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分外眼红
    从下往上，薇拉注视着库修斯。相应的，男人也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在她愤怒的咆哮里不发一言，用胜利者的姿态低头看着她，冰冷的剑尖代替他开口，说着：看吧，我还是胜利者。
    天空虽然灰暗，但迷雾被拨开了，所以她看他看得十分清晰。库修斯跨着高头骏马，头戴王冠，在她的印象里，这倒是少有的装扮。细密的胡茬长在他透露着深深倦色的脸庞上，那张英俊的面容威严，成熟又阴郁。可他又如此疲惫，仿佛王冠有千钧重，严酷的夺走他曾经拥有的东西。
    明明是一样的脸，薇拉竟然无法将其与回忆中的少年重迭起来。
    “和我回去。”寂默半晌后，库修斯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干哑，如同刀刃划过磁石。
    “让我们走。”薇拉坚定地回复。
    她身后站着沉默的女巫们，美人如云，可惜个个表情沉重。面对着闪着寒光的刀剑，还有身着重甲的男人们，以及一个让她们所有人险些陷入不醒甜梦的大魔导士，她们看起来犹如待宰的羔羊。
    很显然，库修斯也这么觉得：“和我回去，薇拉。”他又说。
    薇拉张口，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还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就几乎惹怒了库修斯，他抬高声音，饱含着熊熊怒意开口：“不要让我说第叁遍！”
    “你也不能再第叁次和我这样说话！”薇拉也提高了声音，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就也带着怒意驳斥他。她举起魔杖对着男人，魔杖尖端透露着雷霆的闪影。库修斯看得出来这是带着杀意的强力攻击魔法。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库修斯怒极反笑：“好啊，好啊。”他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像某种野兽捕猎的前奏。
    “你真是有一群好姐妹，你带着她们要去哪儿？”库修斯言语中满是威胁，“又能去哪儿？”
    库修斯的状态十分之不好，薇拉没有再刺激他。她做了个手势，让人去把薇薇安带来。
    “你可想好了？我不眠不休的解决叛军和天灾，好容易从王国的另一边赶回王都。”此时他开口又像是在话家常，语调温柔了下来，如果不是兵马威慑着薇拉的神经，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又一次的闺房夜话。他继续说，“刚赶回王都，就听说了我美丽不桀的妻子杀了神殿的使者，打晕了神殿的圣女，绑了我的妹妹，把我留下的人弄得人仰马翻。我只好又追上来，叫我好追啊，又是风雨兼程的日夜，呵……追上来就被你拿魔杖指着。”
    “我不是你的妻子了。”薇拉的魔杖对准他，没有一丝偏移。
    也许是因为她太过平静无波的态度，还也许是因为这一路库修斯心中一直绷着一股没放松下来的弦，更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爆发了。
    库修斯再度震怒：“这就是你为什么想要杀我的原因？薇拉？即使你不是我的妻子了，我也还是你的丈夫！”
    他短时间内的情绪变动过大了，薇拉看着他想。她怜悯地摇摇头：“我的王。”她还在塔阿修王国的土地上，“我请求您，别像个疯子一样。”别像她差点成为的样子。
    她的话语让库修斯再度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疯子？不，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疯。”他挥了挥手，薇拉听到弓弦被拉满，长刀彻底出鞘的声音，“这群拐带你的异种一个都别想活。”
    “别这么做，库修斯。”薇拉比起他来说还是平静，语调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在劝服“你不会想在同一天失去爱人和妹妹的。”
    此时一直就没停止过哭泣的薇薇安被带了出来，在场的人都不明白，她怎么能有那么多的眼泪。
    薇薇安被人揪到了薇拉面前，她看到了库修斯，看到了王国的旗帜和军队。她有了主心骨，即使还在女巫手里，她也仿佛找回了力量，她尖叫起来：“哥哥！哥哥救我……薇拉，你放我走！你早该放我走！哥哥……”
    薇薇安的哭喊声在看到薇拉收起魔杖时到达了一个巅峰，但这个巅峰的下一秒就是噤声。因为凉透了的触感出现在公主的脖颈上，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与她温热的大动脉，隔着一层薄薄的匕首相触了。
    “我闻到了血腥味。库修斯，这一路你又杀了太多人。我们女巫与你本来没有冲突。如果今天这里会死人，你执意要见血，那么就由你同血的姊妹来祭我的刀！”薇拉高声宣告。
    库修斯似乎真的被她震慑到了。他看着她，不敢置信的同时还有一丝犹豫。
    又是沉默，只有马匹不安的踱步声响在夜里。
    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人打破了这阵无言，可惜这人都身份谁也没料到。
    “薇拉，你不会杀公主。”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库修斯和薇拉都再耳熟不过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教导他们学业处事，护卫他们周全，了解他们的为人。没人能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人的重话，他总是循循善诱，有做老师的清明和慈悲。大魔导士笃定地说，“你不会杀公主。”
    “我也希望我不会。”薇拉抬头看并肩的王与大魔导士，“我真的希望我不会。”她这么说着，匕首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移动，“我不喜欢薇薇安，可我也算看着她长大。但她是被你们教得如此愚蠢，势利，肤浅，今天她就算死在这儿，凶手也有陛下你的一份。”
    “薇拉。”库修斯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都不够了解彼此。夫妻一场，居然猜忌至此，哈哈，讽刺的是，所有的猜忌都成真了。来，让她来，既然你们姐妹要走，那么你们也不想少人吧。”
    库修斯下令，薇拉有了不祥的预感。拜托了，她心想，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可事与愿违。库修斯叫人带上来的女孩到底动摇了薇拉手中的匕首，她瞳孔闪烁，手指颤动，她从嗓子里痛苦地叫出唯一一个还在王都的女巫的名字：“卡蜜。”
    卡蜜，她豆蔻年华的小妹妹。此时面容憔悴的出现在薇拉面前，她被两个骑士押解着，推搡着出现在薇拉面前。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看起来并没有受到肉体上的折磨。
    “姐姐。”卡蜜倒是没有哭，她脸上除了疲惫就是平静，“我很抱歉。”
    抱歉？薇拉心底涌上一股涩意，不，真正该抱歉的是她。
    “我很抱歉。”卡蜜又说，她的道歉真心实意。她是抱着帮助薇拉的念头来到王都，然而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说，还成为了软肋。
    “你想怎么样？库修斯。”薇拉压低声音说。
    “你放下魔杖，放下刀剑。带着薇薇安回到我身边，我就让你的所有姐妹离开。”库修斯说，“我起誓，绝不追究，绝不复仇。”
    “您的誓言对我来说已经一文不值了。”薇拉喃喃，更何况，复仇？他在女巫面前谈复仇？她又想，只能是一个妹妹换一个妹妹。
    “姐姐！”薇拉的沉吟让卡蜜心折，她虽然性情温和，但见不得薇拉为自己受制于人的模样，她突然挣扎着大喊：“如果要再次拿你的自由换我的性命，那我情愿去死！”
    听到她的话在场的人均是一愣，只有最血气方刚无惧生死的少年能说出这种话。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孩有如此的血性。
    “说得对。”此时卡蜜的老师白女巫凯莎开口说到，“这不是一笔等价的交易，没有女巫会这么做交易。”
    “塔阿修的王，即使薇拉决定走回你的身边，我们也不能容忍这样的蔑视和羞辱。”白女巫举起魔杖，女巫们都跟着她举起魔杖，“如果你们让我们流血，那么我保证，你们的血只会流的比我们多。”
    “唉…”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居然传来一声叹息，大魔导士说，“我早说过陛下…王不应该有软肋。看来今夜只有血能…”
    “潘德拉贡，安静！”库修斯猛然发怒，他很少打断大魔导士，但这一次，他生气到无法听完他最信任的臣子的谏言。
    “薇拉，我只想要你回来！”库修斯俯下身子，他的声音这一次带上了恳求，“回来吧，你也会有一顶王冠。而你和你的姐妹们都会好好活着，她们会安然离开，我将把女巫们奉为贵客，我无意羞辱你们。”
    “我不想要，也不需要王冠。”薇拉面无表情，“我的生命和我的自由无法分割。”
    她手中的匕首一点点压入薇薇安的脖颈中，鲜血滴落，一部分是从薇薇安的脖子上，一部分是从薇拉的口中。
    “和你回去，我也活不成的。”薇拉先是陈述，再是咆哮，“既然我的姐妹们愿与我共同战斗，共同赴死，那我们就战斗！”
    “我与你夫妻一场，你留给我的只有伤痕，和即将溃败的身体。”薇拉点燃了自己身体里的能量，所有人都看得到复杂的魔力在拉扯扭曲她，她一直以来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行进。
    她追求魔力的道路无比危险，五种魔力她任何一种了解的越多，她身体里的力量就越不平衡。她日益强大，也日渐走向死亡。只有再掌握了龙与精灵的魔法，她才能真正破而后立。
    “库修斯！我要你拿起你的剑，亲手指着我。”薇拉说，“与其和你归去，备受折磨而死，不如就现在，你既然要我死，就在这里杀了我。”
    库修斯听得瞠目欲裂。连大魔导士都叹息连连，悲痛地开口：“陛下，你只能拔剑了。”
    可库修斯手抖得厉害，别说拔剑，他连缰绳都快握不住了。
    他注视着薇拉，看她苍白的脸，被鲜血染红的唇。薇薇安已经一翻白眼晕了过去，他看得出来妹妹只是皮外伤。地上的血大部分来自薇拉自己，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又如此强大。
    “我真就把你逼到如此地步了吗？”库修斯喃喃，他苦笑一声。只是这苦笑开始了就停不下来，看着薇拉的模样，他心中又恨又疼，可表现在脸上，他居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好，好，好。今天这里不会死人。”
    他的决定如此出人意料，不止薇拉睁大双眼，连大魔导士都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陛下！”
    “你走吧。”库修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他的手紧紧握住缰绳，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抖得有多厉害。“你走吧。”库修斯又说，这一次他尝到了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在边境处，我妹妹换你妹妹。”
    薇拉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浓郁黑暗的复杂情绪，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他的话。
    “但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库修斯说，“自此之后，你们每一个女巫的名字都会在我的加急黑名单上，你们在我的王国内会是永远的叛徒和逃犯。”
    “十年前我见过你的力量，十年后就再让我见一次。”库修斯命人收起刀兵，“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我和你的恩怨就永不了结。”
    “我们至死方休。”库修斯大笑着说。
    薇拉那天披着夜色离开了和自己纠缠半生的男人，他的目光和浓烈的血腥味追随着她。薇拉就这样离开了，她祈盼已久的自由终于狼狈的降临。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知道会有更多的危机和磨难，但她没得选，她只能目视前方，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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