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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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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字文,识字。别的没有了,先生说暂时不学别的,别的以后再学。”
    “不学《女诫》?”
    “不学。”阿蘩鼓了鼓脸颊,“元先生说没什么好教的,等以后识字了再看,想看就看,不看就不看。”
    “是她会说的话。”独孤明夷简直能想象出如愿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忍不住稍抿嘴角,笑意更深了些。
    “你和她很熟悉吗?”阿蘩隐约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越发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郎君,犹豫许久,低声问,“你……是不是元先生的夫君啊?”
    第67章 拂面   把你推下去
    独孤明夷心念一动, 解释的话将要到嘴边,却有一点私心反涌上来,硬生生让他多加了两个字:“……暂且不是。”
    “那以后才是?既然都要是了, 怎么还分以后还是现在……”阿蘩对这个高挑漂亮还会诗书的郎君颇有好感, 信了又不太懂,抓抓头, “阿娘说本来不让我念书的, 想着识几个字, 能嫁更好的人家,才挤出钱送我来。元先生就读了很多书,如果我像她那样读书, 也会嫁你这样的人吗?”
    “不是。”
    阿蘩一愣,傻愣愣地扬起头, 身前的郎君却果断地屈膝半蹲下来,让她的视线一路下滑,直至恢复平常平视的高度。她呆呆地眨眨眼睛。
    “错了,读书不是为了嫁人, 不是用以衡量的筹码。等你长成,读了足够多的书, 会有诸多的郎君慕你的才华前来求娶,但姻亲终究只是锦上添花,使你出彩的是你读的书,不是你会嫁的那个人。也许那时你不再想成婚了也未可知。”独孤明夷同样注视着眼前的女童, 眼神和语调一般温柔, 他轻柔地抚过阿蘩毛茸茸的头顶,“另外,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家, 只是……”
    身边突然多出草叶被踩倒的声音,阿蘩迅速转头,正对上如愿的目光,双方同时瞪大眼睛。如愿还能及时把声音憋回去,阿蘩脱口而出:“元先生?!你怎么……”
    后半句话被如愿直接用手捂回去,她扭头看看庭院里姑且还风平浪静的景象,再回头时眉毛眼睛一团皱,另一只手竖起的食指反复在唇边比划:“嘘!别出声,被孔先生发现,我就完了。”
    阿蘩看看满脸纠结的如愿,再看看边上已经起身的独孤明夷,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连连点头。
    “我带他进来的事,可别说出去啊。”如愿指指乖乖站到一旁的独孤明夷,得了阿蘩接连的几个点头,才松开虚捂在女童脸上的那只手。
    刚松开,她又皱眉,原地兜了两圈,狠狠一咬牙,“算了,还是去说吧,大不了我挨一顿骂。千万记着,要是在女学里见着陌生人,不管是谁带来的,不管怎么和你说,都得立刻和几位先生说。记住了吗?”
    阿蘩点点头:“记住了。”
    “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没有就回去吧,等会儿孔先生要点名了。”
    “没有。”阿蘩摇头,确信如愿没打算说别的,一扭头钻入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小小的身影从另一头的造景草木间钻了出去,大摇大摆地混入了正在玩的同窗之间。
    “……跑得倒是挺快的。”如愿抓抓脑壳,目送着阿蘩随着同伴一道回屋,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说她了,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就敢乱跑。”
    “下回再提也不急。”独孤明夷轻声开口。
    “不行,这回是当场抓住,说她也有底气。下回就是随口提起,反倒显得我胡搅蛮缠爱翻旧账。”如愿气势汹汹,“太吓人了,这么乱跑,在女学里倒还好,在外面绝对不行。万一有个好歹,我能气死悔死。”
    “你少时不乱跑吗?”独孤明夷幽幽地问。
    “我……”如愿一噎,顿时漏气,“我那是有师姐带着,师姐让人送命比救命快,再不济还有个师姐夫,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
    哼哼唧唧辩解了两句,她忽然觉得不对,掀起眼帘,果真看见一张盈盈含笑的脸。察觉她的视线,独孤明夷也没收敛,只稍稍抬袖遮过口鼻,露出如同烟云的眉目,舒展的眉眼间笑意丝毫未减,显得更美,看在如愿眼中就更嘲讽。
    偏偏她自己也心绪万千,回想一路至此的事,从她无意间开口得来的那枝桃花,再到窄巷里重击在独孤明夷背部的那一下,那么多的事情混在一起,恨极怨极,又爱极念极,既舍不得打他骂他,又不想轻易再次握住他的手。
    思来想去憋了半天,如愿干脆重重瞪了独孤明夷一眼,从鼻腔里喷出个气鼓鼓的“哼”字。
    “是我的错。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纠结这些事的模样可爱。”独孤明夷咳了一声,率先低头,拢在袖中的指尖轻动,讨好似地去勾她的袖口,“十二月初七,是我的生辰,照例会设宴,你愿意来吗?”
    “不给你抓。”如愿迅速抽手,背过身,不说话了。
    独孤明夷讨了个没趣,讪讪收手,看着如愿的背影,沉默地等她回心转意。
    一时无话,只有在草木间穿梭的风,吹得因寒冷而枯焦的草叶窸窣作响,割在脸上如同细刃的短刀。
    半晌,如愿转回身,闷闷地说:“我会来的。”
    独孤明夷霎时欢喜起来:“我……”
    “先不要说。”如愿直接伸手虚压在他脸上,“再想想,想清楚你要和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想在你生辰那天听到。我也会想清楚,我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注视着眼前的郎君,定定地看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直到话说尽也不移开视线,只有手往下撤离,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嘴唇,留下一点捉摸不清转瞬即逝的痒。
    独孤明夷一把抓住那只手,在如愿诧异的目光里微微低头,极轻地吻在她指尖上:“……好。”
    **
    王府的效率极高,如愿回府没多久,生辰宴的请帖就到了她手上。林氏觉得怪异,有心想问清到底怎么回事,但几月来的奇怪事情一件接一件,想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终还是作罢,只能全看天命还有如愿的意思,任由她在十二月初七当日收拾得漂漂亮亮,和父母分道前去赴宴。
    闷在家理了几天思绪,如愿入座时四平八稳,甚至还能隔着重重桌案,混在同席的贵女间遥遥地欣赏设宴的主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独孤明夷穿礼服,黑衣金冠,威仪赫赫,看人时冷冷淡淡,山水烟云尽在眉目之间。至于他的目光,自然是投不到下座的,如愿托腮欣赏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起身悄悄离席,转头往外走。
    一路走到宴厅所在的院门处,将要跨出月亮门,如愿脚步一顿,腕上果然多了股力度,由袖口兜起,拽着不让她再走。
    抓着袖角的人呼吸略有些不稳,显然是急匆匆追来的:“为什么现在回去,是不想见我吗?”
    “没有,我只是想透口气,厅里人太多啦。”如愿轻描淡写,“不过,就当是我使小性子吧,如果你不来找我,我就真的回去了。”
    “我知道你在哪里,只是毕竟在宴上,不好过多地看你,恐于你的名声有损。刚才见你不在,我立即寻了理由出来,这才追上。”
    “让殿下多看两眼怎么会损名声,先前我听同席的娘子们闲聊,有些特意打扮,就想让你多看两眼。”如愿晃了晃手腕,带动仍拽着袖口的那只手左右晃动,她故意鼓了鼓一侧的脸颊,又乜他,“盯着来赴宴的娘子看,分明是损你自己的名声。”
    话中有套,独孤明夷被调戏得面上微红,看她不是,不看她也不是,隔了一会儿,低低地说:“……我不看别人。”
    如愿反倒一愣,下一瞬没忍住笑了出声,脚跟用力,整个人转向独孤明夷,朝他绽出个明朗的笑容。
    “没关系,想看就看,”她抽出手,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显出纤细的肩背曲线,“要是特别漂亮的,记得喊我一起看。”
    有揶揄,也有安抚,话中的情绪极其轻松,既不是当时乍然撞破真相时的愤恨,也不是后来再见时咬牙切齿的冷淡,恍惚间回到了最初,女孩从他手中接过新折的桃花,春风桃香拂面而来。
    独孤明夷就知道她放下了,跟着微笑起来,顺势握向她又垂回身侧的手,认真地说:“没有比你漂亮的。”
    “从哪里学的这种话。”这次如愿没有拒绝,哼唧一句,又扬着笑容问他,“你府上最高的地方在哪儿?”
    “怎么?”
    “因为我是来和你谈话的,不想让别人听见。”如愿随口胡编乱造,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而且,如果你的回答不合心意,我就直接把你推下去。”
    “院后的山亭。”独孤明夷握紧她的手,“我带你去。”
    第68章 和解   咬回来
    山亭底嵌在堆叠的假山石之间, 假山边上种着高而削瘦的梅树,半枯的树枝擦过亭子侧面,在亭中乍一眼看觉得萧索, 再看就有万千景象尽收眼底的豪迈之气。
    当然如愿是豪迈不起来的, 她最后在脑内过了遍准备好的话,深吸一口气:“我想好了。我……咳!咳咳……”吸进去的那口冷气直蹿喉管, 呛得她立时咳嗽起来, 磕磕巴巴地再吐了几个字, 就只剩下按着胸口躬着背呛出来的咳嗽声。
    独孤明夷慌忙扶住她,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抚在她背后顺气, 等怀里呛死人的咳嗽声渐小下去,才试探着问:“……好些了吗?”
    侧脸紧贴着他的胸口, 咳出来的是冷气,吸进去的却是独孤明夷透出衣衫的体温,如愿满脸通红,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 隔了一会儿才含糊地点头:“没事了。就是没注意,迎风呛了一口。”
    “还是说正事吧。”她自觉丢脸, 把自己从独孤明夷怀里拔.出来,欲盖弥彰地往边上挪了一小步。
    “嗯。”独孤明夷假装没看见这个小动作,“请。我再想想。”
    “其实也不是长篇大论,说穿了就是, ”如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顿了顿,轻松地说,“我原谅你了。”
    独孤明夷眼瞳一颤, 一时没克制住,面上流露出清晰的诧异神色,如愿却只微微一笑,继续说,“有些想说的话,当时你隔着帘子问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像是活不活的,不再多说了。只说你我之间,我恨的其实是你骗我,隔着帘子时骗我,在玄都观里还骗我,假如没有肖都尉故意的那一下,你是不是打算继续骗我?”
    “我……”独孤明夷下意识地开口,细想却无话可说,沉默间唇线抿得发白。
    如愿摇摇头,仍是不在意的笑:“但是再仔细想想,世上为难的事那么多,哪儿有人能总是诚实,不管什么事都老老实实地告诉别人呢。我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念书,请来的先生布置了要背的篇目,我只顾着跑出去玩,没背,我阿娘又气又急,跑过来问我,我就说我从头到脚哪儿都不舒服,反正就是背不了书……”
    “……哎,不提这个。我也就七八岁的时候这样,不懂事嘛,后来就好好念书了,该背的都背了。”如愿又咳一声,为自己正名完,继续说,“总之这样一想,人生在世,不就是骗来骗去的,要我是你,也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说不定现在场面更糟,弄得一团乱,早就恩断义绝了也不一定。”
    “而且我也有错。当时气急,忘了想你也有难处,只顾自己,我不该赌这口气好久不理你,也不该在嫏嬛局的时候故意给你脸色看。我这样做,太不好了。”如愿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触及独孤明夷的脸颊,待他温顺地微微低头让她抚摸,又只是从他颊侧擦过,转而替他理了理领口,“你呢,想和我说什么?”
    独孤明夷握住她的手,指尖卡进指缝,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把那只手压向自己的脸颊,直到和她柔软干燥的掌心贴合。
    “我没有可说的。”他轻轻摇头,声音里混着一丝黏滞的涩,眉目间却又是清淡的笑意,“我想过种种解释,如今却觉得不必要,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没有异议。”
    “不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独孤明夷仍然摇头。
    “哦……那好吧。”如愿故作遗憾地拉了个长音,把手抽出来,趁着独孤明夷还有些惘然的时候突然在他肩上一拍,顺手指向前方,“看那里!”
    独孤明夷依言去看。
    一道明亮的光自下而上划过他的眼瞳,下一瞬在天上炸开,化成无数飒沓的流星。
    旧的星光直坠,新的光带同时从地上升起,同样在空中绽开,天光犹盛,独孤明夷看不清那些光带最终变成了牡丹、蔷薇还是波斯菊,有些规格太小的甚至只是在最高点亮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仿佛在某个夜里偶然瞥见就迷失在万千星辰中再也找寻不到的某一颗。
    但他愣愣地看着那场错了时间的烟花,欣喜、惊诧、迷惘……一瞬间无数的情绪翻涌上来。独孤明夷深深地呼吸,低头去看站在身边的女孩。
    如愿对他此刻跌宕起伏的心绪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自己的安排妙哉,甚至单手叉了个腰,正对上他的目光时眉目间跳跃的都是得意的喜气:“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欢吗?”
    “喜欢。”独孤明夷郑重地点头。
    “喜欢就好,不枉我把你骗上来,扯来扯去吹这么久的冷风。”如愿搓搓冻得发红的指尖,“可惜还是不够好,晚上放的烟花硬挪到白天来,其实看不出什么。没办法,有宵禁,生辰宴确实也办不到晚上。”
    她颇有些遗憾的样子,独孤明夷忍不住握住她的指尖,替她暖着手:“那不如再等等,上元节时不宵禁,到时想看什么样的烟花都可以。”
    “你想这么远啊?”如愿逗他,“我都没答应和你一起去逛灯会吧?”
    独孤明夷有些慌乱:“我……”
    “但是嘛,我肯定答应。”如愿反手勾住独孤明夷的手,看着他脸上迅速漫开的红晕,不知怎么的自己脸上也开始红,“不过还是要和你说清楚,不一样的。刚才的烟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一半是因为我有钱,我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另一半是因为它不记名。进王府的时候什么都要登记,我阿耶阿娘送的生辰礼也写在礼单上,我不喜欢,我就要不留名字,我的礼物又不是送给摄政王的,我难道要借此求什么,还是留个印象吗?”
    她莫名地固执起来,指尖暗搓搓地抓挠着独孤明夷的指腹,目光定在他脸上,“我的礼物是送给明镜的,才不要留在礼单上。”
    换来的是更紧的抓握,独孤明夷说:“……好。”
    “不提啦,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也是我偷偷带进来的。”如愿没舍得松手,好在那件小小的礼物被她藏在另一边袖中,她小心地勾出来掩在掌心,“但是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你闭上眼睛。”
    独孤明夷眨眨眼睛,在如愿满怀期待且充满暗示的目光里,睫毛一点点耷拉下来,最终并合,把那对浓黑的眼瞳遮得严严实实。
    如愿看着他一副不设防的样子,突然换了主意,伸长脖子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踮起脚尖。
    “要怪就怪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无声地推锅,暗搓搓地凑近独孤明夷的脸,本来是冲着染着些微薄红的嘴唇去,到底是害羞,快要碰到,又忽然稍稍别开,轻软的一个吻就落到了颊边。
    独孤明夷呼吸一窒,人却没动,如愿紧张得一颗心怦怦跳,压根没发觉他呼吸间的异样,稍作犹豫,又快速地啄在他脸上,美滋滋地继续占便宜。
    一下、一下,又一下,最后一吻终于落在嘴角,轻柔地擦过同样柔软的嘴唇,独孤明夷猛地睁开眼睛,握着如愿的那只手一拉一拽,直接把来不及反应的女孩抵在山亭的柱上。
    他低头埋在她颈边,灼烫的呼吸和低低的声音一起落在肌肤上:“你在做什么?”
    “我……”如愿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羞耻,褪下去没多久的红晕卷土重来,整张脸又热又烫,“就亲亲你啊,不可以吗?虽然我确实没和你说我要干什么,算是有错啦,但你也没拒绝,明明就是你先轻信,又不拒绝……”
    胡言乱语胡乱扣锅,说得好像理直气壮,实际上吐字磕巴,因羞耻而烫红的范围一直蔓延到颈部,睫毛颤得飞快,怎么看都是羞耻得不行的模样。但独孤明夷看不见,他贴着如愿紧绷的身体,只觉得这个女孩如此脆弱,扣在柱上简直是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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