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日啖一肉_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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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人的身体都是三段式:脑袋,脖子,躯干,但东山大师显然不同凡俗,他那天赋异禀的肥肉把中间的脖子给缩掉了,但就这样还是一点儿没影响到人家的身手——不能比一只猫更轻了。
    东山迅速回头关上窗,这才把怀里的药材同账本取了出来,在桌上一一摊开。
    东山低声道:“这桃源村里药堂共三家,大夫十名,外有独医两名,有关迷药的都带来了,本来该早些回来,但有几个死活不肯给账本的,我便挨到他们打烊从店里偷了出来。”
    邹仪当初被青毓拐走的时候身边甚么药材都不曾带,连根针都没有,这时乍一见到这如流水般摆满一桌的药材,欣喜的摸来摸去,青毓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邹大夫注意些,哈喇子要淌下来了。”
    邹仪翻了个白眼,美人翻白眼也翻得赏心悦目,他转向东山道:“干得漂亮,这些医师咱们尚且不熟,不必撕破脸。”
    青毓忙插话道:“这是自然,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弟能差么。”
    东山十分惶恐的瞥了师兄一眼,怀疑他不在的时候邹神医给师兄吃了一剂“温柔药”,才能让那千年狗嘴吐出一颗象牙来。
    他将几本厚厚的账本递过去:“抓紧看吧,明早放回去,要实在看不完我明晚再偷出来。”
    邹仪道:“不必,翻近两个月的记录就好。”
    于是三人一人捧一本账本,挑灯夜读。
    邹仪看得头昏眼花,那些方块字看久了就从纸面上浮了起来,成了灵活扭动的一团蛇,他看到哪儿它们就扭成一团,非得他细细掰开了才能瞧个分明。
    他一面揉着额头一面想:要是当年考功名的时候也这般用功,也许早中进士了。
    却听东山忽的叫了一声,忙又捂住嘴,脸上两团白花花的肉却止不住的抖动。
    他说:“你们快看这个!”
    两人将头凑过去,神色俱是一凛:那账单上写的赫然是老夫人的名字!
    青毓瞧着这白纸黑字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邹仪看了眼药名,金蜜丸。东山将金蜜丸递给他,是一些小米大小的褐色小丸子,他嗅了嗅,又将其碾碎,观其形色,再伸出舌尖蘸了些尝了,嘴里品了半响忽然一把抄起毛笔,将药方一气呵成的写了下来。
    他一面吹着半干的墨迹,一面听东山惊奇连连:“邹大夫,真这么神啊?你这就知道药方了?”
    邹仪不要脸的点头:“这是自然,毕竟我可是江南第一神医。”
    江南第一神医刚吹嘘完自己,青毓却忽的道:“给老夫人开方子的是谁?”
    邹仪往前翻了翻:“黄大夫。”
    他一抬的和青毓打了个照面,青毓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平常总似雾里看花瞧不分明,这时候却奇异的心有灵犀,看懂了神色。
    东山一愣:“之前给三小姐验尸的也是她。”
    “接生的也是她,”邹仪飞快地说,“看来她是老夫人极信任的人,也许这份信任是因为两人共享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自然是三小姐。
    然而青毓歪头盯着野鸳鸯片刻却道:“不对,三小姐已经死了,可是你看最新的购买记录却是今天,人都死了,烧成这样一块黑炭谁都看不出甚么,秘密都已经入了土,她们还要维系甚么关系?”
    “也许是延续之前的某个承诺?”东山问。
    邹仪看着白纸上扭成一团的墨蛇,那蛇他盯得愈久,它便愈浓,而白纸却愈淡,到最后简直成了透明,几个字像是浮在空中似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敲着账本,忽的道:“许是做了假账,东山拿到的是假账本。”
    东山是听过假账这回事的,现今做生意的大抵都要准备两本账簿,可是——东山说:“邹大夫你有所不知,这桃源村不时兴咱们那一套,也没有朝廷官府,只有那三大德高望重的家族:陈、杨、王家派人维持一般秩序,每年上供给它们的钱都是固定的,做假账有何意义呢?况且也没有人查过账,我向他们讨账本的时候都吃了一惊,说是细算已经十年不曾有查过,桃源村村民品性善良,大多自律,这记账虽三大家族不曾要求过却是各自默认的,一是为计算盈利亏损,二是若出了甚么抓错药害死人的事能有迹可循。”
    青毓听他唾沫横飞了半响,见他好不容易停下,抹了把沾满唾沫星子的脸。他这一抹脸就像变脸似的,原先还算平和的面孔此时嘴角一扯,眉毛一扬,乌黑的眼眸子滴溜溜一转,转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轻蔑。
    青毓道:“哦,善良自律?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怎地死活不肯给你账本倒要叫你做回梁上君子?”
    东山想说甚么,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将东山的话压了回去:“因为我们是外乡人吧。因为外乡人易扰乱民心,易动摇根本,所以就该杀?还杀的如此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好像我们不洗干脖子等着就是千古罪人似的。
    甚么善良,甚么自律,甚么怡然自乐的桃源村,不过是群自欺欺人的家伙罢了,扯着一方世外桃源的遮羞布,熟不知在脸上摸两斤粉也遮不住他们的心黑!”
    邹仪扯了扯他的袖子,递过一杯茶来:“你就不渴吗。”
    青毓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东山在旁讪讪半响,直到手指被热乎的瓷杯碰了下才回过神,他一低头就见邹仪看着他,挑着眼睛,那双极占便宜的桃花眼露出一抹春风似的笑意。
    他道了声谢接过,却只是捂手:“师兄你别生气……我也只是听他们自个儿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毓叹了口气,语气缓下来,敲了敲师弟的大脑门:“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你虽呆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傻。不过无论如何,你一路上多看多想,切不可随波逐流。”
    东山笑道:“这是自然,师兄放心。师兄邹大夫你们这账簿还看不看,如若不看,我就还回去了,时候不早,两位还是尽量早些歇息吧。”
    邹仪道:“不看了,你拿回去吧,出去时也小心些。”
    东山哎了一声,将那账簿塞进腰侧,又极其灵活的从窗里钻出去,像只格外肥胖又格外灵敏的鸟,跐溜一下就不见了。
    青毓单手撑着身体,往里头挪了挪,给邹仪腾出个位置来,拍了拍道:“快上来睡觉,别磨磨蹭蹭的。”
    邹仪看了他一眼,青毓突然心口一跳,就见邹仪抄起那金蜜丸倒进口中,再猛灌一大口茶水,快的青毓都来不及阻止,当然他想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青毓面色一沉:“你做甚么?!快给我吐出来!”
    邹仪坐到床边脱鞋袜被一把攥住手腕,那力气极大险些搓掉他一层油皮,邹仪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别担心,不过是些安眠镇静的迷药,我这药方子虽写了出来但山里头有几味药材是我不晓得的,或许有差错,还是试过才好。”
    说话间已经上了床,青毓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但心里还是戚戚然,可他也做不了甚么只得帮邹仪盖紧了被子,邹仪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药效还要一会儿,你陪我说说话怎么样?”
    青毓道:“好。”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知道要起甚么头,这案子到如今凶手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反倒更加扑朔迷离,他在思量的当儿却听邹仪说:“其实……也许是我多嘴,你不必和东山讲这些,我想他心底应当是明白的。”
    青毓当下冷笑道:“还不是他整日听那疯老头叨叨,结果也染了一身傻气,以前差点被人拐了还忙着替人数钱,我要是不看着他一点谁知道他又出甚么纰漏。”
    说完过了片刻,却见邹仪毫无反应,心里头犹豫了一会儿冒出一撮良心的小苗,又干巴巴地开口道:“当然他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我嘴巴顺溜惯了,一时半会儿也难改……”
    邹仪还是一声不吭。
    青毓火了,摇了摇他的肩膀:“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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