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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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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那几个小宫女,既然会出现在此处,想必也多半是以前留在庆裕宫中伺候长公主的宫婢,只是瞧她们的样子,显然时至今日仍然蒙在鼓里,并不晓得如今她们眼前这位三王爷,便是以前伺候了多年的主子。
    虽说贺顾也依稀听兰疏提起过,三殿下做女子打扮时,十多年来都是事事亲力亲为,几乎从不让身边的宫人近身伺候,毕竟虽有皇帝庇佑,但若是一个不慎露了端倪,叫太子或陈家的眼线察觉了他的身份,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贺顾想及此处,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陈杂,诚然无论是以前那个长公主,还是如今恢复了皇子身份站在他眼前的三殿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裴昭珩的人生都过得并不顺遂,即便是被太子千般算计、使尽了绊子的缺心眼裴二,也从小到大堂堂正正的做着他的二皇子,从没有少过母亲闻贵妃的疼爱呵护、又备受舅舅闻修明的臂助。
    如陈家之于太子,闻家之于裴二,也如言家之于贺顾,身后有着亲族的那种安全感,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可三殿下,却什么也没有。
    贺顾以前还会想不通
    为何三殿下分明身俱才学、心有抱负,却能甘心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后宫中守着母亲,几乎虚耗了少年人最是意气风发、也最是风华正茂的一段光阴,可如今想来
    他拥有的实在太少了,所以才会赌不起。
    贺顾神游天外,也没听清楚那几个小宫女退下前,三殿下和她们又嘱咐了些什么,只是有些恍惚的看着裴昭珩偏头吩咐宫人时,那仿佛天生就带着几分淡漠和疏离的、线条完美的侧脸,心绪不知不觉飘了老远
    似乎自从三殿下以男子身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便永远都是那副温润修雅的模样,他总能对贺顾百依百顺,无论贺顾是不是做了让他不快的事,甚至就连在阳溪时,贺顾没和他打招呼,便自作主张准备落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他分明是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都不曾流露过分毫的不快和怨怼。
    试问若是换做别的男子,遇上相好说也不说就要偷偷打了自己的孩子,有几个能这样淡然处之的?
    诚然,让贺顾这个始作俑者来烦恼这个,似乎有些矫情,毕竟对他而言,这样的三殿下,难道不好吗?
    太好了。
    好到几乎不像是真实的。
    即便比起那些备受闺阁小姐们追捧,几乎只可能存在于写书先生们话本子里随意杜撰的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让,然而这样的三殿下,真的是他本来的模样吗?
    还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才会如此小心谨慎,哪怕在已然心意相通的爱侣面前,裴昭珩也仍要揣着包袱,不敢以真实心意示之?
    贺顾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块心想事成玉和玉里的那个不苟言笑、阴郁、完全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的三殿下,他显然和重生后贺顾遇上的这个三殿下性情大相径庭。
    梦固然只是个梦,可那梦实在太真实,若是前世他死后三殿下竟然真能绝地逢生,会长成梦中的那个三殿下那副模样,倒仿佛是顺理成章的。
    可贺顾不想让他变成那副模样。
    子环,肩伤可还痛吗?
    贺顾一怔,这才从千思万绪里拔回神来,啊了一声,抬眼看着裴昭珩,挤出了个笑容,答道:没没事了,只是个皮外伤罢了,也不打紧的,修养几天就会好了。
    然而贺小侯爷脸上一贯藏不住心思,更不必说眼下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端详他神情的是裴昭珩了。
    自封王以来,裴昭珩虽已位至亲王,名分上压了裴昭临一头,但他一贯性子沉,就连办差,明明做了十分,也总是只说三分,从不邀功固宠,更不必说平日无论打扮穿着,还是吃穿度用,也从来不摆亲王架子,都是素净低调,能免则免,能省则省的。
    可今日,他倒少见的穿了那件玄色暗金纹四爪蟒龙袍服,束了个三珠紫金冠。
    想是如今太子犯了事,皇帝又卧病,忠王也非理政之才,真有要紧的朝务,除却议政阁几位老大人,自然也只能落在他的肩上,听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言语,这人多半这几日都和大臣们泡在朝会上,刚刚得歇,便衣裳也来不及换,马不停蹄的看他来了。
    贺顾心中虽然很受用,但玄色衣裳着实是衬得人深沉,三殿下又本就是隐隐有些清冷的相貌,于是望之愈发显得矜贵又高高在上,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裴昭珩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什么,十分纡尊降贵的在床边的铜盆里洗帕子,贺顾偷偷瞧他,不自觉的声音低了三分,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不说话?可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裴昭珩涮好了手里帕子,抬步行到床边坐下,目光这才落在了贺顾脸上,只是看着他时,却罕见的没露什么表情,脸上也无分毫笑意,那对本就颜色浅淡的瞳孔,更是看不出一点波澜,只是淡淡道:把衣裳脱了。
    贺顾闻言,微微一哽,但还是依言老实的解开了身上寝衣胸口处的系带,露出了左肩和半边胸膛,道:我这伤,真的没什么要紧的,刚才醒来,都已觉得不痛了,过两日就
    裴昭珩道:全脱了。
    贺顾一愣,两手拉着半褪下去的衣裳,道:啊,殿下不是只看我的伤吗
    然而说着说着,嗓子眼里的声气却莫名越来越小,语及最后那个吗字,已如蚊子哼哼一样微不可闻。
    裴昭珩没答话,仍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贺顾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但暗忖他眼下受着伤,殿下总不可能在这时候要拉他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因此虽然心里仍有点发虚,但还是十分老实的乖乖儿把上半身的寝衣给脱了个干净。
    裴昭珩没说话,只抬手在他那已然处理过、缠了纱布的伤口两侧,溢出的血痕上,指腹轻轻碰了碰,激的贺顾猝不及防之间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
    痛倒不是痛,只是实在有点始料未及。
    寝殿里点着炭火,暖的人身上几乎出薄汗,裴昭珩的指腹却是微凉的。
    这滋味有点难言。
    裴昭珩道:转过去,趴着。
    贺顾于是躺下去翻过了身,趴在床上,下巴搁在锦枕上。
    趴好了。
    裴昭珩没答话。
    贺顾脑海里有点空白,开始思考为什么今日三殿下这么冷淡,难不成他真做错了什么事?
    贺顾是趴着,自然看不见裴昭珩的脸,他也不说话,贺顾于是便只能听见寝殿中炭火燃烧跳动的噼啪声。
    但很快很快,背后的皮肤上便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贺顾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裴昭珩竟然是在给他擦身上的汗。
    许是他伤得重,又是外伤,宫人们怕他冷着了,才会在寝殿里烧这么旺的火,虽说热着总比冻着强,也不碍什么事,但身上闷了一层薄汗,既不干净,且到底也还是不爽利的。
    裴昭珩擦拭的动作力度恰到好处,贺顾不得不承认,实在有点舒服,虽然他亲自伺候自己,贺小侯爷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仔细一想他俩往后都要一块养孩子了,还客气这个实在是大可不必,倒也心安理得的受了。
    只是一舒服起来,贺小侯爷的脑袋便有点晕乎,强打精神寻了个话头道:对了那日我晕过去,还不知道后头是怎么回事,殿下是怎么寻到我的?可是承河神武营和锐迅营赶到了吗?
    裴昭珩的动作顿了顿,却答非所问,只道:大哥叫你卸刀,你便卸刀,叫你进殿,你便进殿,为何这般听话?
    倘若当时我与母后不在殿中,你可知是何下场?
    贺顾一哽,心道他原来是在气这个。
    他拿准了裴昭珩的性子,知他吃软不吃硬,立刻软了声气,小声答道:我我那不也是跑了一路,来时周羽飞又在路上一路念叨,说殿下孤身一人见裴额,见太子去了,皇上又病重的厉害我也怕太子狗急跳墙、丧心病狂,不顾背上弑父弑母、手刃兄弟的骂名,万一要取殿下的性命,那可怎么办?就就关心则乱,想着只我一个进去,后头毕竟还有征野和宁浪他们救了忠王和老师出来,神武、锐迅二营的援兵也到了,总不会出太大乱子,一时就没忍住我
    头顶毫无声息,那个给他擦身子的人未发一语,只有均匀又浅淡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贺顾顿了顿,道:是我做事欠考虑了,幸好此番福大命大,下次我定然小心再小心。
    然而裴昭珩还是不答话。
    贺顾有些慌了。
    别说以往三殿下几乎从不和他置气,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了,只要他蔫头耷脑主动示弱,再好声好气求个两句,三殿下也总是扛不住要心软的,怎么今日竟然气成这样,他都诚心诚意认错了,却还是不肯消气呢?
    好吧,贺小侯爷扪心自问,深切自省
    的确,就算他自己心大,可是三殿下那样关心他,且他如今肚子里又还有他俩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脑子一热冒了这么大的险,三殿下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裴昭珩道:出不了什么乱子?你若死了,叫我怎么办?
    贺顾一怔,这次真有些结巴了,他还是头一回听裴昭珩这样说话,三殿下对他俩的感情虽然认真,但毕竟性子内敛,极少把心中的情意宣之于口,更是从未如此直言
    什么叫我怎么办之类的听着倒好象是埋怨丈夫从军报国,自己独个儿被留在家中望眼欲穿的小媳妇才会说的话。
    贺顾心里有点没来由的美滋滋,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之那滋味说与旁人旁人也不会懂,大概就是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挨的这一剑,能换来裴昭珩这一句话,也算不亏了。
    只可惜才美滋滋了没半刻功夫,三殿下便又波澜不惊的开口了:我已和父皇请旨,许你回家养伤,这几个月,你便回去安心修养身子,朝中之事,不必再操心了。
    贺顾呆了呆,道:这那太子那边,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我听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说,皇上叫十二卫羁押了太子,但并未言及废立,既如此,皇上可与殿下交过底了?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他逼宫一回不成,闹下这样大的祸事,竟还能全身而退吗?
    裴昭珩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说了,你回去养身子,这些事不许再操心。
    贺顾还欲再说,裴昭珩却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他一边把帕子放回水盆里,转身走到床边坐下给贺顾穿衣裳,一边道:子环是不是忘了,孩子已有七个月了。
    贺顾一怔,这才摸了摸肚皮,道:是哦这孩子太老实了,我一路上折腾了这么一路,他也就方才在我睡着时蹬了我一脚,险些都要忘了他了。
    裴昭珩道:我这些天翻阅过高祖帝后的起居注,找到了只言片语,男子有孕分娩,似乎与女人并不相同。
    贺顾闻言,莫名有点尴尬,脸颊瞬间红了一片,结结巴巴道:这这有什么好翻阅的,到时候该怎么就怎么
    裴昭珩摇了摇头,打断道:叫你经了救驾这一回颠簸,已是我的不是,当初颜大夫便说过,男子有孕另有凶险之处,怎能不小心一些。
    贺顾挠了挠鼻子,心道三殿下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看来还是他这个亲爹不够上心,不过叫他自己去翻阅什么起居注研究怎么生出孩子这也实在是在为难他贺子环,还是回头问问颜姑娘再说吧。
    叫裴昭珩一打岔,贺顾也忘了要跟他继续细问太子逼宫的后续处置与近些日子的朝务。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三殿下似乎隐隐有心不愿和他再谈论这些事了。
    贺顾知他不愿提,多半也是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操心,好好养伤,又思及如今叛乱已平,不动兵马,朝务这些事七拐八弯,他想帮忙怕是也没那个智谋给裴昭珩出谋划策,倒不如指望恩师王老大人,只要有他老人家一个在,少说也得顶他这样的臭皮匠一百个。
    便也不再追问。
    天色渐渐昏暗,贺顾还想拉着裴昭珩说话,只是眼皮子却开始打架,他虽然身板好,但毕竟也是肉长的,怀着孩子又挨了一剑,尽管没有性命之碍,这个皮实的孩子也险而又险的保住了,但身子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实在受不住再继续折腾了。
    三殿下倒也没走,直到贺顾重新眯着眼呼呼睡去,他都一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沉默的一下一下的用指腹顺着贺顾额畔的发。
    直到天幕低垂,灯火暗去。
    贺顾的伤势就这么一日一日好了起来,裴昭珩仍是每日歇了朝会就来庆裕宫看他,其间陈皇后和闻贵妃都遣人来送过点补品,皇后身边的李嬷嬷更是亲自到庆裕宫来,和他说了许久的话,说是皇后娘娘很挂念他的身子,但眼下要忙着照顾陛下,不好走开,叫他一定好好养伤,等养好了伤再出宫也不迟。
    不过即便陈皇后心大这么说,贺顾却知道他是绝不好在宫中久留的,一则回头传出去难免叫人议论他恃功自傲、失了规矩,二则他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原是人家裴家的小崽子,贺小侯爷还惦记着把这孩子落在贺家宗谱上,揣着他留在宫里也着实心虚,因此一等身子稍微好了些能下地了,立刻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上揽政殿和帝后请了个安谢恩,便准备溜了。
    不过倒让贺顾赶了个巧,他要去揽政殿请安的这一日,皇帝竟恰好病情大好,也能下地了。
    贺顾本以为只要隔着内殿屏风远远请个安谢了恩便可跑路,这样他就算不跪地磕头,皇帝在里头也看不分明,毕竟如今肚子里这孩子也七个月大了,再要他弯腰磕头实在是有些为难人,谁知道皇帝竟然已能下地,正和陈皇后言笑晏晏的站在正殿里给盆栽剪支,这便恰好撞个正着。
    贺顾和皇帝四目相对,心中直呼倒霉,正在苦恼怎么把不下跪这事绕过去,却听皇帝道:顾儿的肩伤还没好吧,如何这么快便来和朕请安了,是在宫中住得不惯,想要回去了?
    贺顾只得硬挤出一个笑容,把作势要下跪的动作放慢又放慢,缓缓道:宫中哪里都好,臣怎会住不惯,只是禁中毕竟是贵人安歇之所,君臣有别,臣久留此间恐怕不合规矩
    说到此处,贺顾却忽然眉头一皱,肩膀颤了颤,十分克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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