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
    一个人独处在一间大卧室里，这样的夜总是能让人陷入深思。
    而这种深思的过程，常常会让人显得特别脆弱，又或是特别坚强。
    苏小萌其实是坚强的，白天里，白瞬远对她说的那一袭充满恶意的话，最终也没有让她掉下眼泪。
    可殷时修一声简单的“老婆”却又突然戳中了苏小萌脆弱的神经。
    她握着手机，看着亮着的屏幕，看着自己设置的对话框背景，自己帅气逼人的丈夫。
    脑中涌出无数的想法，那些在被白瞬远恶意攻击后，浮出脑海又被她硬生生遏制下去的想法，再次浮现。
    她划开着键盘，却久久未能打下一个字。
    此刻的殷时修，靠在大总裁椅上，身后的玻璃窗外，可以看到横跨泰晤士河的伦敦塔桥。
    午后的伦敦，阳光还算明媚。
    到了夜晚，整个伦敦便会笼罩在一片欢快喜庆的圣诞气氛中。
    他知道此时的苏小萌已经和父母还有她外公一起吃过平安夜晚餐了。
    看着聊天框的上排显示着的“对方正在输入……”，殷时修真是哭笑不得。
    她是在写作文么？这状态都显示了十分钟了。
    殷时修不是个急性子，但这会儿也有点按耐不住，直接打了电话。
    那边还在神游中的苏小萌，被突然的来电震动吓得浑身一抖。
    回神，见是殷时修的电话……她浅吸口气，接了起来，“喂……”
    “在干嘛呢？微信也不回。”
    “……我在组织语言。”
    苏小萌低着头，揪着被单面。
    还真在写作文？
    殷时修眉头动了一下，说实在的，一时间心跳都加快了，毕竟……苏小萌也算是个直爽的女孩。
    和他说话，还要组织语言……
    殷时修怎么想都不是妙事。
    “怎么了？”
    “时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殷时修愣了一下，而后道，“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谁在你跟前说了什么？”
    “没，我就是突然觉得好奇……”
    苏小萌牵强的扯了扯嘴，“我就是想不明白……你看上我哪一点了，想不明白……”
    殷时修是何等聪明的人，苏小萌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她一旦踌躇，反常起来，那必然是遇到了事儿。
    早晨，殷梦给他发了她们学校圣诞活动的视频，之后白瞬远把苏小萌拉走了。
    后来，苏小萌离开学校就去了订好的餐厅和家人一起吃饭。
    白思弦不用说，会让苏小萌胡思乱想的话，她绝不会说，苏成济，和苏小萌一个脾性的人，自然也说不出能让苏小萌反感的话。
    至于白丰茂，那可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这一家子人，只会把苏小萌当宝一样宠。
    如此，极大可能，问题就出在了白瞬远那个性格极差的男生身上。
    “小萌，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探讨过。”
    “……你说你喜欢我的性格，我记得。”
    “那不就得了，两个人在一起图的是什么呀？不过是脾性相和，日子简单快乐。”
    殷时修淡淡道。
    苏小萌眉眼依旧垂着……并不是很能赞同殷时修说的话。
    见她沉默，殷时修轻叹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日子简单快乐……对我来说，想要的不过是这个，可你不一样啊……你是个大boss，你是人中龙凤，是个中翘楚……”
    “行，我懂了。”
    殷时修让她打住，而后道，“你就是觉得你这么普通，为什么我会看上你。”
    “……恩。”苏小萌呆呆的点了点头，仿佛殷时修能看到似的。
    “小萌，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唔，你非礼我。”
    苏小萌红着脸，嘀咕了句，惹来殷时修轻笑。
    “是啊，我非礼你……这大街上那么多女人，我没非礼别人，怎么就非礼你了？”
    “……因为我傻呗，自个儿爬你床上去了呗。”
    苏小萌嘟囔着。
    “萌萌，为夫说句实话哈……”
    苏小萌扬眉，嘟着嘴，“……恩，你说。”
    “你觉得以你丈夫这个条件，会主动往我床上爬的女人，能少么？”
    苏小萌眉头皱紧，当即喷出二字，“……色胚。”
    “你先别急着骂。”殷时修忙笑道。
    “为夫的意思是，这也不是每个往我床上爬的女人，我都要啊。”
    苏小萌依旧在那揪着被单面，酸酸的嘀咕着，“我知道啊，你也会挑的嘛……看长得还行，身材又不错，如果再年轻一点，你就毫不犹豫了嘛……”
    殷时修循序渐进的引导着，却没想到被她这么一句解释给噎的无言以对。
    “既然你提到这个了，那趁着这会儿，你就好好数数，到底有多少女人爬过你的床，你又睡了几个？”
    “……咳咳，萌萌，我们换个话题吧？”
    殷时修额头上都冒汗了。
    “嘁，说来说去，就是一老流氓……就知道到处掐祖国幼苗……”
    殷时修扶了扶额，“那你说为什么最后我要和你结婚？”
    “还能因为什么？我怀孕了呗！”
    殷时修再一次无言以对，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脑子转这么快了？
    苏小萌语气哼哼的，其实心里是愈发的沮丧……
    殷时修说喜欢她，她信，说爱她，她也信。
    他对她那么好……
    可她总是很忧心，每当面对殷妈妈的质疑，她就觉得忧心，今天听了白瞬远的讽刺，她也觉得忧心。
    她也是个好女孩儿，她也坚信这一点儿，只是她更知道，自己的好，有多普通。
    在殷时修生存的那个世界，有多少比她好上无数倍的女孩儿？
    不说别的，当初那个叫段绮巧的女生，一直让她印象深刻。
    漂亮，端庄，大方，有学识，有理想，和她年纪相仿，打小就和殷时修认识，家庭背景更是不用说。
    那样的女孩儿，只要一出现，就能把她比下去。
    “如果我们一开始没有发生关系，如果我没有怀孕……恐怕我就是从你面前走过无数次，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那边殷时修听着苏小萌如此情绪低落的声音，深吸口气……
    “苏小萌，说完了么？”
    “叔，我觉得很难受……”
    “我现在比你更难受！”
    苏小萌有些愕然。
    “你在自卑是不是？”
    苏小萌吸了吸鼻子，自卑……
    她想是的，其实一直是的，哪怕一开始的自己，没心没肺，什么都没有去想，但后面不断地有人提醒自己……
    她和殷时修能在一起，不过是运气，不过是偶然，不过是一种“手段”。
    尤其是今天白瞬远那样嫌恶的鄙视自己……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被人这样讨厌。
    殷妈妈，那样的女中豪杰，历经世事，她不接受自己，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瞬远，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真的神经病……不会真的无缘由的去讨厌别人。
    但为什么殷时修会喜欢自己呢？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和你说了些有的没的。苏小萌，如果你总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而对我产生怀疑，对你自己产生怀疑，那我想，我们的确是不合适。”
    殷时修的话像一盆冷水向苏小萌淋头浇下。
    让苏小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殷时修沉着眼，他知道苏小萌没有那么脆弱，会问他这些问题，对他说这些话，也不是因为她有所退缩。
    但如果就因为白瞬远的几句话而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心里难免有点不平衡和恼意。
    苏小萌久久没有说话，他深吸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正要再开口——
    “嘟’一声。
    苏小萌把电话挂了。
    殷时修懵了一下，一看手机，电话竟被苏小萌给挂了！
    苏小萌愤愤的把手机扔到床的另一边，撇了撇嘴，“不合适就拉倒！”
    就是犹豫着要不要问他，就是怕这怕那怕他会觉得自己软弱，觉得自己烦，微信上才久久没有回复他。
    好不容易怀着忐忑的心开了口……
    她也知道自己矫情了点，但这瞬，她需要的不过是他的肯定。
    结果他果然也把她鄙视了一通……
    混蛋臭男人！
    没一会儿，手机便又重新响了起来，苏小萌把被子一扯，蒙过脑袋，不理！
    手机连续响了大概三次，之后便消停了。
    苏小萌心里又恨恨道：才三次就不坚持了！嘁！
    拉开被子，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坐起来，盯着不远处的手机眯起眼：
    再响一次，再响一次，再响一次我就接……
    就在她心里这么暗自念叨着时，手机还就真的又响了一次。
    苏小萌抿着嘴，脸上憋着笑容，暗自偷乐的爬到床尾把手机捞了过来，然而再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时……
    那忍不住偷笑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和沮丧，无精打采的接起电话，“喂……”
    “苏小萌，长本事了，你男人的电话说挂就挂。”
    电话对面传来的依旧是殷时修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
    苏小萌当时那心脏像是被重击一下，“咚”一声……
    然后她知道，她可能真的已经爱惨了殷时修。
    “你不也长本事了么……”
    她嘀咕了句，“不合适这种话你也敢讲……”
    殷时修靠在落地窗边，听了小妮子的嘀咕，方才涌上心头的那股恼意又消了下去，蓦然轻笑……
    “萌萌……”
    “干嘛？”
    “我很爱你。”
    “……恩。”
    “你没有那么普通，我也没有那么厉害。”
    “其实我觉得这些你都明白，没有必要让我再说一次，但……我想，有的时候，可能女人就是这么麻烦。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东西，也一定要再亲耳听一次，才肯安心。”
    殷时修说这话的语气颇无奈，但……也很耐心。
    毕竟手机那端的人是他的爱人。
    苏小萌抱着膝盖，低着头，听着殷时修好听的声音。
    “你觉得你自己特别普通，所以当别人觉得你没有可取之处时，你就会怀疑我爱你是爱的莫名。可萌萌……”
    “在别人眼里，我怎么也算是个有钱有才还有貌的金龟吧？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会爱上我，只是因为我的钱，我的权，我的身份，我的家庭？”
    “我才没有……”
    “看吧？”
    “别人觉得你爱我是别有用心，别人觉得我爱你是脑子有毛病……可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明白，苏小萌于殷时修意味着什么，殷时修于苏小萌意味着什么。”
    “叔……”
    “恩？”
    “我真觉得你特能说……”
    苏小萌黯然的眸子闪出一抹亮光，在漆黑的屋子里，慢慢闪出光辉。
    “这就是一跺杂草也能给你说出花儿来……”
    她轻声打趣道，“而且，好肉麻哦……”
    “咦，我意会错了？老婆要的不就是肉麻？”
    苏小萌撇撇嘴，“你竟瞎说……”
    “我说丫头啊，多愁善感不适合你啊……你这样儿的都叫平凡，普通？那哪样的才叫不平凡不普通？”
    苏小萌扬了扬眉，“……你真的觉得我好？”
    殷时修微微笑着，玻璃窗上透出他温柔的眉眼，“我又不傻，什么样才叫平凡，普通，我分的清。”
    “可……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和你站在同一个世界的人，都不喜欢我……”
    “和我站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哈哈……谁？”
    苏小萌眨眨眼，小声道，“比如你妈妈啊，你爸爸啊，你家亲戚啊……唔，还有白瞬远啊……”
    殷爸爸殷妈妈那都是木已成舟的旧事，殷时修听得出来，其实重点在后面的白瞬远。
    他就知道问题出在白瞬远身上了。
    “萌萌，这就是你不对了。”
    “啊？”
    “首先，你定位错误，我爸妈可是古董级人物，至于那些亲戚，你大可参照一下梦梦的父母，参照一下很喜欢你的明朗，而不是其他那些和爸妈一样的顾董。”
    “其次，你拿我的眼光去衡量白瞬远，是不是有点侮辱我？”
    “噗……”
    苏小萌蓦地笑出来，“你敢不敢不这么自恋？”
    “如果谁都能慧眼识珠，那你还能轮得到我？”
    “唔……这话我爱听。”
    殷时修见苏小萌心情好点儿了，心下松了口气，“别胡思乱想，谁的话都听，那后边儿可有的受了。”
    “唔……我没有谁都话都听……”
    苏小萌有点儿心虚的否认道。
    “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你丈夫的眼光，是不是？”
    “嘁，你是不是一定要三句话不到就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小萌抱着手机躺了下来，把被子盖盖好……
    “要睡了？”
    “……你在忙？”
    “没，刚开完会儿，这会儿在休息，今天平安夜，大多数员工都放假了。”
    “那……再陪我一会儿。”
    苏小萌喃喃道。
    “想我了？”
    “唔……是有点点儿缺爱。”
    “是缺爱……还是缺做？”
    苏小萌迷迷糊糊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而后瞪大了眼睛，满面涨红。
    她真佩服殷时修几个字就能让她口干舌燥的本事！
    “不会……有感觉了吧？”
    “殷时修，你就是个老流氓！”
    “哈哈……别急，明天就回来。”
    “我急什么了！”
    “那我再多待两天？”
    “你敢！”
    “哈哈，不敢，不敢。”
    殷时修连忙道。
    苏小萌浅吸口气，而后道，“时修……今天，白瞬远对我说了很难听的话……”
    殷时修眸子沉了一下，“说了什么？”
    “他说她很讨厌我，觉得和我是表兄妹这件事会让他觉得丢人……”
    “我觉得我受伤了……”
    “小萌，白家那边的亲戚也好，殷家这边的亲戚也好，你不必迎合。”
    “……恩。”
    “虽然外公是你的外公，但毕竟这二十年，你没有和他生活在一块儿，而白家的那些亲戚，你也很陌生。”
    “……恩，超级陌生的。”
    “没必要刻意去接触，白瞬远所成长的环境和你不同，同样是表兄妹的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和对他的影响，也是完全不同。”
    “恩，我才不想认他是什么表哥呢……”
    苏小萌说着，但又抿了抿唇，话锋转了一下，“但小舅和妈妈的关系那么好，总觉得我和白瞬远这样撕破脸……会很尴尬，妈妈知道了，也许心里会不舒服。”
    “你小舅他儿子是什么性格，你小舅心里清楚的很，多余的，你不用担心。”
    “……恩，我听你的。”
    苏小萌说完，打了个哈欠，手机放在耳边，“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到北京几点？我去接你……”
    “到北京的话，应该是北京时间四五点的样子……我让人去酒店订个位置，晚上……我们在外面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