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叶教授，您咋就看上我家大兄弟了？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不是我们看上，是叶姜看上了。”叶文华端着缺了口的搪瓷杯子，滚烫的开水上面飘着七八片茶叶，茶杯上一层油垢，出于礼貌，叶文华喝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搪瓷茶杯。
    “叶姜今天失足落水，恰好被慕连城救起来，跟我们说想嫁给他，我厚着老脸替叶姜问一问，你们家愿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的。”慕莲花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层缘分，叶知青多好的条件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慕连城如果不愿意，那就是脑袋被驴给踢了，所以慕莲花一口就替大兄弟答应下来。
    “叶教授，有件事情我不能瞒你，我家大兄弟这次回来，是要接走三个孩子的，叶知青如果嫁给我兄弟，恐怕是要带着孩子一起随军的。”
    这件事情必须要提前说清楚，叶知青未婚未育，万一只想着要慕连城不带孩子，那这婚恐怕结不成。
    “开诚布公是正确的，你提出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们家接受。”
    慕莲花喜上眉梢，同意带上三个孩子，这件婚事准成，她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就看见叶文华一脸严肃。
    “慕家大姑姐，我也有义务对你们家开诚布公，叶姜的条件配慕连城，我可以说是绝对足够的，这孩子被我跟她妈妈的身份拖累，成分有点不好，政审虽然能通过，但慕连城以后很难再往上升级了。”
    “还有，肉联厂的郭洋，一直纠缠叶姜，我同意叶姜找慕连城，也是看中他有能力保护妻子不被坏人欺负。”等结了婚离开a城，郭家再也没办法骚扰叶姜。
    叶知青被郭家那个小混混纠缠的事情，山水村的人多少都知道点，不过一听说娶叶姜她大兄弟以后不能升级了，慕莲花又有点犹豫。
    徐之杏看出了慕莲花的那一丝犹豫，心里替宝贝闺女不值，一个只爱前程不爱老婆的人，她还看不上呢。
    “要不是慕连城给叶姜做过人工呼吸，叶姜就不会非他不嫁，你们以为叶姜上杆子倒贴吗？是你家慕连城先占叶姜便宜的，不愿意就算了，当我们今天没来。”
    徐之杏站起来，拍拍丈夫的肩示意可以走了。
    慕莲花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有一身的傲气，人工呼吸说的太文雅，还不就是嘴对嘴的吹气。
    听说吹气的时候还要按压胸口，慕莲花在脑子里描画了一番人工呼吸的画面，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怪不得叶知青要嫁给慕连城。
    慕莲花转念一想，她大兄弟已经是副团长了，一个月能拿一百七十多块钱呢，再升一级涨的那点工资，哪有一个可心的媳妇重要。
    她也是糊涂了，这点账怎么能算不清呢。
    “叶教授、徐教授，这婚事我替我家大兄弟答应了，我这就去找他说，保准他同意。”
    ……
    “妈，我可听说了，莲花大姑姐到处找人，要给慕连城介绍相亲对象呢。”
    村东头最显眼敞亮的三间青砖大瓦房里，吴芝兰的儿媳田桂香跟婆婆说着刚听来的消息。
    吴芝兰将刚割回来的二斤猪肉拎到厨房，吩咐几个儿媳妇做饭，今天她那个继子回家探亲，伙食还要准备好一点。
    慕老头是前年没的，那时候慕家穷，慕老头第一个老婆娶的是逃难到山水村的寡妇，那寡妇带着个怀抱的婴儿，就是慕莲花。
    这寡妇才嫁进来一年就死了，慕老头多了个拖油瓶更没人嫁给他，后来他去南边背木头卖，背回来一个一脑壳血的女人，借了好多钱给她瞧病，那女人病好之后嫁给了慕老头，生了慕连城没几年也死了。
    吴芝兰是慕老头的第三个老婆，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对前头两个老婆生的孩子当然不好了，后来慕连城在部队十几年一路升到了副团长，每月往家寄钱，全村最穷的老慕家，盖上了全村最好的青砖大瓦房。
    吴芝兰过怕了苦日子，怎么可能任由这棵摇钱树被人给连根挖走。
    想得美。
    她将切过猪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进东边那间大屋，从樟木箱子里拿出几套新衣服。
    二儿媳田桂香拿起一件蓝色衬衫裤子抖开，不满的噘噘嘴，“妈，你这衣服做大了啊，虎子穿不了还得改，忒麻烦。”
    虎子是田桂香的儿子，吴芝兰的亲孙子，今年才七岁，比慕向南小五岁，穿这身衣裳肯定大了。
    “你懂个屁，按虎子的身高做衣服，慕向南能穿的上？”
    吴芝兰捡起那套蓝色的，让田桂香拿剩下的两套小些的，“你去给那两个小的换衣服，告诉他们中午有肉吃，不许乱说话。”
    田桂香点头，到村头将等爸爸的那对双胞胎拉回家，扯掉他们身上打了几层补丁的短衫短裤，换上秋天的长衫长裤。
    换好衣服后，田桂香看着瘦瘦巴巴的双胞胎，用力在女娃娃脸上捏了一下，“讨债鬼，又要浪费钱给你们做衣裳，个头这么小，明儿个这身衣服谁穿得上。”
    小孩子哪受得住大人的力气，瘪着小。嘴就要哭，田桂香估摸着慕连城也快到家了，朝着孩子横眉冷眼，“不许哭，再哭不给你肉吃。”
    小小的人儿将眼泪憋回去，躲到双胞胎哥哥的怀里。
    对于每年只见一次面的爸爸，慕向北和慕小西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他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爸爸回家的日子，就有新衣服穿，有肉吃，不用挨骂，可惜这样的日子等爸爸一走就结束了。
    吴芝兰在一旁瞪了二媳妇一眼，今天老大回家也不知道收敛，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这三个孩子，连他们的亲妈都不要不疼，还指望别人疼爱，怎么可能呢。
    慕向南刚砍了一捆木材回来，一进院子，吴芝兰给了一分平时难得的笑脸。
    “小南回来了，快过来试试衣裳，看合不合身。”
    慕向南冷冷的看着那件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衣服，连试都懒得试。
    说好做给他的衣服，等他爸一走就被扒下来，重新改尺寸给吴芝兰的亲孙子穿，好几年都这样，他今年不会上当了。
    十二岁的慕向南倔的跟个刺头一样，“我不穿，打死都不穿。”
    吴芝兰脸一沉，将衣服直接塞到慕向南怀里，“你爸要给你找后妈了，我还能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你口饭吃，给你间屋子睡，你觉得你后妈能有我好？”
    “你可别做梦了吧，天底下哪有好后妈，人家是只要你爸和你爸的工资，绝对不会要你们这三个讨债鬼的。”
    “亲妈都不要的孩子，还指望谁疼。”
    叶姜走到慕家大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吴芝兰跟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完这三句诛心话。
    她心里的怒气蹭蹭的窜到了脑门心。
    一把推开了慕家的院门。
    第3章
    “姐给你找的几个相亲对象，就数叶知青条件最好，我看其她三个甭看了，你直接和叶知青见一面，你俩当面谈一谈，有要求提要求，有问题解决问题。”
    慕莲花送走叶父叶母后，饭都顾不上吃，跟生产队长打了声招呼没去上工，火急火燎的往娘家跑，半路上看到她大兄弟给一个放牛摔断腿的半大小子做了紧急救治，将人送到乡卫生所，一来一回耽搁了一个多小时。
    去卫生所的路上一堆人闹哄哄的没法说，回来的时候只有姐弟俩，慕莲花把叶父叶母上门结亲的意思说了。
    这年头说亲那都是男方求着女方，人叶家主动上门问询男方的意思，女方家条件又那么好，慕大姐不敢耽搁时间，急着回去给叶教授回个准信。
    只要她大兄弟点头，这事没有不成的。
    话说她大兄弟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啊。
    慕莲花看她大兄弟在游神，眼睛盯着远处小黛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巴掌拍在他后肩膀上。
    “慕连城，你到底有没有听姐在说话！”
    慕连城被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大姐拍清醒了些。
    他统共见过叶知青两回，前年送老大去村里小学报名见过一面，那次两人就说了三句话。
    那时叶知青捧着教科书在走廊上刚好打了个照面，穿着白衬衫和齐膝的黑裙子，脚上是城里人才会穿的黑色小皮鞋，那年她多大？才二十吧？
    青葱靓丽的女孩笑起来比墙角的蔷薇花还要好看。
    她将教科书抱在胸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是顾向南什么人？”
    “他父亲。”
    “嗯。”
    第二次就是今天回村碰到有人落水，他救上来才看清是那年在廊下说过话的叶知青。
    这年月未婚女青年被陌生男人抱了碰了，还是会被左邻右舍说上三五年，慕连城看到生产大队几个熟悉的婶娘往这边跑过来，再看看叶知青湿漉漉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他捡起一旁的军外套，盖在叶知青的身上就走了。
    这两年上级领导每次要给他介绍对象，慕连城总会想起笑起来像蔷薇花的女孩。
    那不是他能想的。
    “这不合适。”慕连城说道：“找个心地善良能带孩子的，可以过一辈子的就行。”
    慕莲花觉得她大兄弟脑袋确实被驴踢过。
    “那你这要求叶知青都符合，一个班三十多个孩子，叶老师带着三个班呢，你三个孩子她还能带不好？咋就不合适了？”
    慕连城的军外套在河边的时候给了叶知青，这会穿着军绿色的衬衫，一身军装加上人又高大，多年的部队磨练的人跟松柏一样苍劲，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气质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一路上引得好些个小媳妇回头。
    她们纷纷惋惜，要不是慕连城有三个孩子拖累，那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对象。
    “我和叶知青……”慕连城顿了一下，“确实不合适，你刚不是说还有李叔家的二闺女愿意接受三个孩子吗？要不见见吧。”
    “慕连城你要气死你姐不成，叶知青这样的你都不要，我把天上的七仙女给你找下来要不要！”慕大姐是真生气了，还想骂他两句，猛然听见院子里头有叶知青的声音，连忙顿住脚。
    ……
    叶姜的火气顶到了脑门心，她从小跟她妈妈学的，再大的火气也不会跳脚骂人，徐之杏总能心平气和的怼到别人跳。
    “吴大娘，向南他爷爷要是还活着，你还敢说这话吗？有能耐别当着孩子说啊，你等顾向南他爸回来，当你那继子的面儿说，告诉他你就是个恶毒的后娘，不给孙子饭吃的后奶奶。”
    叶姜是山水村小学的老师，村民们都很尊敬她，这要是换以前，吴芝兰也不敢跟这位年轻的知青老师说什么，毕竟她的两个亲孙子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
    不过吴芝兰知道叶姜今年就得回城，城里郭家急着强娶呢，再加上叶姜的话戳到了吴芝兰的痛处。
    当年慕老头答应娶她的时候，可是让吴芝兰发过誓的，如果对前头两个孩子不好，她自己的亲生孩子将来也会过得不好。
    吴芝兰不想跟个小辈吵架，用眼神示意了二儿媳。
    田桂香得了婆婆的示意，有恃无恐的将双手插在腰上，拉好架势。
    “叶知青，你一个未婚的大姑娘不知道管家的艰难，我婆婆算是厚道的了，家里这么困难还给顾向南上学，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不给孩子吃饭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叶姜掀起慕向南身上那件小了几号的短袖衬衫，“这都入秋了，小南还穿着短袖，你们看看他身上这肋骨，瘦的还有肉吗？对孩子好不好，跟后不后娘没关系，是人品的问题。”
    “没人要求你一碗水端平，但你拿着人家爸爸寄回家养孩子的钱，至少要保证三个孩子吃饱穿暖吧，你自己坏也就算了，还要给小南洗脑，所以我今天才站院子里多说几句话。”
    “当然这话也不是跟你们说的，我是跟我们家小南说的，别听你后奶奶瞎说，这山水村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自私自以为是的女人了，何况是外面的世界，虽然坏人不少，好人更多，小南你自己要学会分辨。”
    要说撒泼打架，田桂香在山水村赢多输少，但是这么气定神闲两句话就堵的她忘了自己姓什么的，还是第一次。
    “叶知青你脸皮可也真厚，什么叫你们家小南，难不成你还上杆子要给这半大小子当后娘不成！”
    田桂香本是一句嘲讽的话，叶知青那是城里人，肉联厂厂长家的儿子她都看不上，更别提拖着三个孩子的慕连城了。
    哪知道叶知青轻飘飘的拖长了尾音：“让我给小南当后妈……也行啊。”
    叶姜侧头看看身边已经傻掉的顾向南，笑着拍拍少年消瘦单薄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