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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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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肉离骨,断肢体,其后断头。”
    苏油看着金文的夏字:“真惨!搞不好接下来,就该烹了……”
    欧阳发摇头:“其实这与如今的祭祀也是一脉相承的,今人祭祀,要向祖宗献上最好的食物,不过那个时候的食材,却是战俘……”
    苏油打了个寒噤,甩了甩脑袋:“如果按照司马学士这个说法,那夏这个字,就是商人为了庆祝这次巨大胜利而特制的,是商汤诛夏桀祭祀先祖的场景还原。”
    “这个字诞生的那一天,就是夏王朝覆灭的那一天!”
    “这个说法,颇有《竹书纪年》的味道啊……”
    欧阳发问到:“明润觉得,司马学士此论,有没有道理?”
    苏油说道:“也的确有些道理,按照这个思路,那阳城陶鼎,就应该是礼器才对,这个你们有证据吗?”
    欧阳发说道:“司马学士如此肯定,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些陶鼎,它们的确是礼器。”
    “证据,就在纹饰之上。”
    “阳城陶器的纹饰,有一批非常的特殊,明润你看……”
    “这个陶罐之上,装饰有太阳纹,细数下来,正好是十二个,表明当时的人,已经知道了十二个月为一年的天文概念。”
    苏油觉得非常的神奇:“那这三个月亮呢?”
    欧阳发说道:“三月为一季啊……”
    “那这两个彗星呢?”
    “额,我觉得,是表示先民们知道,彗星消失之后,还会再回来?”
    星座不用说了,苏油点头:“有道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天文符号。”
    欧阳发说道:“这些都是商代堆积层下方很久远的堆积层上发现的,以商代堆积层厚度推算,这批文物,在商代之前一千到三千年,这是华夏一族,自三代之世,便对天文知识和历法孜孜以求的铁证!”
    苏油举起一个陶盆,陶盆是灰陶的底子,但是上边却覆盖了一层白泥复烧,形成了灰陶之外的白衣:“这个才是陶瓷之间的过渡品,在釉料发现之前,古人已经知道用细泥浆烧制表面涂层了。”
    说完一跺脚:“哎哟我说司马君实这史学家太实心眼了吧!你们这是闹出了一个大得不得了的动静啊,还能等着过年?”
    欧阳发提醒道:“此事乃是司马学士提举。他说,诸多疑点还待确认……”
    苏油翻着白眼:“我知道是司马学士提举,等我去西京自会找他说话。你们就不能赶紧将现阶段已经可以确认的成果整理出来,赶在年底之前送报汴京,让陛下知晓?”
    “明年是改制元年,明年大朝会将宣布重大变革,政治影响懂不懂?!”
    欧阳发也不是傻子,顿时反应了过来:“对对对,我们不是历史上那些献祥瑞的佞臣,我们这是实打实地发现了三代遗存!正好可以呼应改制大事!”
    “安石相公当年不是闹着要法三代之制吗?嘿嘿嘿,我们就给他看看真正的三代之治!”
    “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苏油眼珠转了几下:“我好像知道往汴京的电报该发什么了……”
    放下陶盆笑道:“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你们,什么黄钟正音,日心之论,在你们这份功绩之前,都得让位给这个头彩啊……”
    当晚两人兴致勃勃地研赏文物,研究纹饰。
    如今苏油肚子里的典籍也不少,虽然比不上欧阳发这种金石世家,但是他比欧阳发多的是方法论。
    苏油对上古三代的划分方法,也让欧阳发大受启发,如今有了文物堆积层为佐证,以旧石器时期,新石器时期,青铜时期的划分法也是有道理的。
    从如今往上数,六千年以前,属于旧石器时期,以打制工具为标志,对应到燧人氏伏羲等上古部落首领为代表。
    六千年到三千五百年之间,属于新石器时期,以磨制石器为标志,对应到蟜氏部落,至有熊氏结束。
    三千五百年到三千年,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以陶器出现,陶石并用为代表,对应到黄帝时期。
    三千年时,以金属器开始出现为代表,时代进入夏朝。
    两人兴致勃勃地搜罗经典,相互启发,聊得兴致盎然,最后抵足而眠。
    次日起来,苏油拉着欧阳发去找老刘头,又去城北吃了一碗烩面。
    所谓的烩,是指将原料油炸或煮熟后改刀,放入锅内加辅料、调料、高汤烩制的方法。
    郑州连接西京和东京,两方饮食在此汇聚,如今面食大行其道。
    烩面的面,用的是精白面粉,兑以适量盐碱,用温水和成比饺子面还软的面团,反复揉搓,使其筋韧,放置一段时间,再擀成四指宽、二十公分长的面片,外边抹上植物油,一片一片码好,用湿布搭着的笸箩覆上备用。
    汤用上等嫩羊肉,与劈开露出中间的骨髓的羊骨一起,炖煮三个时辰以上,先用大火猛滚,再用小火煲,其中下七八味中药,得将骨头油全部熬出来,让煲出来的汤白白亮亮。
    客人到来,取羊油羊汤羊肉入小锅炒制,加辅料海带丝、豆腐丝、木耳、蘑菇、青菜、鹌鹑蛋等,然后下面片,加盐起锅,上桌时再外带芫蕦、辣米油、糖蒜等小碟上桌。
    苏油吃得大呼过瘾,冬天里边早上起来吃一碗这个,大半天都是热乎的。
    吃过早饭,苏油开始正式办公,今日陪伴他的,乃是郑州真正的管理者——通判赵蒙。
    赵蒙见到苏油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二十年再遇,明润已然是大宋架海金梁,愚兄却蹉跎委顿,实在是有些羞见故人。”
    苏油拱手道:“年兄客气了,都是为国尽忠而已。”
    赵蒙是史洞修和二十七娘的拐弯抹角的表亲戚,因此也同苏油扯得上些许的关系。
    当年大家一起同赴科举,眉山老乡里边,得中举事的,有苏油,史愿,杨彭,赵蒙和任贯五人。
    之后礼部试,苏油,赵蒙和任贯得中,算是同年,而史愿、杨彭落榜。
    苏油中的是探花,加上当时年纪才十四,可谓是出尽风头。
    之后一路连升,三十三岁做到了少傅,国公。
    而赵蒙和任贯中的是乙榜,还是乙榜靠后,因此仕途蹉跌。
    混了二十年,任贯如今远在广东偏远地方做知州,赵蒙算是运气不错,做了郑州通判。
    郑州在列位西辅之前,其实相当苦逼,人口不过四万余,还当不了蜀中一个下州。
    有人写诗打趣当时的郑州——“南北更无三座寺,东西只有一条街。四时八节无筵席,半夜三更有界牌。”
    要想富,先修路。
    水路陆路一起上后,如今的郑州,成了工业重镇,人口在短短十年里边,暴增到了三十多万,赋税更是翻了十倍不止,去年还升了州格。
    赵蒙这个通判也跟着抬了半级,加上在洛汴渠工程中组织民夫后勤得力,如今被流内铨挂了号,几年考绩下来不出毛病的话,一个中州知州算是稳当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检查
    辛辛苦苦二十年才勉强混得到手一个知州,这就是三甲天子门生和苦等诠注的普通进士的区别。
    在二十年没有出一个进士的眉山老乡里边,赵蒙算是足以自傲,但是在当年这位小老弟面前,那是真的连渣都不如。
    聊起当年中举之后一起再程舍人书坊刻版油印《梅都官诗集》的情形,两人都是感慨。
    赵蒙还跟苏油打听史愿、杨彭二人,得知是在唐淹手底下做助教,学问日渐丰博,但文运还是那么差之后,又是一阵唏嘘。
    苏油说道:“对了,两位兄台如今也在汴京城,今年还是过了举试,正在眉山会所苦读,就等着明春的礼部试呢。”
    赵蒙摇头笑道:“我眉山十九年未出进士了,几年前苏元贞,唐伯虎等人都中了高位,虽然和明润你渊源极深,但是毕竟不能算是真正的眉山人。”
    “都说苏氏一门吸走了眉山二十年的文运,是真是假,明年就当见分晓。”
    苏油笑道:“这些野语哪里当得真,要说起来还得怪介甫相公,是他废了科举的诗词歌赋,让我眉山人失了强项先手,当真可恼。”
    赵蒙拱手道:“也奈何不得明润异军突起。蜀中理学,如今蔚然大观,我看明春,必是我眉山士子一鸣惊人之时。”
    苏油喜道:“承年兄吉言了,明年我几个侄子辈也在其列,希望他们能够拿下吧。”
    聊完这些闲话,两人才开始进入正题。
    苏油关心的,其实就两个问题,第一是郑州工业基地的产能和潜力产能问题,其二是交通运输能力问题。
    第一个问题可以从税收看出来,郑州工业基地,除了保障部分西军和全部汴京禁军的装备后勤外,更大头的,就是面向民间的商贸产品。
    而这一部分,在战时完全可以向战争倾斜。
    这些东西,郑州官府的账册上记录得非常规矩。
    赵蒙是眉山人,手底下也有一帮乡党师爷,郑州的工业和经济,也要求更加高效的管理方法,因此引入眉山模式,是赵蒙的必然选择。
    赵蒙是郑州的实际管理者,欧阳发乐得当甩手大掌柜,天天专注于文化教育和考古研究。
    他在郑州政坛的唯一用处,就是震慑宗室。
    赵顼也算是知人善任了,郑州工业的话事人,基本上都是宗室外戚勋贵成员。
    别人怕这些人,作为谥号文忠的名臣之后,欧阳发最不怕的,却也是这些人。
    遇到赵蒙怼不动的大佬,欧阳发出马,骂得他们狗血喷头,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受着。
    否则欧阳牌弹章一上,那就要震动朝堂,连带宫中的两位王爷都得心惊肉跳。
    检查了账簿,郑州一年的坐税收益,就在五十万贯以上。
    三十税一,也就是说,郑州工业的民用产能部分,在一千五百万贯左右。
    这还不包含不用纳税直接交付军方的军品,苏油估计,郑州的总体工业产能,在两千万贯之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数字让苏油非常满意,大宋东南西北几个工业基地的产能加起来,在一亿多贯的样子。
    对应一亿多人口的大宋,仅工业产值就人均一贯多,作为跨越千年来第一次起步,已经相当不错了。
    运力上稍微差了些,不过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洛汴渠工程九月之后才完工,算是刚刚投入全段使用,加上陆路,现在已经给郑州的产能打通了动脉,可以滋养东西两京。
    轻便高效的车辆成为了刚需,苏油决定,明天就去锻造厂看看,那里是车辆横梁和轴承的加工基地。
    一天里苏油就没有出都厅,都在阅读报表数据,这些数据其实在出发前,就通过四通商号忘雨阁和皇宋银行财务报表统计过一次,现在苏油主要是进行核对工作,顺便检查一下郑州公务班子的效率和贪腐情况。
    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毕竟郑州离汴京太近,还在朝官御史们的威压范围之内,加上普遍调薪,官员们暂时还算是老实。
    说起这个来赵蒙就撞天叫屈:“明润你说他们有没有道理,我兢兢业业操持政务,结果被御史弹劾我欺凌上官,独揽大权。凡事都是我先签署,然后逼迫欧阳太守签押,我有那个胆子吗我?”
    苏油笑得不行:“这事情我外放的时候常干啊,怎么没见有人弹劾我的通判呢?总是年兄你哪里露出了马脚。”
    “我猜啊……五日京兆做得上瘾,行为举止有些僭越了吧?当年我手下的蔡确,蔡京,人家那都是恭敬得很,上上下下,没一人挑得出毛病来。”
    赵蒙表示不服:“我对欧阳太守也恭敬啊!你当太守转运使的时候在什么地方?我在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好吧?”
    苏油就横着眼睛看他:“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在我面前都这个样子,谈何恭敬?”
    赵蒙根本不怕这个好脾气的小老乡:“明润你别闹!一路把我往沟里带,现在查完账了就拿我做样,不地道!”
    苏油乐得不行了:“御史弹劾,就别忘心里去。人家欧阳太守后来不是还特意上章给你打圆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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