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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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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宗非不知官物失陷,奸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无以为生,虽加鞭挞,终无所得,缓之则为奸吏之所蚕食,急之则为盗贼之所凭藉。故举而放之,则天下悦服。
    虽有水旱盗贼,民不思乱。此为捐虚名而收实利也。
    自二圣临御以来,每以施舍己责为先务。
    登极赦令,每次郊赦,或随事指挥,皆从宽厚。
    凡今所催欠负,十有六七皆君恩所贷矣,而官吏刻薄,与圣旨异,舞文巧诋,使不该放。监司以催欠为职业,守令上为监司之所迫,下为胥吏之所使。
    大率县有监催千百家,则县中胥徒,举欣欣然日有所得。
    若一旦除放,则此等皆寂寥无获矣。
    自非有力之家纳赂请求,谁肯举行恩贷?而积欠之人皆邻困于寒饿,何赂之有?
    以此之类,蔓延追扰,自甲及乙,自乙及丙,无有穷已。
    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钱,谓之破限。
    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盖无虚日。俗谓此等为县胥食邑户。
    嗟乎!圣人在上,使民不得为陛下赤子,而皆为奸吏食邑户,此何道也?”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积欠
    奏章中继续写到:“数路连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转运司利于财用,例不肯放税,纵放亦不尽实。
    虽无明文指挥,而以喜怒风晓官吏,孰敢违者?
    所以逐县例皆拖欠两税,较其所欠,与依实检放无异,于官了无所益,而民有追扰鞭笞之苦。
    臣顷知杭州,又知颍州,亲见两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为积欠所压,日就穷蹙,而欠籍不除,以至亏欠两税,走陷课利,农末皆病,公私并困。
    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
    臣自颍移京,舟过诸州,所至麻麦如云。臣每屏去吏卒,亲入村落访问,父老皆有忧色,云:‘丰年不如凶年。天灾流行,民虽乏食,缩衣节口,犹可以生;若丰年举催积欠,胥徒在门,枷棒在身,则人户求死不得。’言讫泪下。臣亦不觉流涕。
    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麦既熟,举催积欠,故流民不敢归乡。’
    臣闻之孔子曰:‘苛政猛于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观之,殆有甚者。
    水旱杀人,百倍于虎,而人畏催欠,乃甚于水旱。
    臣先知杭州日,于元佑五年九月具奏四事:
    其一曰,见欠市易籍纳产业,圣恩并许给还,或贴纳收赎,而有司妄出新意,创为籍纳折纳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该给赎。
    其二曰,积欠盐钱,圣旨已令止纳产盐场盐官本价钱,其余并与除放,而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
    其三曰,登极大赦以前,人户以产当酒见欠者,亦合依盐当之法,只纳官本。
    其四曰,元丰四年,杭州拣下不堪上供和买绢五万八千二百九十匹,并抑配卖与民户,不住鞭笞催纳,至今尚欠八千二三百贯,并合依当年四月九日圣旨除放。
    然臣具此奏目,经一百八日,不蒙回降指挥,复乞检会行下,尚书省取会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
    十二月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别具闻奏。
    臣已于元佑六年正月九日备录元状,缴连奏去讫,经今五百余日,依前未蒙行下,伏乞检会前奏一处行下。
    臣前所陈四事,止是扬州、杭州所见。窃计天下之大,如此四事者多矣,若今日不治,数年之后,百姓愈困愈急,流亡、盗贼之患,又有不可胜言者。
    臣伏见所在转运、提刑司,皆以催欠为先务,不复以恤民为意,盖函矢异业,所居使然。
    臣愚欲乞备录今状,及元佑六年正月九日所奏四事,行下逐路安抚、钤辖司,委自逐司选差辖下官僚一两人,不妨本职,置司取索逐州见催诸般欠负科名、户眼及元欠因依,限一月内具委无漏落保明供申,仍备录应系见行欠负敕条,出榜晓示。
    如州县不与依条除放,许诣逐司自陈,限逐司于一季内看详了绝。
    内依条合放而州县有失举行者,与免罪改正讫奏。
    其于理合放而未有明条,或于条有碍者,并权住催理,奏取敕裁,仍乞朝廷差官三五人置局看详,立限结绝。
    如此则期年之间,疲民尚有生望,富室复业,商贾渐通,酒税增羡,公私宽贷,必自此始也。
    民心邦本,事关安危,兼其间逐节利害甚多,伏望圣慈少辍清闲之顷,特留圣虑,深诏左右大臣,早赐果决行下。
    当时臣身远言深,罪当万死,感恩徇义,不能默已。”
    高滔滔读后恻然,下诏:“京师所置局,因令看详畿内欠负。”
    然而苏轼并没有就此终止,继续上书,还告了户部一状,讲述自己所见的中央政策在抵达地方后的执行情况:“臣过淮南,见转运司牒,坐准户部符,臣僚上言淮南灾伤,乞特与除放,其余纳钱见欠人户,亦乞特与减免三分外,若犹有欠,并上二等户,如不可一例减放,则并乞特与展限,候今年秋税送纳。其言至切。”
    “寻蒙圣恩送下户部,本部却只检坐元佑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敕节文,灾伤带纳欠负条贯,应破诏旨。其臣僚所乞放免宽减事件,元不相度可否,显是圣慈欲行其言,而户部不欲,虽蒙行下,与不行下同。”
    同时表明了自己对户部执行积欠清理态度与能力的怀疑:
    “臣今来所论,若非朝廷特赐指挥,即户部必无施行之理。”
    “近日淮南转运司,为见所在流民倍多,而所放灾伤多不及五分,支破贫粮有限,恐人情未安,故奏乞法外支结。”
    “若使尽实检放,流民不应如此之多,与其法外拯济于既流之后,曷若依法检放于未流之前?”
    “此道路共知,事之不可欺者也。臣忝侍从,不敢不具实闻奏。”
    半月之后,见朝廷依旧没有决策,苏轼再次上书:“臣闻之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若陛下初无此心,则臣亦何敢必望此政,屡言而屡不听,亦可以止矣。然臣犹孜孜强聒不已者,盖由陛下实有此心,而为臣子所格沮也。”
    “窃观即位之始,发政施仁,天下耸然,望太平于期月,今者八年而民益贫,此何道也?愿陛下深思其故。”
    “若非积欠所压,自古至今,岂有行仁政八年而民不苏者也?
    臣既论奏不已,执政乃始奏云初不见臣此疏,遂奉圣旨令臣别录闻奏。
    意谓此奏朝上而夕行,今又二年于此矣,以此知积欠之事,大臣未欲施行也。”
    “若非陛下留意,痛与指挥,只作常程文字降出,仍却作熟事进呈,依例送户部看详,则万无施行之理。”
    “臣人微言轻,不足计较,所惜陛下赤子,日困日急,无复生理也。臣又窃料大臣必云今者西边用兵,急于财利,未可行此。
    臣谓积欠之在户部者,其数不赀,实似可惜,若实计州县催到数目,经涉岁月,积累毫厘,何足以助经费之万一?
    臣愿特出英断,早赐施行。”
    “臣访闻浙西饥疫大作,苏、湖、秀三州之民,朝廷加意惠养,仍须官吏得人,三年之后,庶可全复。书曰:‘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浙西灾患,幸于一二年前上下疚心,同力拯济,其劳费残弊,未为之甚也。”
    顺便告状:“臣知杭州日,曾奏乞下发运司多籴米斛,以备来年拯济饥民。圣明垂察,支赐缗钱百万收籴,而发运使王觌坚称米贵不籴。”
    “是年米虽稍贵,而比之次年春夏,犹为甚贱,纵使贵籴,尚胜于无。而觌执所见,终不肯收籴颗粒,是致次年赈济失备,上下共知。”
    “而小人浅见,只为朝廷惜钱,不为君父惜民,类皆如此。”
    “淮南东、西诸郡累岁灾伤,近者十年,远者十五六年。今来夏田一熟,民于百死之中,微有生意,而监司争言催欠,使民反思凶年。怨嗟之气,必复致水旱。”
    “臣敢昧死请内降手诏云:‘访闻淮、浙积欠最多,累岁灾伤,流殍相属。今来淮南始获一麦,浙西未保凶丰,应淮南东、西,浙西诸般欠负,不问新旧,有无官本,一体罢除。’”
    这就有些过分,等于是抓着赵煦的手,帮他将手诏都写好了。
    苏轼最后还拿着赵煦大婚当做理由:“使久困之民,稍知一饱之乐。仍更别赐指挥,行下臣所言四事,令诸路安抚、钤辖司推类讲求,与天下疲民尽洗疮痏,复睹太平。”
    “臣伏睹诏书以五月十六日册立皇后,本枝百世,天下大庆。孟子有言:‘诗曰:‘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此周之所以王也。”
    “今陛下膺此大庆,独不念积欠之民流离道路,室家不保,鬻田质子以输官者乎?若亲发玉音,力行此事,所全活者不知几万人。天鉴不远,必为子孙无疆之福。”
    “臣不胜拳拳孤忠,昧死再言。”
    高滔滔终于坐不住了,特召苏轼觐见,于偏殿单独面奏。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止步
    迩英殿,偏殿。
    赵煦看着苏轼,对这个大宋的文化偶像非常景仰。
    普天之下,包括司徒在内,都在为赵煦的大婚做准备。
    举国大庆的时候,苏轼连续的三道奏章,让朝廷倍感不安。
    听闻学士有名爱妾朝云,评断他“一肚子不合时宜”,如今看来,的确是够中肯。
    不过赵煦并不生气,他好奇的是,以大宋如今三亿五千万贯以上的岁入,为何在大苏眼里,却还有那么多嗷嗷待赈的百姓?
    大苏道出了一个让大宋老百姓痛苦已久的问题——积欠。
    积欠,就是老百姓们欠朝廷官府的钱粮。
    这部分钱粮产生的原因有很多。
    第一部分就是正常的两税,诸如灾荒,如果没有严重到需要朝廷免除两税的时候,是一样需要上缴的。
    但是如果上缴,老百姓就留不下存粮和种子,地方官力求“安静”,害怕影响政绩,往往不予上报,只让老百姓“宽展”到下一年上缴,这就形成了一种“积欠”。
    第二部分就是“扑买”,大宋很多资源,如码头、矿藏、酒坊、冶坊,很多属于国家所有,百姓承包,每年都要缴纳“榷课”。
    但是做生意一定有赚有赔,比如苏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次淯井盐户逃亡事件,就是因为资源枯竭而榷课不止,造成了百姓欠下官府太多榷额,偿还不上只好逃亡。
    第三部分就是“官物”,朝廷征收的物资,需要百姓送到征收地,才算是完成,如果半路上遇到洪水暴雨造成了损失,就要算在老百姓头上,需要赔偿。
    还有一种“官物”,就是贫户的种子、农具、耕牛甚至土地,或者完成役务运输的骡马,贫户自身没有,往往需要向官府借。
    如果遇到灾荒比如洪水,或者骡马耕牛染病而亡,这些东西也是要赔的。
    高滔滔上台之后,履行宽政,减免了大量的苛捐杂税,大力鼓励生产,安石相公时代留下的那些青苗贷、市易钱之类的专项欠逋,高滔滔予以了一体的罢免。
    此外还有如不合理的附加性税收如“宽剩钱”,“头子钱”之类,同样予以了罢免。
    应当说,这些措施取得了极大的成效,也的确给华夏大地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但是因为以前大宋的底子太薄,这些措施所照顾得到的,大多还是三四等以上,最起码薄有田亩,基本有能力自食其力的那些百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苏油的治国理念当中,大宋的政策,当然要首先向有能力纳税的那部分人倾斜,先得保证国家有足够的税收,扎牢基本盘,之后才说得到其他。
    以苏油如今的身份,他也绝对不敢如此“示恩天下”,毕竟这些钱粮,的确是老百姓欠国家的。
    他只能通过种种举措让老百姓增加收入,早日让老百姓能填上这个坑,而绝不敢建议朝廷“罢除”。
    而到了今天,终于有人站出来说出了这一条。
    不合时宜苏子瞻,时常苏油头疼,不过也很让他骄傲。
    君臣间却没有直入话题,高滔滔在帘内先是问道:“毕观母子,都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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