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没你帅，才要多看找成就感好么，”裴于递给他一张纸巾，“别把你的妆擦掉了，不然我就比你帅了。”
    余信笑笑，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工作人员来提醒他上台了，裴于又给了他一个拥抱:“有些话藏着掖着，会憋出病来，该释放就释放，该骂人就骂人，你不欠任何人的。上完这个节目你就是模特余信了，彻底告别花滑运动员的言礼，曾对不起你的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影响你的将来。你记着，我在神级榜上等你。”
    余信拍拍裴于的背，暖流从紧贴的身躯里汇入心脏，溢满心尖，他抬起头，面带微笑:“不用谢，小鸡蛋。”
    裴于气得捏他脸:“你说句谢谢会死啊？”
    “会啊，丢脸死。”余信整理了一下情绪，“我走了，拜拜小鸡蛋。”
    演播间，在余信出来前，观众已经就绪，徐姐提前跟观众打了一声招呼:“由于余信目前情绪有点不稳定，正在后台休息，我先给大家说一声，一会无论余信有什么表现，希望大家都能理解。我可以给大家一组数据，粉丝事件究竟对余信造成了多大影响。请看大屏幕，这是余信冬奥会获得亚军后发表的感言微博，转发量高达4万次，评论1万，其中热门评论是以下几个。”
    观众们倒抽一口凉气，热门评论都是极端的言语攻击，什么“你不配为国争光，不配做国人”“滚出奥运会”都是轻的了，最难听的是“祝你全家出门被车撞死”。
    “请大家注意，当年余信才15岁，未成年。我们可以合理猜测，这是有组织纪律，有人恶意煽动的群体性攻击行为，将个人的问题扩大到国家利益层面，以国家的高帽，遮掩其丑恶的嘴脸。经查，这些热门评论号都是新注册的号，这背后是否受到什么利益驱使，我们不知道，但可以合理怀疑。”徐姐义正言辞地道，“不管怎样，希望大家能理性看待这个事件，不要再给余信造成二次伤害。好了，工作人员，请让余信入场。”
    观众们鼓掌请余信入场，余信坐定时，他们的目光流露出一丝同情与怜悯。即便事情过去两年，余信还只是刚成年的青年，他涉世未深，抗压能力还很弱，完全无法想象当年更年轻的他是怎么熬过那段时期的。
    “余信，休息了十分钟后，感觉怎么样？”徐姐关切地问。
    余信脸上恢复了血色，瞟了裴于一眼道:“好多了。”
    “那么我们继续？”徐姐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拒绝回答，我们都能理解。”
    “不用了，我想了很久，决定把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从哪里说起好，就说我初次接触花滑吧，那是我四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到文达购物广场买东西，那里有一个溜冰场，我第一次去，正好看到有一位业余老师在培训孩子们溜冰，他表演了一段很精彩的演出，我被吸引了，吵着让我妈带我去学。后来，如你们所知的，我成了未来的我。我妈是位演员，说是演员，其实没拍过什么大戏，只有一点点名气，收入不高，我爸则是出租车司机，两人的身份比较悬殊，所以我爸是入赘的，因此我随我妈姓言。”
    观众安静地聆听着，徐姐也是，她明白在这时候做个聆听者比发问者更恰当。
    余信的思绪飘到了很久以前:“我一直梦想着能去花滑的发祥地英国，父母为了实现我的梦想，花费了不少心思，妈妈不但让我去学英语，她自己也跟着学，方便我不懂的时候教我。爸爸呢，则拼命赚钱、攒钱，当时出租车司机的收入不高，加上要负担我的各项学费，攒钱让我以后去英国，家里经济就有点拮据了，于是他兼职当了健身教练，练出一身肌肉，我印象最深刻是他练出八块腹肌后向我炫耀，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那是什么，还跟妈妈说爸爸身上长牛扒了，”余信苦涩一笑，“我爸妈乐疯了，爸爸抱起我说，那你以后也要练出八块牛扒，我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不过我至今都没练出来，好可惜。”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台下的裴于，“所以现在每当我看到有腹肌的男人，都会觉得他很亲切，就像爸爸一样。”
    裴于愣了，原来这才是余信钟情于腹肌的真相，明明另有原因，却从来不说，还骗人说是因为看男神内裤多了才喜欢。他总是这样，笑嘻嘻地玩闹，实际上内心比谁都复杂和感性，只是用懒散的外表掩盖了内心创伤，他坚强，却坚强让人心酸。裴于慢慢握紧了拳头，难怪那天背余信，余信会说他像爸爸，他确实与余信的爸爸有点共通之处——关心余信和身材相似。
    “我家不富裕，但我们很幸福，每次我拿到冠军，爸爸妈妈都会买我最爱的英国牛奶给我喝，就为了鼓励我努力，以后去英国参加比赛。这种牛奶在当时特别贵，为了省钱，我都舍不得喝，只有庆祝获奖时才喝。”余信苦涩地道，“其实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说爸妈都很爱我，我们家很幸福，只是我表达笨拙，说不出那种感觉而已。我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我在学校成绩很好，几乎都是满分，做什么都很出色，他们觉得我聪明得不像人了，都说我不是人，是鬼是神，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没有几个人愿意亲近我。”他失神地用手盖住眼睛，“人家总羡慕天才，其实天才也很寂寞啊。”
    裴于心口一颤，发出了共鸣之声。他也是天才，他比谁都明白，寂寞是什么滋味，没有对手，没有动力前行，但他比余信幸运得多，家境好，成长环境好，没人质疑他的天赋，也没有人因此疏远他，更没有人在他不是失败的失败时，去责问他。余信遭遇的痛苦，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啊……真想，再给余信一个更深更暖的拥抱。
    “父母就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了，”余信双手交握起来，声音泄露出一丝颤抖，“但是……但是他们，在我那年参加冬奥会时，瞒着我偷偷到冬奥会的举办地伦敦看我，不幸在赶往赛场的途中……车祸，当场身亡……对不起……”余信眼里有了泪光，他痛苦地捂着眼睛，声音哽咽，“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上场，我……”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他伏在桌上强忍着放声大哭的冲动，低声啜泣。
    场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观众都惊住了。
    徐姐递给他几张纸巾，拍着他后背轻声安慰，然后对着震惊的观众道:“接下来的话，我替他说吧，节目组联系了他曾经的教练，教练跟我们说，当时他的情绪非常混乱和痛苦，如果不是代表国家，为了国家利益，不给国家丢脸，他一定赶往车祸现场了。在那种特殊情况下遇到这种事情，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痛苦，一边是国家，一边是骨肉至亲，他最终还是选择坚强地站到赛场上，顶着悲痛和焦灼的心出色地完成比赛，拿下了亚军的好成绩。但是，在那之后，却有很多粉丝以他没得冠军为由，攻击他辜负粉丝的期待，不配为国人，不为国争光，甚至恶毒诅咒他亲人，可以想象，这对当时还未成年的他造成多大打击和心理伤害。在此，我想告诉大家，我国的语言很美，它凝固了五千年的文化底蕴，所以请不要用残忍的攻击方式玷污了如此高雅的语言。”
    观众们陷入沉默，有些年纪大的妇女听到余信的哭声，不由得激发了母性，有如看到自己亲儿痛苦一般，心疼难受。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儿，背负着不被人理解的天赋，最后被迫离开自己喜欢的赛场，堕落成平凡无能的人，上天对他太不公平。那些粉丝凭什么这样伤害他，他根本什么都没做错！
    屏幕上播放出后续视频，响亮的男声用悲愤的语气向观众们介绍粉丝事件的后续。
    “粉丝事件发生时，余信正准备父母的丧礼，当他看到粉丝们的言论后，多日的劳累和刺激，他当场晕倒了。媒体也因粉丝事件频繁打扰他，在外界和媒体的双重压力下，他有了轻微抑郁症，多次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悲愤之下，他创编出了《为了自由的你》，以表演的形式表达渴望自由、远离痛苦世俗的内心，并靠它参加世界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打破了短节目、自由滑和总分的世界纪录，成为世界第一的男单花滑运动员。”
    视频结束了，余信用悲伤的语气道:“那时候我想过自杀，但是站在高楼上的时候，我想到了父母，我狠不下心，又退回去了。后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坚强地露出淡淡的微笑，“有算命大师说我的名字言礼言礼，跟‘言离’同音，意味不详，我就随父姓改了现在的名字，退出伤心的赛场，考了一家很普通的大学，接手爸爸曾开过的出租车，过普通人的生活，坐个合格的老司机赚赚学费。所以，我现在叫余信，不是言礼哦。如果记不得我名字，记得‘鱼腥’就好啦。”
    那一刻，他的笑让所有人心疼。
    他总是重复那引人吐槽的别称，不过是为了让人记住他现在的名字而已；他总是会笑会犯二，不过是因为他需要笑容和装傻让自己过得更轻松一些；他不是故意让自己低调和平凡，他也曾经是位闪耀的明星，但毫不起眼的装扮和身份，才能掩藏他的不平凡。
    出租车司机、腹肌控、低调的穿搭、爱喝牛奶、害怕失败……哪一个细节，不是他过去人生的强烈反映？裴于握紧双拳，那次余信试镜失败后，他还安慰余信，现才发觉，他安慰的语言太过简单，余信的心伤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足以抚平，余信需要更多、更多的理解和关心！
    “我没有那么宽容大度，我绝不会原谅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们没有让我原谅的资格，我也希望有一天报应能降临在那恶毒下咒者身上。”余信正声道，“感谢曾经爱过我的粉丝，如果你们还愿意爱我，请支持我的模特事业，如果不愿意，请对我视而不见。”
    节目在播放了《为了自由的你》后结束了，官博立刻更新了本期节目的文字版内容，文章标题醒目而发人深省。
    《理解与关心，尊重与善良》余信言礼
    官博同时圈了余信的旧号和新号，开篇就以愤懑的文字为余信发声:余信理应得到善待。
    白郁佳从节目开始就一直盯着电视机屏幕，听到余信最后的发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一边呜呜呜地扯纸巾抹眼泪，一边转发官博微博。
    “我与余信是在几年前的赛场上认识的，当时我身体已经出现了毛病，顶着疼痛上的赛场，我没让教练和远在他乡的父母知道，他却发现了，温柔地关心作为陌生人的我，还给我呼呼，我当时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如果不是他陪我，可能我就因为忍受不了身体的疼痛而退出比赛了。后来我们再见面时，他都会过问我身体情况，叮嘱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这么一位关心我的朋友，我感到非常幸运。余信感谢你曾经的关心，你的花滑表演是我见过最美的演出，尤其是《为了自由的你》，至今仍被奉为花滑界的经典，我希望你的才能不要被流言蜚语淹没，也衷心祝愿你能得到善待和道歉，愿你发展越来越好。”
    白郁佳作为前国家级运动员，今影视演员，名下粉丝高达百万，她平时很少会发博说出了自己以外的他事，也不参与任何涉政言论的评判，微博都是没营养的拍摄花絮，她这条微博一出，粉丝们大吃一惊。
    女神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发这么不同寻常的微博？粉丝们点开节目官博一看，卧了个大槽，这花滑表演简直美翻了，这么牛叉的天才竟然受到如此对待，人干事？！不行，他激发了我们的正义之魂，我们要帮他。
    于是粉丝们一致转发白郁佳的微博，为余信发声:#你们欠余信一句道歉#
    不仅白郁佳，李孟焦、招麟、阿闯等模特也都为余信发声，甚至是费尤和乐否为了蹭热度也意思意思地发了一条简单粗暴的“/祝福/”。当天，#你们欠余信一句道歉#成了热搜第一，不明觉厉的网友顺着热搜和官博一看，也义愤填膺地加入转发和发声大军，这时候，一个大v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