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仁的声音传来，听在苏云的耳中，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必然，仿佛是大宇宙意志一般。
    他看出来杨教授不敢下手。
    那种情况，谁敢下手？没有术野，被抽走囊液的灰白色囊泡壁软踏踏的覆盖在肝门上，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唯一要做的，是一点点修剪囊泡壁，暴露视野，然后再决定要怎么做。
    手术时间无限延长，患者本身就处于休克状态，太长时间的呼吸机辅助呼吸，即便手术成功，术后的情况也不可知。
    这货，终于来了！
    苏云右手握拳，狠狠的压了一下。
    虽然他一直都劝阻郑仁不要参与进来，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渴望的。
    这一瞬间，苏云忘记了医疗纠纷，只是一个纯粹的医生。
    杨教授正处于两难中，听到有人说话，心中一喜。
    可是他随即想到，家里有资格做手术的人都在前线呢，除了自己，没人会做，也没人能做。
    即便是自己……也做不下来，他的心情马上黯淡下去。
    杨睿回头看，说话那人眉宇之间似曾相识。因为带着无菌帽，所以他一下子没有看出来。
    不过转念之间，杨教授就记起来是谁了。
    “你是……”
    “郑仁。”
    手术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呼吸机的机械通气声和监护仪滴滴答答的报警声此起彼伏，证实着这是一个鲜活的世界。
    “杨老师，我是普外专业出身，水平……很高的。”郑仁很认真的说到。
    还有人这么说？
    自己说自己水平很高？
    还要不要脸了？！
    苏云低下头，可惜看不到额前那缕黑发。这个老板也真是怂啊，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二话不说直接说出手术要点，先震慑全场。
    他丝毫没有怀疑郑仁是否能做下来这种难度的手术，只是这种出场方式……老板，你也太逊了吧。
    都这么说了，面对一个诺奖的提名光环加成，谁还能说不？而且只是助手而已。临时客串当助手，这种事儿常见，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郑仁见大家沉默，便认为是默认了，转身去刷手。
    很快，他刷手回来，再消毒，穿手术衣。苏云跟在后面，给他把手术衣系上，拉了拉衣角，道：“老板，你得自信一点。”
    “嗯？我还不够自信么？”郑仁奇怪。
    “……”苏云摇了摇头，这么多人，就不怼他了。
    “董总，劳驾让个地儿。”苏云和郑仁说完，见他站在助手的后面正在看，便说到。
    董佳怔了一下，这位郑老板是要当一助？
    虽然有些不解，但是董佳没有反驳。于情于理，他只是一个住院总，虽然年纪要比郑仁大些，却要给予郑仁足够的尊重。
    杨教授没注意到这面的对话，他拿着剪子，正在小心谨慎的一点点剪开囊肿灰白色的薄膜。
    “引流液什么颜色？”郑仁上来后，问到。
    “无色透明状液体。”董总回答道。
    郑仁点了点头，这意味着没有胆管篓，系统手术室的实验体模拟情况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郑仁看了一眼状况，知道手术进行到了哪一步。
    这台手术，他在系统手术室里，模拟做了一个月。虽然前期大量的失败，但后面渐渐开始成功。
    耗尽了几乎所有的手术训练时间，可是对于这台手术，郑仁早已经烂熟于胸。
    杨教授和董佳各自拎着一根牵引线，郑仁伸手，道：“董总，我来吧。”
    牵引线是缝在囊壁上的，用一定的力度将牵引线拉起来，以免切开囊腔的时候损伤到肝脏组织。
    无论是杨教授还是董佳，都不敢过于用力牵拉牵引线。因为整个肝脏组织、囊壁看起来很脆，生怕一个用力就扯破了某个组织，导致出血。
    董佳有些奇怪，换谁也不行啊。但是他对郑仁有一种莫名的尊重，或许是因为方林的抢救、或许是因为诺奖光环。
    把牵引线交给郑仁，董佳凝神看着。
    力度加大了50%以上，一块囊壁微微变形，董佳的心“砰”的一下，好像窦性心律不齐时的跳动。
    刚想提醒郑仁，董佳却看到杨教授手里的剪刀微微一顿，随即开始动手。
    视野暴露的真好……只是这么做，可以么？
    疑问出现的时间并不长。
    剪开后，郑仁拿着牵引线的右手再次改变了一个角度，更深位置的术野暴露出来。
    本来龟速一样的手术，终于回归正常，开始快了起来。
    董佳越看越是惊讶，这助手当的，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杨教授下一步要做什么，郑仁总是能提前一点点的时间，把那个位置的术野暴露出来。
    用牵引线、用止血钳、用阑尾拉钩、甚至是用纱布，提前量刚刚好，术者只需要做最简单的工作就可以了。
    看着看着，董佳心生疑惑。
    有几个点，杨教授好像都没有意识到，是郑仁在他迷茫的时候暴露术野，杨教授才顺势继续分离囊泡组织。
    这……
    水平高到这种程度了么？
    董佳站在郑仁身边，渐渐恍惚了起来。
    这里，原本是三助的位置，郑仁代替董佳成为一助后，董佳没有去杨教授身边当二助，而是靠近器械台站着。
    刚开始，还能做点什么帮帮忙。
    但是很快，董佳就发现他……无事可做了。
    而郑仁依旧游刃有余，没有说话，所有的意思都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了出来。
    该怎么做，他会提前暴露视野，杨教授只要顺着做下去就可以了。
    看着是杨教授主刀的一台手术，只是董佳董总却恍惚觉得郑仁才是那个主刀的人。
    他掌握了手术的节奏，让一台生涩、谨慎、如履薄冰的手术变得简单、顺畅起来。
    正想着，猛然，手术顿了一下。
    流畅的手术忽然停顿，像是站在高速行驶的车上的人，随着惯性向前，一个趔趄。
    好难受……
    旁边将近十个医生在观台，心里都是一样的感觉。
    郑仁右手拎着牵引线，左手伸出去。可是左手上空空如也，器械护士怔怔的看着，不知道郑仁需要什么。
    “海绵钳。”郑仁小声道：“那个……苏云，去给伊人打电话，还是叫她来手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