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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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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琅看他把对他爹的气都转而撒到了殿下头上,反而放下心来:“你觉得公主是真的觉得驿馆不好,才来咱们侯府住的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殿下也摸不准他们进京贺寿,除了要商议开放海禁和互市的事,还有没有别的打算,所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先遂了他们的意!”季琅给他解释。
    在季衡宇将信将疑的时候,又加了一句:“而且殿下很不想娶公主,想着这烫手山芋爱去哪去哪,所以才应允了。”
    季衡宇这次狠狠点了下头:“小叔说得对!”
    季琅拉着季衡宇胡天侃地,也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让他别去跟季珏找茬,忍到了侯府,两人再在后面猫着却是不行了,季琅上前,像是迎客人一般伸出手:“这里就是武敬侯府了,二哥公主请。”
    季珏站在台阶下面,先是抬头看了一下门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去摸门口的石狮子:“如今侯府,是谁当家?”
    季衡宇看他这幅失落伤感的样子就来气,想要上前说话怼死他,季琅却眯了眯眼睛,先一步回答:“我当家。二哥这一路上,莫非什么都没听说吗?”
    就算在泗泠天高水远的,对侯府的事毫不知情,到大盛境内却是可以打听的。
    季珏笑了一声,背手走了进去:“听说了,父亲当初在朝堂上跪地请立你为世子,可是让百姓们颇感意外呢,我也是想看看,我离开侯府这么多年,这里到底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他话说到一半,脚步突然顿住,季琅本一心思索他话中的意思,没注意前面,听声音停下,他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楚氏正拄着拐杖,泪眼婆娑地看着这边,她旁边搀扶她的,便是同样无声落泪的叶氏。
    季衡宇别扭地将头转到一边。
    “母亲!”季珏喊了一声,之前端着的姿态再也不见,他大步冲过去,直直跪在了楚氏身前,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孩儿不孝,这么多年,让您受苦了!”
    楚氏哪里还忍得住,将那九头蛇杖都扔了,蹲下身抱住季珏的头便哭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一遍一遍说着,手轻轻地抚着季珏的头发。
    府中的人多少都为这幅画面动容,只有季衡宇悄悄走到叶氏旁边,一言不发。
    “你就是挞搭的母亲吗?”就在这时,一声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姮姬走上前,眼中含着审视,“挞搭以前是将军,打败了许多泗泠的勇士,听闻挞搭的母亲也是马背上厮杀出来的,就是你吗?”
    “公主的大盛话时好时不好啊。”季琅笑着走近,又说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姜幸正递给楚氏手帕,让母子两个擦擦眼泪,听见声音就看了过去。
    姮姬正扭头看季琅,她个子矮小,说话时候得艰难地仰着头,可是眼神却很凌厉,但是城门前季琅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此时又失了半分底气,倒是有些小女儿的娇羞样:“我很仰慕挞搭的母亲,这些话……是早就准备好,练了很久才问的。”
    “你仰慕我娘?”季琅没注意姜幸看过来的眼神,还在跟姮姬说着话,“咱们之前可是敌人。”
    “泗泠人不在意这些!只要是英勇之人,我们都会敬畏!更何况,现在我们算是一家人。”
    “公主在城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说我二哥,是你们泗泠人呢。”
    “你!”姮姬急得跺了跺脚,“你不要欺我口不能言!”
    “琅儿!”两人这么你来我往,把之前的气氛搅和地一团糟,楚氏已是收拾好情绪,出声打断了季琅,沉声道:“这是……”
    “啊,这是泗泠的姮姬殿下,此次前来和……贺寿的泗泠公主。”季琅介绍的时候差点说漏了嘴,和亲还只是风声并未确认,他挑明了说不太好。
    楚氏点了点头,季琅没说之前,她还以为这是季珏在那边的女儿……
    公主总比女儿要好,她看了看沉默寡言的叶氏,清了清嗓子,回身道:“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屋吧。”
    众人走进去,姜幸这才捞得着跟季琅说上一句话,两人落在后头咬耳朵:“这就是咱们侯府的二爷?”
    “是啊,怎么,不像吗?”
    “像是像,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姜幸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二郎没闯祸吧。”
    “没,他知道分寸,只要二哥不要触二嫂霉头。”
    安静片刻,姜幸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到季琅耳朵里。
    “那个公主,不是来和亲的吗?怎么来咱们侯府了,我瞧着,她好像跟你很好?”
    声音一顿,季琅停下脚步看身前的人,眨了眨眼睛,语气很是奇怪:“怎么就跟我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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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隐瞒
    姜幸看季琅的样子,正直得一塌糊涂,满脸都写着清清白白,心里却悄悄记下了姮姬看季琅时的眼神,对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转身撩帘走了进去。
    季琅只觉莫名其妙。
    大伙都到了福禄堂,该坐下的坐下,里面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看起来反倒有些挤,等到各归其位之后,便只有姮姬一个人落单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有自己的位置,脸色有些不满。
    虽然殿下有发话让武敬侯府先招待公主,太夫人识大体,却也有自己的脾气,让她卑躬屈膝好声好气地对待姮姬是不可能。楚氏抹了抹眼睛,再看向厅堂中央的时候已是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色,她言道:“管家已经将西厢打点好了,现在就带公主过去看看吧。”
    管家季承应是,姮姬还没反应过来,她随管家回身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回头看了看季珏:“挞搭不一起吗?”
    姜幸便觉得有些奇怪,这顶多也就算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哪里用得着这么黏糊了?
    楚氏也明显发现了不妥,就替季珏回答道:“老二有自己的去处,公主是客,又有忌讳,还是先去西厢房看看吧,要是有哪里不对,公主跟乘叔说一声,他会给公主打点好一切的。”
    姮姬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珏,季珏一看楚氏的脸色沉了下去,便赶紧起身走过来,低声对姮姬道:“公主先去,挞搭刚回家,有好多事要跟家里人说,没有时间陪你。”
    姮姬有些犹豫,可也不是完全不懂,要是再胡搅蛮缠一点,惹季珏不开心就不好了,她沉默着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楚氏冷着眉,对看过来的季承摆了摆手,眼神示意他对公主多加留意,不必多言,管家便撩帘跟着出去了。
    玉帘刚放下,帘尾正撞击着发出响声,一个莲藕紫褐色身影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刚下朝的大郎还穿着官服,他手上托着官帽,额头上隐有几滴汗水,一看便知他是跑着赶过来的。
    楚氏身旁,一直脸色焦急却始终没说话的景氏张了张嘴,视线落到季珏身上。
    “你是……二叔?”季清平大跨步走过去,早就失了往日的沉稳风度,此时听着他的声音,竟然还有些飘忽。
    “当年,当年海难到底是什么回事?我父亲……二叔可知我父亲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季清平单刀直入问出的,是这一大家子都最期望得到回答的事,景氏原本一直想问,可楚氏刚见十多年都不见的儿子,自然有很多事情要说,她不忍打断他们之间的叙旧。
    实际上,他们对海难之事一直存疑,而季珏是唯一的出口,季清平走近他一步,气势逼得季珏不得不后退。
    季珏转过身,很是艰难地看了楚氏一眼,才闭上眼回道:“没有……那天我和大哥乘的是不同的船,从暴风袭来到船只沉没,最终我也没看到大哥最后一面。”
    季珏跪下身,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下,显然是下了狠手,将在座的人都吓一跳:“对不起,娘!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明明是一起出事,最终却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楚氏好像有些呼吸艰难,她攥着拳头锤着自己胸口,见孩子们惊恐地奔过来,连连摆手,半晌才缓过劲来,她看着季珏,眼里都是泪水:“这怎么能怪你呢……老二,你活了下来,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季珞是楚氏心头永远难以割舍的一块肉,她期望他活着,却不会为已经死去的人,让二儿子心中留下任何悔恨和阴影,她不会让他自责,季珏也不该自责。
    “你仔细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氏望着季珏,眼中充满渴望,心爱的儿子最后的时光,她想清清楚楚的知道,哪怕那是在扒开她的伤口舔舐。
    季珏昂起头,好像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
    “我和大哥在离开泗泠的时候就是分别坐的两艘船,当时天色不好,渔民说海上会有风浪,不适合出航。大哥手中拿着泗泠皇帝投降的诏书,怕夜长梦多,想要尽快离开泗泠,要是不赶快起航,后面会有更大的风暴,我们还会在泗泠耽搁更长的时间——”
    “那怎么不等一等?”季衡宇忍不住问出来,看到季珏下意识望过来,后知后觉的别开了眼,声音变小了许多,“既然知道风浪大,为什么还要走?”
    季珏叹了口气:“当年,泗泠人虽然战败,但海上作战,一旦战线拉长,实际上是对我们大盛不利,所以陛下原本的意思也是先讲和。我们与晋王在泗泠硫屿僵持了近一个月才签下那份对大盛十分有利的和约,泗泠朝中却有诸多不满,要是再耽搁几日,难保泗泠不会反悔,而且,登船前,大哥再三确定过海上的风浪并不会形成风暴,只是会延长行程而已,谁知道最后……”
    他说到这里,痛苦地捂住脸:“要是我拦住大哥就好了……”
    “晋王为什么在你们之后?”季清平忽然打断了季珏自责的话,“要是按照二叔所说,晋王自然该同你们一起走才对。”
    季珏放下手,眸中的神色深邃晦暗,他仔细地想了想,似乎在追寻这个他未曾深想过的细节:“泗泠签署的和约,上面许多条款都是晋王据理力争才签署下来的,对于大盛与泗泠海域中间的和安岛归属问题,他还有心思想要争一争,所以并未打算同我们一起离开。”
    这也是晋王对陛下的回答,这些年来季家人已经听过了无数次,心中的不解和不甘未曾消减过一点,可唯有这次,他们无话可说,这是出自季府二爷之口,是季珏亲口承认的。
    “你们遭难,真的跟晋王没有关系吗?”楚氏压低了声音,却很严肃地看着季珏,好像迫切地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
    季珏却皱起了眉头:“你们在怀疑晋王吗?”
    他转头在屋里看了一圈,很快就在每个人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娘!这件事虽然来得突然,却不怪任何人,要怪只怪我和大哥太心急了,而风暴比预期来得更早,如果我们能早一步,或者再晚一步,完全可以躲开那场风暴,这和晋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说完,却发现楚氏并未因为他的几句解释就放下疑心,反而陷入沉思之中,再去看季清平,季衡宇,差不多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难不成……”季珏的声音有顿了顿,“晋王殿下回京之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才让你们如此怀疑?”
    “刑——”
    “没有,”季衡宇本来要说话,却被季清平打断了,前者心中一惊,赶紧住嘴,就见他大哥神色平静地看着季珏,眉峰处却暗暗隆起,“只是父亲和二叔戎马半生,最终却以这种方式死去,心中意难平而已。”
    这么明显地打断,明眼人都知道他有事瞒着季珏。楚氏看了季清平一眼,没有说话,季琅却是若有所思,他想起两个人那天在马车里的谈话,他就知道大郎对二哥并未完全放下疑心,尽管季珏是侯府的二爷,是他的亲二叔。
    他永远这么冷静,反倒让自己挺放心,季琅暗自笑了一声。
    季珏明知季清平故意不说,却没追着问下去,只是摇着头道:“我知道娘因为那件事对晋王殿下疑心深重,但他绝不可能如法炮制,每次都这样陷害别人,尤其我们季家人守卫边疆,守的是大盛的百姓和疆土,那种时候,他没必要这么做,我们出事,他在泗泠更危险。”
    季清平眉头微动,偷偷看了季琅一眼,那边的楚氏却已经叹了口气,有些急着打断季珏的话一般,说道:“娘知道了……”
    她揉了揉额角,抬头看着一脸失望的景氏:“老大生前最疼惜你,要是他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你为他日日困囿与往事中不可自拔,既然无仇怨,终究只是个意外,就随风去吧。”
    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景氏却很是心疼地看着太夫人:“娘,您也要宽心。”
    谁心中的痛不是痛呢?
    “还有一件事,”太夫人转过头来,敛起怜惜的神色,终于板正了脸,“老二,你在泗泠,娶了那里的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繁娘在这,你得当着我们的面,给她一个交代!”
    “祖母!”
    “你闭嘴!”楚氏喝止住季衡宇,那凌厉的眼神竟将他唬得一愣,最终只能充满怨气地忍气吞声。
    楚氏让季珏当着大家的面提起这事,明面上是教训自己的儿子,深层里的意思却是告诉大家:“此事他交代过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别提。”其实还是护着季珏,他这么一个小辈都懂祖母的意思,母亲怎么可能不懂,季衡宇担忧地看了一眼叶氏,却发现叶氏并未因为祖母的举动表现出伤心的神情。
    “我知道,是我负了繁娘……”季珏眼中满是挣扎,他跪在地上,几欲看向叶氏,可最后又别开眼去,他说不出别的话,千言万语,伤害已经造成,而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把当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被泗泠的渔民救醒,很多事却都忘了,只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泗泠人。我在硫屿生活了两年,后来被六皇子认出来我就是大盛战功赫赫的季珏,他便将我带走了,却没告诉我我的身份。我只记得,他把我当作玩物一样捉弄,大盛的将军被他踩在脚下,那种感觉想必一定很快活,我曾一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在他身边活着……”
    “我遇见玉姬殿下的时候,几乎被六皇子折磨地还剩一口气——”
    他说到这里,季衡宇手心已是攥紧,之前姮姬说,如果没有她阿姐,父亲不会活命的时候他还不信,此时亲耳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心中愤怒的同时也满是纠结。
    “……如果不是她顶着六皇子的欺压将我救到她身边,我可能早就死在泗泠了,为此她也吃了不少苦,”季珏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叶氏面前,眼里满是泪水,“繁娘,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她,你若是觉得辜负,我们就此一别两——”
    “你别说了,”叶氏把手放到身侧,躲开了季珏的手,眼睛看着他胸前的绣纹,声音哽咽,咬字却还是很清楚,“事到如今,我早已不是为你才在侯府守着了。”
    “繁娘……”
    叶氏擦了擦眼泪,转身对楚氏屈了屈身:“娘,我有些乏了,想要回房歇着去。”
    季珏有些尴尬地站在她身前,让开路也不是,继续挡着也不是,其实众人都明白,季珏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决定没有说,他回来,是不会走了?还是住一段时间,再回到泗泠?
    他在那边也有家,他可能没那么容易割舍。
    他们不问,是因为没有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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