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肉包子，还放吗？”
    “不放了，全丢了吧。”
    “是。”
    慕寂看着窗外无尽的风雪，端起茶，细细抿了一口。
    “小李子，你先别走。”
    “还有什么吩咐吗皇上？”李公公恭敬道。
    “外面这么冷，各宫嫔妃们的炭火可足？”
    “足的足的。”李公公应声道，但是他看皇上一副阴郁的样子，似乎不是想听这个答案，连忙再道，“冷宫那边可能不怎么足，我再叫人去添些柴火。”
    “那你还不快去？”
    “是是是。”
    慕寂左思右想，心里还是不舒服，披上大氅，随便喊了几个侍从，就起身准备出去了。
    他特意嘱咐宫里人不要把他的行踪透露出去，尤其是皇后，说完之后才悄悄冒着风雪离去。
    冷宫的雪似乎总是要比别的地方的冷一些。
    慕寂走进去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像是踏在屋子里，像是踏在了更大的风雪里。
    他走进去的时候，一个白衣女人正坐在简陋的火炉子旁边，紧紧蜷缩着身子，盯着火苗出神。
    看到他来了，她讽刺一笑：“皇上这是来做什么？取笑我这个毒妇的吗？”
    慕寂看着她，一言不发，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她身上。
    慕容湘倒是决绝，直接将大氅丢到了火中，一时间火势更旺了起来。
    “皇上没必要惺惺作态来可怜我，毕竟我只是您用来对抗皇后势力的一枚废棋，已经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慕容湘起身，眼里全是跳蹿的火苗，“像这鹅毛大氅就挺好，能让臣妾暖和一点。”
    慕寂沉默许久，开口道：“我已经叫人偷偷给你添些柴火了。”
    慕容湘：“那臣妾就谢过皇上了。”
    二人静默不语，慕容湘坐回了原位，围着炉子烤火，淡淡道：“皇上请回吧，天气冷，别得了风寒。”
    “湘湘……朕……”
    “皇上，别说了。”慕容湘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既然你不能选择全心全意地来爱我，那你就干脆放弃我好了，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要给自己留下软肋，这可是你说的。”
    慕寂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轻声道：“你多保重，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慕容湘笑道：“皇上还是不要再来的好，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皇上又得多费些心思了。”
    “不会的。”
    慕容湘望着慕寂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无边大雪之中，忽地走到火炉子边，不顾炉子的滚烫将大氅拿了出来，丢在冰冷的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将火扑灭。
    她将烧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大氅披在自己身上，感受这最后的转瞬即逝的温暖，偷偷地流着泪。
    慕寂今天也命人煮好了肉包子放在桌子上。
    他已经准备好培养一个新的棋子来扳倒叶晴了。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可以把湘湘偷偷接出去，以死为由偷梁换柱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慕寂脸色一沉，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她还真是膈应人。
    叶晴笑颜如花地走了过来，毫不在意慕寂黑的如墨的脸色，在他身旁慢慢坐下，笑道：“皇上，我今个儿给您带了个消息，您猜是好的还是坏的？”
    慕寂：“朕不想知道。”
    叶晴：“真的？臣妾倒是觉得这个消息，无论好坏，您都一定要听的。”
    慕寂：“那你倒是说说。”
    “慕容湘死了。”
    望着慕寂眼中愈发深沉滚烫的阴郁和暴戾，叶晴快意地笑了：“怎么皇上，害死我孩子的人死了，你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慕寂忽地掐住了叶晴的脖子：“叶晴，倘若你动了她一根手指头，我都要叫你生不如死！！！”
    叶晴快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可看着他愤怒，痛苦，她只觉得大快人心，她依旧不怕死地说道：“湘妃娘娘倾国倾城，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吗……”
    “你给朕闭嘴！！！”
    “宫中人人戏言……只需三尺白绫，就可以送走绝代倾城……皇上……我若真死了……你知道顾家和叶家……是不会放过你和西域的……”
    慕寂忽地松开手，叶晴大口地喘着气，半晌，她才看向慕寂，浅浅道：“皇上，这叫风水轮流转。”
    “你当年怎么叫人害死我的洺渊的，我就会怎么想办法害死你心爱的湘湘。”
    “慕寂，我诅咒你，诅咒你永生永世都得不到至爱，诅咒你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一个离开你！你信不信，就算是长公主，也会忍受不了——”
    “你给朕闭嘴！！你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你给朕滚！！！”
    叶晴被慕寂推倒在地，她看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慕寂，凄凉一笑，吐了一口血。
    洺渊，我给你报仇了。
    他害死了你，我就弄死他的爱人，哪怕他的爱人，她根本不屑于动手。
    慕容湘聪明绝顶，稍加点拨，就能明白所有事情。
    慕寂是皇帝，要想做一个好皇帝，就绝对不能有软肋。
    叶晴笑了笑，从地上爬了起来，眉目间却有着如窗外风雪一般的冷。
    有些路，终究只能是一个人走的。
    慕寂一路狂奔，踏过无数冰雪污水，迎着疯狂倾落的大雪向冷宫跑去。
    “让开！让开！都给朕让开！！”
    他才踏进去一步，就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刺痛。
    “湘湘！你醒醒啊湘湘！湘湘，你……”慕寂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他一个趔趄滚爬了过去，抱着慕容湘已经冰冷的身体，苦苦哀求道，“湘湘，是朕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朕答应你了，朕不要这天下了，朕陪你去云游四方好不好？”
    “你不是想家吗？朕陪你回西域见你阿爹阿娘好不好？你不是想赛马纵酒吗，朕都允了……”
    “湘湘……你不要这么狠心……这么狠心只留下我一个人啊……”
    “皇上，”李公公看着他，悲伤道，“节哀吧。”
    慕寂就像听不到一样，死死地抱着慕容湘的尸体。
    忽然，他的手一松。
    “他们害死了我的湘湘。”
    “我的湘湘死了。”
    “我要让他们全部为她陪葬！！！”
    大雪没有穷尽地下着，这似乎是东辰十几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而东辰的皇帝，变本加厉地残暴了起来，虐杀成性。尤其是在雪下的最大的那天，他整整杀了四百二十一个人。
    因为那天慕容湘死了，因为慕容湘的生辰是四月廿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荣澜宫永远空了出来，但尽管如此，每天都会有人去打扫，干净的就像一直有人居住一样。
    锦绣烟霞裙被高高挂了起来，每日都有人细心保养，而湘妃一向喜欢坐的小桌子旁，每日都会有一盘香喷喷的肉包子。
    慕寂就这样孤独地活在了这样一个没有一个人爱他的世界里。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忽然有一天，他好像懂了。
    兴师动众了半天，李公公终于找到慕寂的时候，是在湘妃的荣澜宫里。
    他抱着锦绣烟霞裙躺在了昔日二人同床而卧的地方，安详无比，李公公悲叹一声，默默用手合住了他的双眼。
    他让自己的生命静止在了这个世界里。
    他已经无法保持理智，忍受不了活在这样一个孤独的世界里了。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可他并不后悔。
    在他掀开马车帘子，与那一双惊艳了时光惊艳了他的眸子相撞的时候，他便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茫茫尸海，惊鸿一瞥，无意穿堂，偏引山洪。
    东辰历壬戌年四月廿一，寂帝崩，葬于皇陵，遵嘱其意，与湘妃合葬，此乃东辰首例帝妃同葬之举，世人众说纷纭。
    一曲谢去，山河永寂，没有任何人知道，慕容湘至死也没有等到慕寂放弃江山选择她，而慕寂至死也没有得到他真正爱的人。
    但是他们，皆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