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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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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照旋还记得她死前握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未听劝诫,悔之晚矣”。
    谢镜怜就死在陆照旋面前。
    如今回想,很难说当日心情,陆照旋早已不习惯那样浓烈而毫无保留的情感,连回忆也觉陌生。她只记得那是不亚于被追杀时走投无路的绝望和痛恨。
    陆照旋从来没有朋友,她不信情谊。她见惯了今日情投意合,他日便能因蝇头小利而反目成仇。
    谢镜怜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她愿意相信的人。
    有时陆照旋会觉得谢镜怜傻,简直在脑门上写满了“来坑我吧”,让人觉得不坑她一把都亏得慌,反正没有代价。
    但她知道谢镜怜其实不傻,她只是太好了。
    谢镜怜死的时候,陆照旋感到深切的悲哀和孤独,这是她从未想到会因某人之死而产生的情绪。
    她信大道独行,是谢镜怜让她明白独行未必无情。
    谢镜怜顾念同族情谊,但陆照旋不会。谢镜怜的异母弟仗着谢镜怜的宽和兴风作浪,陆照旋只会给他一剑。
    无论是给谁报仇,她杀了谢氏嫡系子,自然与谢氏结了仇。
    毕竟,一介散修无论为了什么理由都是不配杀高贵的谢氏子的。若人人皆可代谢氏族规而行,那谢家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此后数百年,追杀她的势力名单上又多了个谢家。
    但她无悔。
    谢坦打量了她一会儿,似有犹疑,最终却定了主意,“不错,当年你实力低微,我觉得你只能是拖累,如今你已用实力证明了资格,我自然该邀你加入。”
    他早知陆照旋有其不凡之处,否则也不可能顶着宁家、秦家、谢家的追杀一路走到如今。但他与陆照旋因谢镜怜之死而结识,那时她才化丹期。
    化丹再怎么强、再怎么击杀同境界修士,战绩再辉煌,对于元婴修士来说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实感。
    直到方才,陆照旋独斗三元婴,全歼对手,还能全身而退,这手段即使是谢坦这等谢氏天才弟子见了也心惊不已,知其专门在他面前杀人,就是为了震慑他,让他莫要轻视她。
    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们这同盟,唤作天光会。”谢坦沉吟了一会儿,“取自天光初霁之意,是想自流洲开一片天光无晦,不受世家纷扰。”
    陆照旋轻轻颔首。
    谢坦见她神色平淡,似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有些不悦。
    他自觉自家天光会豪情万丈,有普渡众生之意,敢于流洲万年格局中更辟新天,乃是一等本事、一等壮志、一等胆气,落在陆照旋这等饱受世家欺压的散修眼里,纵不是当场折服,总该动容不已。
    岂料,陆照旋竟无动于衷。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谢坦自觉无趣,不由懒懒道,“我们有此意向,倒也不是凭空发梦。流洲虽无成例,放眼十洲五岛,却是有人成功的。”
    陆照旋挑眉,“十洲五岛?”
    “不错。”谢坦见果然吊起她胃口,不由满意一笑,他不知陆照旋转世凤麟洲之事,只道她被流洲以外的消息震撼到,自得道,“我们与其他洲岛有联系。”
    看来流洲与其他洲岛的通道也逐渐开启了。
    陆照旋一边思忖着,一边罕见地朝谢坦露了个笑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天光会之立,便来源于祖洲的先例缘生宗。”谢坦讲起缘生宗来,眉飞色舞,“这缘生宗的开山祖师裴梓丰是位极了不得的大能。他不忿祖洲世家独大,垄断传承与道途,便创立了缘生宗。”
    “缘生宗讲究有教无类、人人皆可得道。最初缘生宗为祖洲世家疯狂打压,但裴祖师顶着压力,屡屡化险为夷,最终成为蜕凡真君,缘生宗也压下诸多世家,成为祖洲第一宗门。”
    陆照旋挑眉,微感惊奇,不由问道,“全洲上下,有教无类?”
    “不错。”谢坦见她终于动容,自觉骄傲,“祖洲世家再无霸道之机!”
    “那这位裴梓丰前辈真是了不起。”陆照旋真心实意感叹道。
    “可惜天妒英杰,裴真君结仇太多,虽力压诸世家,到底留了暗伤,转世去了。”谢坦叹息,“不过缘生宗已然势大,不必裴真君坐镇,也能镇住祖洲。”
    他话音一转,“我们天光会效法缘生宗,愿相互守望,不受三大世家霸道压迫。”
    陆照旋听谢坦滔滔不绝,神色不变。
    任谢坦怎么硬扯,缘生宗与天光会都不是一回事。
    前者矛头对准的是所有世家,反对“生而高贵”,抵制血缘垄断仙途传承,认为所有人都有资格问道求仙。
    后者却只是想于世家独大的流洲抱团取暖,得一喘息之地,若世家不针对他们了,便绝不会主动相向,本质便是苟延残喘罢了。
    陆照旋觉后者无可鄙薄,却也无可赞叹,倒是前者……
    能成是盖世英豪,不能成也是一代人杰,敢于万年格局中换新天,本就是大胆气、大毅力、大神通。
    “我想请你加入天光会。”谢坦不知她所想,郑重邀请。
    陆照旋不置可否,“我若进了天光会,需要做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大家守望相助,共抗三大世家便是。”谢坦笑道,“若你有什么需要大家一起搭把手的,也能有个伴。”
    “说来,之前听说你去秭殊洞天,最近我们天光会也有道友欲去觅机缘,不知可否稍稍指点他们一二?不会白拿你的经验,自然有酬劳。”
    “他们倒是好胆气,敢进秭殊洞天。”陆照旋挑眉。
    “咱们散修若想再进,不搏命还能如何呢?”谢坦叹息。
    陆照旋瞥了他一眼。当初她还是化丹修士时,谢坦已与谢家反目成仇,见了她仍把世家出身的架子摆得高高的,似乎若非谢镜怜,她这样的散修便是他眼里不值一提的尘埃。
    “你且把他们叫来。”她淡淡道,“我看合不合眼缘。”
    谢坦取出一面玉牌,化为灵光飞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便见远天遁光于烟水中潜来,绕江天而转,落于舟头,化作一男一女,面带警惕之色,朝陆照旋望了一眼,朝谢坦颔首。
    “这二位是甄道友、吕道友,他们是道侣。”谢坦他们互相介绍,“这位是陆道友。”
    尚未互信时,谢坦并不直接报上姓名,然而那对道侣中,吕姓女修打量了陆照旋一会儿,冷不丁问道,“陆照旋?”
    谢坦笑容淡去。
    陆照旋惹仇的本事大,名声也水涨船高,散修、姓陆,足以让人猜到她的身份。
    但这人若是有眼力,就不该一口道破。
    被人叫破身份了,她没有否认的必要。
    “我是。”
    第37章 玄门散修,有形无形
    “我听说过你。”吕姓女修朝她微微颔首, 神情严肃,“你和谢家有仇,就是我的朋友。”
    陆照旋不把这话当回事, 她见过太多人话鬼话混说的,也不需要有共同仇人的朋友。仇怨这种东西, 是不能共享的。
    “我听说道友曾去过秭殊洞天,不知可否介绍一二?必有重谢。”
    有时陆照旋忍不住去想人们客客气气下的真实情绪,如果她不实力超拔,他们到底又会作何反应。这是经历过狼狈不堪到声名显赫的本能。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因为没有如果。她的过往、她的实力构成了她这个人。
    然而,尽管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她在流洲有种如鱼得水的快感, 而在凤麟洲没有, 哪怕前者仇家势大,后者则有靠山可依。
    陆照旋想,也许她天生不甘安逸。
    “我发现好似全天下都知道我去过。”陆照旋的漫不经心隐含着无言的锐利,仿佛雄狮小憩,“宁正阳说我死了, 谢道友又说我得了绝世机缘。”
    其实谢坦所知也是陆照旋死在秭殊洞天了,但消息真假难辨, 人都好好地站在面前了,实力不退反进,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到底都是怎么知道我去过的?消息还五花八门的。”睁眼说瞎话是陆照旋多年散修经历里最熟练的手段,明明她就是死了一回, 却完全可以当作笑话看。
    “去秭殊洞天的人说道友得了至宝,被赵家的赵咎同追上了,恐怕凶多吉少。”
    吕姓女修见她有心谈笑, 也愿卖好,陆照旋的名声太大了,许多元婴三劫的修士都没有她名号响亮。
    人的名树的影,纵是元婴修士也难免俗。
    陆照旋不予置评,“我确实去过,不过秭殊洞天一直在分化,几十年便能换一番天地,空口而谈反误道友。”
    不等两人说什么,她径自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二位是否愿听。”
    两人难道能拒绝?
    “不瞒二位,我自秭殊洞天中确乎得了一番机缘。人心不足,还想再去,不妨结伴而行。”
    此言一出,道侣俩尚未如何,谢坦倒先露出惊异之色来,以为陆照旋出了什么问题。
    以谢坦的了解,陆照旋断不轻信他人。谢坦自知两人不熟,没这么大面子。
    如此,这提议便耐人寻味了。
    三人惊疑不定,陆照旋只是微笑不语。
    “道友有些为难人了。”甄姓男修首度开口,“大家素昧平生,还未到过命交情吧?”
    陆照旋忽地朝二人分头传音卷去,不顾谢坦就在一旁,或者说,她就是要谢坦看到她传音,“法力飘渺无定,似吞实吐,道友,隐藏来历不容易啊。”
    传音刚去,两人俱是瞳孔一缩,纵极力掩饰,也不由露出惊骇之色来,那男修甚至险些要朝她动手。
    谢坦安能不知她在传音?他见那道侣俩如临大敌,除了一头雾水还是一头雾水。
    他一向知道陆照旋奸猾似鬼,并不去管那对道侣,微微蹙眉,朝陆照旋望去。
    陆照旋一时顶着三人的注视,泰然自若,没带往谢坦那瞥一眼。
    “有道友相伴,自是好事。”吕姓女修凝视着她,唇角勾起,不含半点笑意。
    谢坦便见这三人没事人似的朝他招呼一声,化为遁光走了。他虽本就只是牵线搭桥,但直接被甩开,还是有被利用个彻底之感。
    那三人中,两人无暇去想这许多,陆照旋却是根本不想。有时她行为张狂无礼,有时又温文有礼,全看是对谁。似谢坦这等软硬不吃、轻易不动手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多年散修经历带给她的不止谨小慎微,也不止难于信任,还有张狂恣意。对于世家子来说,她是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太胆大、太激进,似乎全没想过后果。
    一如提剑杀遍一百零八峰,常人纵也能想到恩怨由己、陈家无据、师徒一脉撑腰,也不敢来这一出。若料错了,下场无比凄惨。
    虞靖婵曾觉陆照旋是藏有火山的静海,若她此时在场,便会明白回了流洲的陆照旋已掀开沧海洪波。
    或说,她一直都是岩流炽烈。
    “道友方才何意?”自春江远去,再无扁舟一叶,那对道侣收了笑容,呈前后夹击式,似一言不合便动手。
    “我劝二位冷静些。”陆照旋神情比二人更冷淡,“玄门还不至于在流洲喊打喊杀,不必归己于过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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