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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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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进门,就见贵妃的身影一下子躺了回去,不由失笑走近。
    只见贵妃的一把青丝散落在夏日湖蓝夹银线绣的纱被上,映的一头乌发都有些微微发蓝起来,衬出一张海棠春睡将醒未醒的芙蓉面。这样清爽凉净的湖蓝色,与娇艳欲滴的面庞,激的皇上心口一荡。
    此时高静姝也反应了过来,悄悄从被子底下扣上衣服的扣子,然后想起身请安。
    皇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别起了,你从前就苦夏,自从怀上和顾又总是容易头晕目眩的,这都产后三个月了,太医院还报要好生调养。在朕跟前,不必多礼。”
    高静姝也不好直接躺着,主要是从正下方看皇上的下颌和光秃秃的前额,实在是有点好笑,她怕自己失态。
    “臣妾也躺的乏了。木槿,给我找个靠枕让我坐一会儿吧。”
    木槿忙拿来一个团绣的枕头:“这里头塞了上好的菊花和艾叶,娘娘用着可以清目解乏。”
    皇上也不用木槿动手,自己半扶半抱着让贵妃起身,将靠枕给她垫在后面。
    靠近贵妃的瞬间,只觉得一阵清甜柔和的香气沁人心脾,不由问道:“是什么香料,朕却没有闻过。”
    高静姝想了想:“哦,这不是什么香料。今儿她们在庭院里支着小锅熬玫瑰糖和桂花糖,我过去看了看,想必是沾上的蜜糖香气。”
    皇上伸手抚了抚她的面容,低声笑道:“算来,从有身孕起到现在,你的绿头牌也撤了一年多了,朕瞧着气色也好了,还要躲懒吗?”
    高静姝:……
    这也太不人道主义了吧,我计划中的六个月产假才休了一半呢!
    不过后宫妃嫔的产假,确实也用不了这么久。
    高静姝还记得前世听师姐们提起养孩子来,虽是心肝宝贝,但也是咬牙切齿:“开始以为生孩子的疼就是世上最疼的了,后来才知道,比起涨奶要疏通乳腺的疼,那真是又不是一种疼法了——这个没个盼头!”
    另一个师姐更是惨痛:“我还得了乳腺炎呢,肿的那么个样,手都抬不起来。”最后发誓:“我要再生二胎就把自己抽死。”
    初育的师姐们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无非是孩子一整夜哭闹不睡啊,孩子黄疸了发烧了或者吐奶了自己恨不得代替孩子生病的焦虑——凡此种种,把高静姝这些未婚未育的大好青年吓得哆哆嗦嗦,几乎想不婚不育保平安。
    不过倒退回这个时代,高静姝也觉出了一点难得的好处。
    喂过初乳后,其实奶水里的免疫成分也就越来越少,孩子喝乳母的奶甚至是羊奶都差不了太多。所以高静姝并没有冒犯宫里的宫规,非要自己哺乳,而是顺从并且松一口气的教给了乳母。
    没了让人痛苦的哺乳和各种手忙脚乱伺候吃喝拉撒,乳母每天都会把和顾收拾的干干净净抱了来,高静姝就负责跟女儿培养感情。
    于是高静姝觉得孩子真是可爱——她几乎没见过和顾不可爱的一面呢。
    后宫的妃嫔,任务就不在哺乳上。
    从产育后,太医院就会给开调养的方子,让产妇回乳。每日会有内务府专精此道的嬷嬷来给按摩身子,帮助身材恢复。
    别看宫里产妇生产的过程很简陋,都靠自己硬生。
    但产后关于女人恢复身材容颜的秘方却是数不胜数——毕竟整个皇宫里所有人的第一要务就是伺候好皇上。什么能讨皇上开心,什么就会兴盛——这些美容美体行业自然就格外发达。
    宫妃们从不在这上头吝啬。
    就算是愉嫔,当年生完五阿哥手头再不宽裕,也不敢少了给这些嬷嬷们的钱财。
    还是要尽早恢复身子伺候皇上才要紧。
    如纯嫔嘉妃这些不只生育一次的人,更是轻车熟路,基本能做到出月子就把绿头牌放回去,积极投入到后宫侍寝的洪流中去。
    高静姝这种连着歇三个月的已经是少数了。
    这还是夏院正跟林太医一起为她背书,跟皇上说,女人坐月子如果调理的好,能去掉往日的女儿病根,再是难逢的机会。
    所以高静姝才得以休三个月的假。
    如今她手足冰寒,气虚体寒等弱症确实都好了不少,皇上想来也是得了夏院正的汇报。
    今日都问到她跟前来,估计她也不能再偷懒了。
    于是她带着假期结束的悲壮心情,对着皇上笑了笑。
    皇上用手背贴了贴贵妃的腮:“果然是热的,等过几日去圆明园就好了。”
    再次提到圆明园,高静姝才有点惊讶道:“今年还去圆明园避暑?那七阿哥的种痘是等着回宫再说呢还是在圆明园。”
    “就在圆明园。那里地方阔朗些,朕要单独拨一个四面环水,与外隔绝的院落给永琮,一应吃食用度都从里面走。永琮若有事,那一座岛院上的伺候的人也不必活了。”
    见贵妃惊得眨眼,皇上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宫里奴才多,到底人多口手也杂。”
    “你不必担心永琮,朕还特意命人从苏州请回来一位神医。”
    想起贵妃看医书,就道:“《伤寒杂病论》你是自然是看过的。”
    “是,太医院至今还流传一句话呢,惟张仲景一部,最为众方之祖。”
    “医圣张家这一脉也有后人,皇玛法在位时,张家就为了种痘之事推行出力不少,就是从《张氏医通》成书后,不但宫廷王公之家,连着民间才开始盛行种痘。许多婴儿得以保全。”
    “如今张家后人还在苏州开医馆,朕已命人速速从江南带张登回京,与夏子鱼一起照看七阿哥。”
    皇上握了贵妃的手:“你放心,如今民间种痘都很熟络了,何况宫里。到时候咱们和顾,也叫夏子鱼看着好不好?”
    六月底,皇上圣驾到了圆明园。
    高静姝照旧住了万方安和馆,每到了夏日,她真是甚为想念圆明园。
    宫里宫道两旁都是红墙琉璃瓦,晒人不说,还刺目反光。圆明园可就大不一样,处处浓荫垂地。每日请安的时候,只要选对了树木枝叶繁密的路,日光就一丝半缝也透不进来,阴凉清静,
    做皇上就得是忙命,皇上本人在圆明园呆了十几天后,又要带着诸臣工往木兰围场去。倒是没带什么妃嫔。
    皇上走之前对皇后嘱咐一二:“朕今年必要行木兰秋狝,只是宫里孩子多且年纪小,经不起折腾。只怕连皇额娘都不肯放下永琮,跟着朕去木兰围场。既如此,朕就预备轻装简行只带颖嫔和穆贵人这两个蒙古嫔妃随侍。”
    “等朕九月份回圆明园,就忙永琮种痘之事。”
    大小金川之战已经开始,早在端午过后里皇上就命张广泗围剿大金川土司沙罗奔,七月里更是全面跟大小金川开战。
    因而木兰围场之行势在必得。
    和亲王最近都夹紧尾巴做人——皇上用蒙古之时,自家女儿居然躲过一劫没有去和亲,真的是万幸。
    于是在此次木兰秋狝中难得规规矩矩,对待蒙古诸部尤其是巴林部格外客气,心道:谢谢你儿子狂饮纵马摔死,让我保住了女儿。
    皇上对颖嫔与穆贵人也是多加恩赏,蒙古各部均表示收到皇上的指示,必将为皇上分忧。甚至还雇笔杆代笔,上了几封拍马屁的奏折。
    什么皇上威武,必是能让叛军拱手俛头缘远来降,再有什么皇上之威令四海宾服,八方宁静,蒙古必好生为皇上效力军前。
    皇上木兰秋狝的政治任务完了,刚想松一口气,好好享受一下围猎的痛快,谁料八百两加急的奏折,报江苏六塘等河道又塌了,皇上一边责令工部报上上回修河道的所有流程和官员,一面又要选一位军机处大学士去坐镇江苏,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年的工作重心在征战上,皇上不欲各地再起乱事,尤其是江南还是交税重地,自然要早早平复了此事才好。
    大小金川战役初开,讷亲这个首席军机处大臣是走不开了,张廷玉倒是办事老道为人谨慎,但他马上八十了,皇上也怕他被河水冲走,和鄂尔泰就伺候先帝爷去了,因而还是点了高斌出差——横竖江南他也最熟。
    只是上回出差去云贵平白莲教也点了他,这回又是辛苦的差事,想想高斌也过了五十知天命之年,皇上就格外勉励了两句,又特许他去圆明园见一回贵妃再走马上任。
    因高斌要回京城才好走水路去江南,去趟圆明园倒不耽误太多时间,皇上便给了这个恩典:“说来贵妃诞下公主后,你还未曾见过外孙女呢。”
    高斌叩首:“河道水患重要,臣早到一刻也是好的,皇上恩典臣铭感五内,请皇上暂且记下,等臣从江南回来,再许臣叩见贵妃与公主。”
    皇上微笑点头:“也好。”
    高斌心道:现在跟皇上相处都靠猜啊,天子心里记账可是有点吓人。
    比如方才,自己要因为贵妃诞下公主而骄矜,不顾国事反而去见贵妃和公主,皇上肯定会在心里记一笔。
    七月底的圆明园。
    太后正带了皇后与众妃嫔泛舟消暑。
    大船停泊在密树浓阴之下,稳如平地后,太后方才登上甲板,立于船头。见水波初兴,荷叶田田,水色荷影在天边汇成一色碧痕。岸边芳兰草木的清香,与荷花的甜香夹杂,熏人欲醉。
    太后看的舒心,心情极佳,就命船娘划着船去采荷叶和荷花来赏玩。
    笑呵呵道:“谁愿意跟着船娘去就去吧。或者愿意在这船板上赏景也罢,哀家是要到船舱里去吃点心喝茶去了。”
    说完就扶着孟姑姑的手自顾自进去。
    纯嫔刚想跟着进去服侍,太后就道:“你们年轻人取乐,何必跟着哀家这个老婆子,哀家自个儿在下面听小戏还自在些罢了。”
    纯嫔有点尴尬的止住脚步。
    旁人也都耳聪目明,于是都不曾跟了太后去室内,便是太后甚为喜欢的娴妃,也自在站在船头赏景,见远处有九曲廊桥可通岸边一座雕镂小楼,便与皇后请示道要上岸去更衣。
    嫔妃们站的三三两两,俱是让宫人打了伞或是带了纱帽。
    皇后和娴妃刚说完话,一转头就见贵妃已然走到大船边上连着小船的木板上去:“扶我一把,我去掐几个嫩莲蓬吃。”唬的上头两位船娘连忙一边一个的扶着贵妃上了小船:“娘娘快舱里面坐吧,外头暑气大得很。”
    大船上总共就拴着两条小船备用。
    娴妃想了想,就扬了扬手帕道:“贵妃,你的船把我捎到岸边可好?”免得两条船都划走,一时大船上太后皇后有什么吩咐。
    众嫔妃就见贵妃的面容从船舱里露出,银纱的围帽也掀起了一半,粉面半张,竟然与身后的荷花分不出谁更娇艳细嫩些。
    “好啊,你下来,我先送你再去寻荷花和莲蓬。”
    纯嫔不免有些发酸,对旁边的嘉妃道:“也是生了个女儿的人了,贵妃容貌倒与十年前没什么分别。”
    嘉妃轻笑:“据说生女儿养人呢。况且宫里的女人,下了多大的力气保养?又花了多少天材地宝,能不青春久驻吗?”算来嘉妃自己也是三十三岁的年纪了,可她每日晨起对着自己的面容,仍旧是一丝皱纹也寻不出,哪怕休息不好气色欠佳的时候,只需巧手宫女妆饰一番后,看起来也如二十许人。
    只要君恩位份常在,宫里的女人自然就容颜常驻。况且女人容貌最嫩的时候自然是一二十岁,可最盛的时候,却是三十岁左右,那是开到最艳的花。
    不过这美也像最娇嫩的花一样,经不起挫折,一旦失宠就会迅疾的凋零下去。
    嘉妃看着纯嫔,明明两人同岁,纯嫔只比她大几个月而已。
    但经过新年降位的打击后,纯嫔日夜忧愁,况且这三年又是接连生产,自然现出了老态。在精致妆容点缀下,这老态不是眼角的纹路,不是肌肤,而是整个人的神态。
    比起来,船上的贵妃却依旧有一种无忧无虑的神采。
    纯嫔叫嘉妃的话勾起了伤感,冷笑道:“天材地宝?是啊。贵妃的药里要用五参汤补气,皇上就将今年滇中进贡的珠参全送去了钟粹宫,除了珠参,上好的玄参紫参沙参高丽参也都跟流水似的往贵妃宫里送,哪怕她只用参须也得糟蹋上好的参!自然是天材地宝贡奉出的美人。”
    嘉妃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别这么心直口快的,这里多少人等着去捧着贵妃娘娘,只苦于没有筏子呢。”
    “这会子听了姐姐几句话,只怕又有人会去贵妃娘娘处,拿着姐姐去讨好呢,到底从前姐姐得罪了贵妃。”
    嘉妃拿着纱绢手帕掩口,似乎也畏惧不敢说一样,叹气道:“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更坏了?庆贵人,不,陆答应的草棚子还在畅春园呢,有时候我心里不舒坦,想想她也就气平了,好歹咱们还有一席之地安身。”
    庆贵人的得宠与失宠都很快,结局又格外寥落,令后宫妃嫔心惊胆战。
    纯嫔那时候主要为自己伤心,所知不深,并不知道庆贵人是企图贬低皇帝本来就不存在的审美,属于稻草人点火自燃的。
    所以确实心惊:皇上也太薄情了些,对自己这种服侍十余年的女人说降位打脸就降,对新宠也不过几个月就扔了。
    此时听嘉妃再次提起,不由触动了真的情肠,难过道:“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果然前人写得好,宫里的女人,不过和这秋扇一般罢了。可见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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