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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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李渭指着不远处的村落道,”这是星星峡附近的一个村庄,叫山窝子,仅有七八户人家,都是附近聚集在此的牧民,这里再往前行二十里,就是星星峡。”
    村庄简陋,只因附近有一口牲畜喝水的苦井,牧民们才聚集之处,筑屋而住,村内连路都未有,只有一条牛马踩出的土路,两侧几间泥屋木棚,一派惨淡衰败之气,李渭带着春天行入村子,有一二白发苍苍的老人见生人近前来,好奇的倚门相望。
    李渭停在一处屋舍,看模样屋子比左邻要洁净些,下马敲门,静等片刻。
    灰暗的木门吱呀一声,随后有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探头出来,那女子不过桃李年华,皮肤白皙,脸蛋浑圆,一双微狭单眼,头发浓密乌黑,穿长襦裙,气质柔顺乖巧,与这土尘破舍的格格不入。
    女子见李渭,初时惊讶,而后惊喜,连忙敛衽笑道:“李郎君。”
    “真姬,经年未见,你可还好?”
    “奴很好,这几年不见李大哥,奴心里一直惦念着您。那女子圆脸上笑意盈盈,见李渭身后跟着名清丽少女,容貌不俗,年岁尚小。
    ”她是春天,从长安来。“李渭介绍,语气一顿,“我带她来见赵宁。”
    真姬颔首,屈身婉顺道,“贵客相至,蓬荜生辉,两位快快里面请。”
    屋里只真姬一人,院落窄下,却收拾的纤尘不然,井然有序,真姬将李渭和春天迎至榻上坐定,婉转一笑,徐徐退身去准备茶水。
    春天听真姬话语柔婉,语调微异,又打量四周陈设,与汉家微有不同,心头正奇异,李渭低声道:”真姬是新罗人,我这位友人名赵宁,在星星峡驻守,真姬是他的婢女,他把真姬安放于此,隔几日会回来看看。“
    话音未落,真姬叩门而入,跪捧来手巾、热帕,茶水,正要服侍两人,李渭抽过手巾,笑道:“你不必奉我,我自己来。”
    真姬听此话语,亦是微微一笑,屈身就近春天,捧过手巾端于春天面前,举过头顶:“请女郎净手。”
    “多谢。”春天瞟了李渭一眼,见他满眼笑意,也摆摆手,“多谢姐姐,我自取便是。”
    真姬却恭顺道:“请恕奴服侍不周。女郎是初来的贵客,奴岂敢劳女郎动手,还是让奴来吧。”
    她捧过春天一双手,覆在手巾之上,用手巾仔细拭净,又掏出一管脂膏,抹在手指上润泽肌肤,柔声道:“女郎手指秀美,写字弹琴,最是映衬。”
    净手之后,又捧过热巾:“奴服侍女郎洁面。”
    春天见她徐徐起身,打算近前替自己净脸,连连推拒:“姐姐,我自己来就好。”
    她抓过热巾,在面上沾了沾。
    一旁真姬已捧上香茶:“请女郎润润嗓。”
    春天见李渭拎着茶杯,神情似笑非笑注视着自己,暗地里吁了口气,自己也觉羞涩,在舅舅家她亦有贴身婢女,不过那几年她性子冷清,和婢女们处不到一处去,服侍上亦不够妥帖,此番见真姬这副阵仗,颇有些不适之感。
    两人相继喝过茶后,真姬跪在一侧,焚香净手,又重新沏了一壶茶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写的什么玩意。。。
    第52章 白果仁
    时下长安显耀之家, 尤爱一掷千金,又广蓄昆仑奴、新罗婢,以竞豪奢。
    春天听闻新罗婢女, 皆衣长襦、盘发以缭首,以珠彩饰之, 无不婉顺柔美, 正是真姬这个模样, 很受长安浪荡子弟的青睐。
    李渭大概是熟知真姬这套礼仪,见她行云流水般沏完茶,才开口问:“ 允静仍是三日一归?”
    允静是赵宁的字。
    “正是, 主人前日才走, 应是明早得归。”她声音柔美,问道,“郎君前来, 我唤人去通会主人一声,让主人早些归?”
    李渭摇摇头:“不急, 等他明日归家即可。”
    真姬俏然一笑:“主人不在, 奴僭越招待郎君和女郎,若有怠慢之处, 请恕奴拙笨。”
    李渭:“是我叨扰府上,给你添麻烦了。”
    “郎君是主人好友, 是贵客,从前也是家中常客, 何来叨扰之说。”真姬笑道。
    春天见两人言语间颇是熟稔, 又是旧相识,唇角带笑,默不作声在一旁喝茶。
    李渭觑见春天面容上虽带着笑意, 眼里却波澜不起,颇有些心不在焉,见矮几上有碟炒白果儿,捏了几颗在手里剥壳,一面和真姬说话,一面将白果仁推到春天面前。
    春天看着剥好的白果,垂着眼,犹豫了片刻,摸了两颗,也不吃,捏在指尖搓揉,将发硬的白果仁捏软。
    李渭目光落在她指尖,春天抬眼瞥了瞥他,又将手中的白果放回了桌面。
    李渭挑眉。
    春天目光清澈的回应他。
    真姬在一侧,见两人一个青春少艾,一个英朗沉稳,虽都是面容带笑,喝茶说话,眉眼往来有丝奇异的兴味,也不由得唇角带笑,翩然起身:“时辰不早,奴去厨间准备几道小菜,请郎君和女郎喝茶稍坐。”
    她在庭里隔墙唤了一声六郎,墙那头清脆的应了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童一溜烟爬上墙头张望,真姬递给他几枚铜钱,吩咐了几句,那男童连声应诺。
    没多时,隔墙的男童拎着一桶清水,几样瓜果进来,跟着真姬进了厨间。
    李渭和春天收回目光,他替她斟茶:“赵宁出身山东豪族,被家中打发来这边陲之地磨炼,是我军中旧友,起初在墨离军,后来去往伊吾军重,近两年在星星峡轮戍,临行前,我托他打探你陈叔叔的下落,此番来,一则问问陈中信消息,二则劳他带入伊吾城、甘露川,皆非难事。”
    春天听得此言,抿唇深思,点点头,陈恳向他致谢:“大爷一路帮我,我竟无以为报,深感惶恐。”
    李渭见她神色凝重,内心一声低叹,举起一枚白果干,递在她面前:“不爱吃么?”
    春天微笑:“我吃白果儿后,唇角生痒泛红,有些不适。”
    李渭收回手:“抱歉,我竟不知。”
    “无事。”她摆摆手,将桌面的白果仁推给李渭,“借花献佛,请大爷用。”
    李渭点头,也捏起一枚白果仁,在指尖揉捏一番,半晌送入唇中。
    未过多久,真姬捧来一个食盒,正是两三道时蔬小菜,一碟羊肉,虽然食材简单普通,但在她的巧手下,点缀的色彩鲜亮,不啻山珍海味,勾人垂涎。
    “此地物产不丰,奴手笨拙,饭菜粗劣,让郎君和女郎见笑了。”真姬将饭菜摆上案几,“我记得郎君最喜欢汤饼,奴做了羊肉汤饼。女郎从长安来,奴思揣长安无所不有,饭菜应也精致爱鲜,奴做了五色捻头,请两位勉强用些罢。”
    “多谢。”李渭笑道,“劳烦真姬,竟然记得我的喜好。”
    真姬微微一笑:“奴记得以前郎君每次和主人吃酒,汤饼都要比旁物用的多些。”
    春天倒是一愣,她从来都看不出李渭的喜好,只觉他凡事都是无可无不可。
    饭菜已具,真姬只在一旁伺奉,不肯同桌,李渭和春天两人执意相邀,才抱了个坐榻,在一旁坐定。
    席间闲话,真姬知道两人从甘州城往伊吾去:“听主人前日说起,伊吾城近来守卫森严,前些日有两个守城兵卒偷偷离岗吃酒,被军里捉住杖杀,待晚间主人归来,郎君和主人谋划后再行吧。”
    春天抬眼看了眼李渭,李渭点点头:“我等他回来。
    真姬又问:“郎君家中一切可好?奴往昔听闻李娘子一直病中,不知近些年可好了些?”
    李渭苦笑:“她未熬过今春,二月廿五已病重辞世...
    真姬闻言一惊:“郎君节哀。”
    真姬察言观色,将此话带过,只捡些日常之事和两人说道。
    从玉门之后,春天一路风餐露宿,难得饭菜精细,对案而食,加之真姬殷勤招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饭席撤后,李渭带马儿出门去吃草,真姬笑盈盈的指引春天:“奴带女郎歇息。”
    她把春天引入自己卧房,铺床抱枕,春天见房间浮动一股馨香,处处洁净素雅,桌上还搁着一柄罗扇,知道这是真姬卧房,连连摆手:“我不能占姐姐卧房。”
    “女郎毋须客气,这虽是我的屋子,但我伺奉主人,多半时候睡在主人侧榻,这屋子几近空着。”她抱过春天褡裢,“女郎跟随郎君行路,路途奔波,定然辛苦,我去烧水,伺奉女郎沐浴。”
    春天拗不过真姬,见她果真提水进来,倒入一方素屏后的浴桶,殷勤要替自己更衣沐浴,颇有些不好意思,被真姬脱下外裳后啼笑皆非,捂着胸口道:“姐姐,我自己来即可。”
    真姬见她双颊微红,知她羞涩,将素屏掩住,笑道:“那奴守在外头,若女郎有事,唤奴一声就好。”
    春天点点头,见真姬跨步出去,将门带上,吁了一口气,将里外衣裳都褪尽,她胸口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日夜不除,平素还不觉得难受,此时一脱,少了束缚,只觉胸臆舒畅,再浸入热水中,宛若重生之感。
    一路穿行沙碛荒野,幕天席地,她也未曾想到,她竟然就这样走过来了。
    等春天换衣出来,真姬眼前一亮,见春天又换了一身骑马便装,衣色浅淡,却是掩不住的清新动人:“女郎貌美,应穿襦裙。”
    “这样骑马方便些。”她头发湿着,还未束起,真姬捧过布帛,替她擦拭长发,“女郎发只及肩,是刚铰过发么?”
    春天点点头:“行路梳洗不便,头发短些便于打理。”
    真姬了然的眨眨眼,想起自己昔年跟随赵宁奔波的经历,无不赞同:“跟着郎君们上路,确是辛苦些,他们潇洒惯了,只爱骑马,风餐露宿,也不知备车,这样也好有个休憩蔽晒之所。”
    这一路哪里有能坐车的安逸之地,春天无奈笑道:“骑马方便些。”
    村中苦井水咸,一般人饮则腹痛,李渭刚从远处山泉中帮真姬汲水回来,进门一见,庭中余辉之下,真姬执梳,正一缕缕替春天篦发。
    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听见吱呀门响,俱是回头,见李渭提水归来,真姬温婉一笑,春天却把笑容收回,凝在了唇角。
    “郎君回来了。”真姬笑道,“奴替女郎束发。”
    春天点头,真姬手巧,替春天梳了个半髻,将一把碎发都拢在耳后,更显得少女娇俏灵动。
    真姬梳完,左右端详,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渭道:“这样是不是显得太稚嫩?”
    李渭目光原本落在别处,挪回瞟了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
    春天摸摸头,站起身来谢过真姬:“这样很好,姐姐手巧,比我自个梳的好多了。”
    天色不早,已近日暮,真姬煮了羊汤,烧了炙肉,吃完晚饭堪堪天黑。
    村中人少,清寂异常,连狗吠都几乎无,只有邻家有几个孩童,打闹声隔墙传来。
    平素里真姬只一人在家,冷冷清清,早早就歇了。今日添了来客,有人作伴,真姬心头亦是喜欢,特意在屋檐下掌了烛火,沏茶说话,又见月色尚可,抱出胡琴:“夜里无事,我近来新学了胡琴,权当鼓乐,奏给郎君和女郎听听,解解闷可好?”
    两人都坐在檐下:“可。”
    胡琴幽怨,琴声清绝,素来作边塞乐,可催人泪。真姬撩拨两下胡琴,指尖一转,弹起家乡小调,那曲调欢快又跳跃,仿若林鸟跳跃,涧水哗啦,于哀怨底乐中自有一段生趣。
    一曲奏毕,真姬幽幽住手。
    李渭拍手称好,春天只觉那曲调不落窠臼,和往常听的都不同,问真姬:“姐姐弹的是什么曲子?“
    “这个是奴家乡的浣衣曲。”真姬笑道,“小时常虽随姆妈去水边洗衣,当地妇人们都会一边洗衣一边唱曲,如今离家多年,这曲子却一直念念不忘。”
    “也不知如今家中是否旧模样。”
    她离开新罗已然十多年,儿时漂洋过海,被进贡给异国的达官贵人们,最后被辗转赠送,随着新主人来到这离家万里的边塞之地。
    李渭和春天皆是沉默。
    ”奴怕是此生不能回去啦。“她感慨,拨了拨胡琴,“只能时时弹起家乡曲,莫忘莫忘。”
    真姬欠了欠身,缓缓退下:“不早了,郎君和女郎早些歇息吧。”
    月色清亮,月下两人喝茶赏月,纹丝未动。
    良久,春天起身:“大爷早些歇息,我也睡去了。”
    李渭点点头。
    她缓步前行,忽然又回头道:“我自己去伊吾,大爷回甘州城吧,长留还等着大爷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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