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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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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漏勺早蒙恩荫,身上背着将作监丞的虚衔做赵煦的伴读。
    然而漏勺自己却没把这个将作监丞当虚衔,经常跑去将作监实习上班,还给将作监改进过几次工艺,立了些功劳。
    司徒家二公子的功劳无人敢抢,将作监将成果报上,高滔滔看过都乐了,苏家人这是一如既往的实诚啊。
    于是干脆按照实职给漏勺诠考升转,等到漏勺中探花的时候,已经升到了从六品。这也成了刘正夫要求将之外放的理由。
    应该说,漏勺的起步,比他爹还厉害。
    不过他爹从治夔开始一路跳级,压根连通判、路判都没干过,放到外路都是正职。所以娃娃还有得追。
    广州是无人愿意来的州,按照苏油之前制定的艰苦地区任职官员,可以优先升职和俸禄补贴关怀的政策,漏勺外放,朝廷给的是正六品。
    ……
    如今的广州城,只能算是初具格局。
    虽然自秦始皇统一岭南,任嚣、赵佗建筑番禺城垣开始,广州就是岭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五代之时,这里还是南汉政权的首都,但是依然说不上发达。
    开宝三年,宋征岭南,以潘美为行营诸军都部署、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副之。
    当时的南汉国主刘鋹堪称昏君中的极品,纸醉金迷、凶残暴虐、荒淫无度。
    对付自己人他很拿手,皇室宗亲几乎被他全灭。
    为了防止官员造反,这货想出一绝招——给官员们动手术,让他们成为宦官。
    等到潘美打过来,刘鋹六神无主,便问手下该怎么办。
    手下也够混账,跟他说宋军之所以要打我们,那是因为觊觎我们的好东西,只要我们将宫室府库内的宝贝全给烧了,他们无利可图之下,自然就只能回去。
    于是刘鋹真的就放了一把火,烧掉了皇宫,并将半个广州烧为白地。
    等潘美打到广州哭笑不得,只能把刘鋹抓去开封当战利品,南汉灭亡。
    直到真宗、仁宗时期,广州城才开始渐渐恢复。
    之后不断有官员上报,广州多蕃汉大商,却已经“城壁摧塌”,坊里富庶却又防卫衰弱,无城池郛郭,周边便出现了不少海盗。
    珠江口水面壮阔,号称“小海”,一时成为海盗的天堂,最多时有三百之众,而蕃汉百姓如同露天筵席上的丰富菜肴,任由盗贼宰割。
    一座城市遍地财富却没有城防,这就像是家有千金却从不锁门一样。
    庆历五年,任中师回朝,再次向朝廷建议广州修城。
    新任知州魏瓘,在旧城角落发现一块古砖,铭刻着“委于鬼工”四字。
    鬼与委合在一起,就应了“魏”这一姓氏,魏瓘认为这是天意,于是召集军民,以南汉旧城为基础,大修子城。
    任中师和魏瓘可谓高瞻远瞩,子城重筑后不久,就爆发了侬智高之乱。
    然而魏瓘修筑的子城固若金汤,城内新开凿的井水充足,侬智高围城五十余天师老兵疲,番禺县令萧注募集勇士,趁晚上飓风大起,点火焚烧敌军船只,一时间烟焰蔽天,侬智高只得败退。
    虽然子城出色完成了御敌的任务,但还是过于狭小,无法容纳更多百姓。
    治平四年,宰相吕蒙正之子吕居简知广州,打算修建西城,但苦于工程困难,于是只好将目光投向东部,早在东汉末年,由步骘在“赵佗城”旧址上修建的越城。
    吕居简不久调任,但仍旧上书,请求在越城遗址上修筑东城,新任知州王靖接手后,历经百余日,将东城修毕,方圆四里,城橹五十一,北门“拱辰”,南门“迎薰”,东门“震东”。
    只有西面与子城隔文溪相望,未修城墙,有“致喜桥”跨濠与子城东门迎春门相连。
    熙宁四年,福州知州程师孟移任广州,鉴于侬智高围城时掳掠城外藩汉数万家而去,“百年生聚,异域珍玩,扫地无遗矣”。认为地方治安与百姓安全形势依然严峻,广州城的格局规模,依然是当政者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广州背山望海,城北越秀山,城南珠江水,东部越城残迹规模迫隘,再往西,则土地低湿,唐代以前基本是河汊沼泽。
    司马光的评价是“地皆蚬壳,不可筑城”。
    因此广州并没有修建大城的地理优势,能修的,前人差不多已经修了。
    只剩下另一种可能性——造砖,修砖城。
    程师孟在福州就是个治水修城的小能手,经验丰富,决意顶住议论,修筑西城。
    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首先比起战乱造成的损失,修城花费简直微不足道,而广人自侬智高之后,常因没有外城保护而担惊受怕,一日三惊,所以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空前支持。
    第一千六百五十七章 蕃坊
    欲修城必先拆迁。正好侬智高之乱,让城西靠近子城的建筑尽数化为灰烬,反而让大量的拆迁障碍一扫而空。
    当时广州知州的职务已经成为烫手山芋,一方面,朝廷施压让地方官筑城,另一方面,知州们担心工程失败会被问责。
    比如余靖,因为岭南出身,深知广州修城困难,就宁愿不升官也要辞免广州职务。
    但是程师孟本身魄力十足,决心迎难而上,坚持要在土质疏恶的广州西面,筑起一座新城来。
    赵顼不但同意,还特意派遣使臣,给程师孟带去棱堡的图纸。
    不过赵顼是想多了,造砖得用粘土,须得取自农田或是深挖埋藏于地下的膏泥,城砖在广州可精贵得很,不可能用本地的蛤壳土和酸红土烧造得成。
    知州一个接一个地到来,都以无土烧砖而放弃修城。
    当初吕居简见到街衢有砌石段,便马上借去修城脚。
    直到好几任知州之后,官府烧出城砖,才归还了从老百姓那里借来的城脚石料。
    熙宁五年八月,西城历时十个月的艰难建造,终于完工,整个广州城周长十三里一百八十步,高二丈四尺,九门,将广州最繁华、人烟最稠密的蕃坊纳入城中。
    广州到此奠定三城并立的格局,宋代广州城,总面积扩张到唐城的四倍以上。
    有了安全的城防,广州才成了吸引商贾们前来贸易的地方,城南的西澳成了有城墙和码头保护的内港,商船往来,百货充盈,为“五都之市”。
    附近还有大市街、象牙街、玛瑙巷等街巷,程师孟得意地留下一首诗:“千门日照珍珠市,万姓烟生碧玉城。山海是为中国藏,梯航尤见外夷情。”
    但那是程师孟给自己脸上贴金,相比唐代广州蕃坊胡人商贾往来不断,人数长期十万以上,象牙、翡翠、珠玑、蕃药不计其数,积载如山的盛况,还差得远。
    原因就在于大宋的经济制度——“专榷”。
    虽然广州从入宋之初就成立了市舶司,但是最初的贸易方式非常原始,市舶司和蕃商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贸易,其中的大宗商品,由市舶司尽数购入上缴朝廷。
    广州市舶司用这种方式,经过多年努力之后,渐渐在常年里,能够给汴京输送价值七十万贯左右的货品。
    最牛的一次是购得价值百万贯的乳香,那一年广州市舶司贸易额达到了一百五十万贯。
    在岁入盈余只有六七百万贯的宋朝前朝,这就算是了不得的收益了。
    然而这些东西对于地方发展来说毫无用处,因为都是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
    而且熙宁之后,南海蕴州和两浙杭州的强势崛起,以及纵帆船和牵星术的突破性进展,让近洋航海逐渐被远洋、大运载量、直线式航海所取代。
    熙宁七年,广州市舶司甚至出现了第一次亏损,亏损额高达二十万贯。
    朝中甚至有请求裁撤广州市舶司的声音。
    因为是“央企”,市舶司是盈利还是亏损,蒋之奇其实是不怎么关心的。
    不过市舶司没有专职的时候,会由地方通判代管,作为文官,蒋之奇不以为那是什么好差事,甚至认为让漏勺堂堂探花去主理市舶司这等商贾事务,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想到这里,蒋之奇问手下:“苏通判今天没见着?”
    书办回道:“听闻苏通判去了怀圣寺。”
    “又去蕃坊。”蒋之奇眉头一皱:“等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怀圣寺是一所可兰经寺庙,建于唐开元二十九年。
    “白云之麓,坡山之限,有浮图焉,其制则西域,磔然石立,中州所未睹,世传自李唐迄今。”
    这个浮屠被广州人称作“光塔”,因此怀圣寺又被称为“光塔寺”。
    在光塔寺的周围,渐渐构成了一个聚居区,这里住着的主要是蕃客。
    蕃客,就是从远海来到广州定居的外国人,除了天方人,还有印度人、南海诸国人。
    而他们所居住的这片地区,被称作“蕃坊”。
    如今这里还是以有钱有势的天方人为主,其下还有大量他们雇佣的当地人,主要是一路招募的夷人、峒人。
    大宋对蕃人是比较宽容的,在蕃坊设蕃长进行管理,蕃长的主要职责,则是管理蕃坊的日常事务,以及招徕商人。
    应蕃人们的要求,朝廷甚至命地方政府给他们兴办了学校,诸蕃子弟均可入学,学习华夏文化。
    他们还有机会能够融入到社会上层,左右地方经济,被朝廷封以官职。
    只要遵守大宋的法令,蕃客们可以保留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的自由,居住三代以上,可以在广州购置田地和住宅,三代中有一代为官者,甚至可以与中国女子婚配。
    漏勺穿着便装,头戴软翅幞头,在蕃坊中走着。
    街道两侧,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能够看出最早的那些还是汉人的样式,之后在中间渐渐成长出一些西方风格的建筑,又渐渐融为一体,让整条街变成一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所在。
    这里的店铺主要是贩售绒毯、薄毡、香料、香水、染料、果脯之类的东西,也有销售锡器、银器的工坊。
    妇人们“绕耳皆穿孔”,一个耳朵上戴着十多枚耳环,有些鼻子上也有孔,穿着镶嵌宝石的金饰。
    男子喜欢穿彩色花绸,不过缂丝、织锦朝廷还在严禁,漏勺一看就知道他们穿的是眉山单面染。
    除了穿得花,他们还喜欢黄金和宝石,基本上每个体面的男子,腰带上都钉着几枚舶来金币,手上戴着几枚可以当印章用的金戒指。
    见到漏勺,人们都是躬身施礼,因为蕃长已经打过了招呼,大家都知道这位少年宋人官员,乃是市舶司的正管,能够轻松决定他们命运的人物。
    蕃坊的中心就是光塔寺,漏勺进入寺中,脱下靴子,赤足由寺内小孩带领着,朝一间房间走去。
    房间很大,里边铺着地毯,整个房间散发出浓烈的玫瑰花露的香味。
    房间中的柱子充满异域风格,上面还写着阿拉伯文的经典。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孔射入,能够看见大房间中不少衣装素净整洁男子,在誊录经文。
    漏勺注意到他们用的是石纸与鹅毛笔,誊录完之后,还要覆盖上一层细麻布,用玫瑰花露喷一遍,才算是完工。
    一个年迈的天方老人斜倚在一张藤床上,不时有年轻一些的人过来礼貌地低声请教,老人也和蔼地低声回答。
    老人身边有一个穿着富贵的蕃人老者,神色恭敬,一直希望跟老人搭上话,但是一直不得机会。
    见到漏勺进来,室内众人都是神色一凛,那穿着富贵的男子不禁顾不得礼仪,急切地和老人低语了起来。
    老人坐直了身子,对漏勺躬身,算是施礼,示意他坐到自己前面来。
    富贵蕃人更加急切了,又在老人面前用藩语嘀咕起来。
    漏勺神色坦然地看着老人,用流利的藩语说道:“你们的经典说过,‘真主能辨别破坏的人和改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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