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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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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错处,就是这几分情思没藏好,叫萧腾看出了端倪。那些日子朕每去梁王府,他都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你来陪,渐渐的,长安里谣言四起,说梁王府里的璇姑娘深得圣意,已与朕暗通款曲,甚至有传得更离谱难听的,说你已经珠胎暗结。朕若不给你名分,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这长安城内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原来是这样,果真是这样。
    楚璇对这段晦暗难明的往事疑心了三年。
    当初外公在她跟前做足了戏,说自己如他嫡亲孙女一样,若非萧逸强要,是断断舍不得把她送进宫的。
    王府里物色了娇娥如云,便都是做这个用处的,没有君意如山,何苦要把她搭上?
    她那时年纪太小,又被锁在王府深苑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摸不清事情全貌。
    萧腾。
    她这位大舅舅向来城府极深,那些推波助澜的谣言八成是他的手笔,而他又是外公的心腹臂膀,他的手笔便是外公的意思。
    谣言四起,终于逼得萧逸不得不纳了她。
    他们很可恨,事情终归也是有个源头。
    楚璇歪头看向罪魁祸首,款款柔声道:“您对我生出了柔情暇思?我那个时候才多大?您这个禽兽。”
    ‘啪’的一声,萧逸把酒鼎掷回桌上,琥珀色美酒泼溅而出,有几滴落在了楚璇的裙缎上。
    所幸,歌舞正盛,弦乐绕梁,遮掩着御座上的动静,并没有人注意到天子的薄怒。
    萧逸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凸暴,他缓了少顷,冷声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发了疯,你早说见不得这个江淮,朕好把他送到北疆去戍边。”
    第13章 疼爱
    “我就不明白了,我好好地跟您说话,您老往江淮身上扯什么?”楚璇低头抚看自己的裙缎,酒水渗进了金线织就的鸢花捻珠,洇开一小滩,很是难看。
    她边摩挲,边懊恼道:“这是尚衣局新送来的衣衫,我才穿了几个时辰,啊……”楚璇吃痛地低呼了一声,手被萧逸紧捏进了掌心,他暗中蓄力,把那一团柔荑捏得‘咯吱’响,面上却一派清风温隽,甚至唇角还挂着宜然淡笑,仿佛殿中歌舞甚合圣意,他低声道:“你还没给朕生出个一儿半女的。”
    楚璇向他投去了诧异的神色。
    萧逸漫然道:“你要是把朕气死了,你少不得要殉葬。”
    ‘殉葬’二字果然颇有威慑力,震得楚璇再没了话。
    十几天前,她父亲身陷囹圄,她被困宫闱,为了救父不得不铤而走险时,她确实想过要是萧逸有个好歹大不了给他殉葬,可如今已然雨过初霁,大家都没事了,她也越发惜命,不想死了。
    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她凭什么死?
    可心头还是气难纾,委屈地看向萧逸:“我心里不平衡。楚玥那丫头命怎么就这么好,从小在爹娘跟前长大,受尽宠爱。到及笄之年又说了门好亲事,被娘亲带着出来,听的都是好话,我活了十七年了,一天这样的好日子都没过过。”
    她眼中含泪,泫然欲泣:“要不是我舍命把父亲救出来,要不是我多年来听外公的话为他效力,梁王府庇护着楚家,楚玥能有这样的好命过这样安稳平和的日子吗?她们怎么就不知道来问问我过得怎么样?怎么就不会来关心关心我?我这么多年我图的到底是什么?”
    一心效力的外公其实早把她算计得死死的,牵念挂怀的家人心安理得享受着她的付出所换来的好日子。
    她不光在夹缝里求生,还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萧逸翘起拇指轻轻摸着她的手背,沉吟良久,道:“你要是不平衡,朕给你出这口气。”
    楚璇隔着水雾朦胧可怜兮兮地看向萧逸。
    “等宴席散了,朕把她们都砍了,人头给你送到长秋殿当凳子坐。”
    楚璇嘟起嘴,闷了好半天,终究长舒了口气,郁郁道:“算了,我不跟她们一般见识,我也不缺凳子坐,不关心我就不关心,谁稀罕似得……”
    十二阕和弦已近尾声,鼓点愈发密集,笙乐愈发精妙,萧逸的心情如在狂风怒浪里逐翻了许久,如今终于归于平和。
    他握着楚璇的手,满含怜惜与宠溺的喟叹:“朕懂了,璇儿只是看上去坚强,但其实还是个脆弱的小姑娘,想要有人疼有人爱。”
    楚璇低了头,不说话。
    “等这宴席散了,朕就把长秋殿的禁军撤了,再也不关你了。”
    楚璇醒过神来:“您与外公的买卖做成了?”
    萧逸眼中闪着洌洌幽光,看向御阶下席列左首的梁王,他已过花甲,鬓发霜白,生就一双鹰目,气势凛凛不怒自威。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即便年老体衰,也腰背绷直,显得他身姿挺拔精悍,颇有些苍暮铮铮的威严。
    提起一抹悠然自得的笑意:“没有,但朕觉得十之八九是要成了。”
    楚璇现在也不大关心他们之间的博弈了,只在乎她自己的处境,不免忧心:“那不是还剩十之一二吗?”
    萧逸朗朗一笑:“即便成不了,朕也不关你了。你殿里的宫人朕会精心挑选过给你送去,保证让梁王无从染指。璇儿,朕会帮你一点点脱离他的控制,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四面红墙的宫闱里也有海阔天空,这样的日子你只要过一天,就知道是跟从前大不一样的。”
    楚璇的眼睛倏然亮了,但旋即暗淡下去,她轻声道:“我害怕……”
    像是提线木偶做久了,一旦把线剪断,这个木偶就失了登台的资格,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的命运会如水中寥花,逐波飘零,会有何境遇,全看天意。
    萧逸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你就当是赌一把,我们之间已走到今天了,你还能再把揭下来的脸谱戴回去继续跟朕演戏么?你演得出来,朕可看不下去了,朕自小就心软,最看不得你这小姑娘受委屈,狠了心要欺负欺负你,却最终也还是下不去手。”
    楚璇心头沉甸甸的,被萧逸这样一逗弄,像闷笼里灌进几缕清风,把原本的滞郁吹散了些许,她终于展颜一笑:“您有这花言巧语的本事,当皇帝真是可惜了。”
    殿上舞姬已拢袖将要散去,楚璇把萧逸的手扑开,端庄沉稳地站起身来,朝他鞠礼:“陛下,请容臣妾去更衣。”
    萧逸面容澹静,只眼中漾过淡淡柔波,道:“去吧。”
    便有四个宫女迎上前来,拥簇着楚璇拐去了屏风后的内廊。
    殿宇檐下悬着垂络红锦宫灯,光芒幽昧,若霞罩烟笼,静幽幽撒了满地,看上去暖暖的很温馨。
    楚璇一滞,为自己的感觉而轻笑,当前这四面楚歌的境遇,她竟然还觉得温馨?也不知是酒意微醺,还是被萧逸给哄晕了。
    正想着,忽听偏殿外内侍报:“娘娘,萧祭酒求见。”
    楚璇诧异回眸。
    梁王有三子,除了那坐镇京都深不可测的世子萧腾和常年征战在外的次子萧鸢,还有三子萧佶。
    与两位擅长玩弄权术的兄长不同,萧佶却是书生秉性,敦厚温和,谋了个国子监祭酒的官职,日日与鸿儒典籍为伴,过得倒也洒脱。
    从前楚璇在梁王府时便与这位三舅舅最亲近,方才宴席间并未看到他的身影,只当他没来,怎么就到了偏殿要来见她……
    楚璇让人把他带进来。
    隔着螺屏行了礼,萧佶道:“臣匆匆而至,还未来得及上殿面圣,恐不能久留,只为娘娘带了些您从前喜欢的吃食,想着先亲手送过来吧。”
    侍女将一沓以鱼线绑缚的油纸包呈了进来,楚璇忙揭开看,果然是她最喜欢的酸枣麨。
    这是取上好红枣,箔上日曝令干,大釜中煮之,再细滤以生布绞取浓汁,日曝使干,散为沫状,以水冲饮。
    虽不是什么名贵吃食,却是极耗心思的。
    观其成色,楚璇知道肯定是三舅母亲手做的,她大觉暖心,笑道:“谢谢三舅舅,您家中可都好吗?”
    萧佶道:“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雁迟还来信,说他会赶在陛下圣寿前回京,他还让臣代为向娘娘问好。”
    萧雁迟便是萧佶的独子,亦是楚璇的表兄。
    两人隔着螺屏寒暄了一阵,萧佶提出摒退左右,他有话要问。
    “这些日子朝堂上风起云涌,梁王府内也不消停。父王和两位兄长关起门来议事动辄就是好几个时辰,还神秘兮兮的不许人靠近。那常景又突然放过你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璇睫羽覆下,没说话。
    萧佶愈发忧心:“你父亲出狱后就一直在梁王府里休养,这些事我本也不参与,瞒着我就罢了,可连他也瞒着,我们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跟你有关。璇儿,你到底干了什么?你是要急死我们吗!”
    楚璇犹豫了许久,刚张了口要说,忽听殿外一阵喧闹,隐隐有叩拜恭送之音,殿外脚步叠踏,高显仁领着内侍进来,朝萧佶揖过礼,在屏风外道:“娘娘,祈康殿那边传来消息,太后身体抱恙,陛下已令中断宴席前去探望了,他让奴才送娘娘回寝殿。”
    “备辇,本宫也去祈康殿。”楚璇觉得不管她与太后往日有多少龃龉,当婆婆的病了,断没有儿媳兀自回殿歇息的道理。
    谁知高显仁独自绕过屏风,走到楚璇跟前,低声道:“太后无恙,陛下早就问过御医了,她老人家是因为往宣室殿送了好几拨曼妙佳人,皆完璧而出,对陛下心里有气,故意折腾呢。陛下这是故意给她老人家排场,去安抚,您还是别去了,今日您和陛下在偏殿里的事……彤史女官都记下了,太后八成是知道了……”
    楚璇脸颊微烫,正要起身回宫,忽听殿外有宫女朗声宣旨:“太后懿旨,请娘娘移步祈康殿。”
    殿中人皆是一诧,高显仁率先反应过来,悄声道:“您饿了十天,又侍君辛劳,如今该撑不住了。”
    楚璇立刻会意,抬手捂住脑侧,嗓子里溢出些微弱的破碎嘤咛,‘砰’的一声,晕倒在绣榻前。
    第14章 醉酒
    楚璇是被用辇舆抬回长秋殿的。
    殿里的宫人早被萧逸驱逐干净,跟着的高显仁等人都是萧逸的心腹近侍,嘴严实得一口气都透不出去,也不需避着他们。
    她自然是装晕的。
    太后这个时候召见,肯定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依照高显仁的意思,那边狂风也好,骤雨也罢,都让皇帝陛下自己去平息吧,太后就算再恼怒,总不会把自己儿子逼死吧。
    夜已深,宫门依次落锁,禁军换防,递交了鱼符,宫闱里黑漆漆一片,唯有烛光零星散开,显得愈发寂静。
    高显仁端着拂尘站在寝殿外,冲楚璇躬身揖礼:“娘娘只安心歇息吧,奴才们会守在殿外。”
    楚璇颔首,余光瞟向雕瓦飞檐之外,围在殿前的禁军果然撤了……
    她回了寝殿,深闭殿门,见冉冉焦急地迎上来:“姑娘,怎么回事?怎么禁军都撤了,大内官亲自送您回来?”
    楚璇将事情原委和萧逸的承诺说给了冉冉听,她听罢,沉默了良久,犹豫了良久,终于道:“奴婢觉得,陛下待姑娘是真心的。”
    楚璇正点了蜡烛,往烛上盖纱罩,闻言,手颤了颤,险些燎到跳跃的烛苗。
    冉冉轻声道:“您被幽禁在长秋殿十日,梁王对您不闻不问,您为他效力多年,他竟能如此狠心,奴婢都替您心寒。反倒是陛下,这么多年,他从未要您为他做些什么,也从来没有要利用您去对付梁王,甚至您犯了错,他也从来都是巴掌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舍不得动您一根指头。两相比较,孰是真心孰是假意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楚璇凝着那釉绘折枝素梅的灯纱罩,眸中幽光闪烁,面容深远难辨,缄然片刻,她微微一笑:“这些事情先放一放吧,我们算是化险为夷,又闯过了一道生死关,如今殿中难得只有我们两人,不如放纵一番庆祝庆祝。”
    昔年她初入宫时,父亲曾赠与她六坛扶华郡产的梨花佳酿,当时父亲说,依照他老家南阳的风俗,凡是有女儿出生,当年都得埋几坛好酒在树下,等女儿及笄出阁,再挖出来招待宾客。
    楚璇是从梁王府进的宫,楚家不曾操办,父亲便把这几坛梨花酿给楚璇带上了。
    这酒同在琼华殿喝的清酒不同,入口甘冽绵柔,顺着喉线进腹,只觉浓醇,细细品咂,却是后劲强,上头易醉的。
    楚璇入宫三年,从来都不敢让自己醉。因醉了会胡言乱语,会坏事,会乱了她外公的大局。
    如今想想,她还真是一天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雪瓷盅的细颈口上坠着鲜红络子,如一尾红鱼在楚璇的手下游曳,她把醉得憨沉的冉冉扶回侧殿,自己提着酒盅踉踉跄跄地回来,忽听院子里传来几声犬吠。
    一只黑鬃猎犬正在殿门前的院子里刨土。
    这原是守殿禁军伺养的,难得瞧见御前高大内官亲自来守殿门,上赶着巴结,把黑犬送上来说是炖了,给大内官暖暖身。
    楚璇得知了死活不让杀,抱着那肥胖健硕的大黑狗不肯松手,吓得高显仁魂飞魄散,生怕这大狗发了疯咬了陛下的心头肉,那他也别活了……
    高显仁正指挥着内侍要把楚璇拉开,忽听司礼太监报“陛下驾到”,这黑狗被那尖细透亮的嗓音一刺激,尖耳耸了耸,‘嗷鸣’一声就冲了出去。
    萧逸被太后折腾得正一脑门官司,乍见这肥狗朝他奔过来,如一大团绕顶黑云倾然笼罩,不由得皱了眉:“哪里来的大黑狗?给朕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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