韩正午鞠了一躬：“谢谢您。我就先走了。”
    韩正午直接摆摆手，“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好谢的？别让别人觉得我平时待你们很刻薄就是一种感谢方式了。”
    林允儿愣了下，没由来地笑笑，正要离去，忽然又稍稍迟疑，看了眼不远处跟着起身的vj，回过身来低声问：“韩本部长。”
    “怎么了？还有事？”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私事想和您聊聊。”
    背对着林允儿的韩正午停下笔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来，很快她就干脆地合上小本子说：“好，你想聊什么？”
    ……
    “我听深时说过了。有关您之前为什么会对我是那样态度的原因。”
    一听林允儿这句开场白，坐在派出所前路边长椅上的韩正午就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问：“你现在是想‘善良’地向我道歉，还是想现在听我事后的道歉？”她在“善良”二字上咬字较重，明显是带了点暗讽的意思。
    林允儿却面不改色地回答：“其实都不是。”
    “嗯？”
    “我只是觉得，有问题就要及时去解决。我在unicon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最重要的是我认为我和韩本部长之间应该好好相处，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把事情说清楚。”
    “所以说，你其实不需要道歉，也不想论什么对错，你只是想要有个结果，让我们之间间接存在的矛盾结束？”
    林允儿认真地点点头。
    “嗯……”在路灯下，韩正午抱起手仰头看似想了想，嘴里突然问，“刚刚在照顾那些职场人士的时候，你有拿到什么好的素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