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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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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燕思:告谁?
    您的哥哥屹川王,和当朝第一阁老卢池净。
    卫燕思怔住,开口即重点,她有些措手不及。
    怪不得她一封随意杜撰的书信,就轻易动摇耿忘书了,让耿忘书三番五次的试探她的诚意,甚至不惜在今日拦路,对她卑恭尊敬。
    原来是早和卢池净有仇。
    萦绕在心头的迷雾,仿佛明朗许多,又好似愈发蒙昧。
    她的眉头舒展又聚拢,喃喃自语道:既然关乎卢池净,扯上屹川王便是情理之中。
    她同风禾互相对视,内心波涛翻卷。
    耿忘书等了许久,未曾得到卫燕思的回应,以为她不信,当即高喊道:草民绝无欺君罔上。
    卫燕思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道:屹川王性情憨厚耿直,怎会生非作歹。
    天家的事,草民不敢妄议,仅在早年听过屹川王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传言。
    又是一句重点。
    卫燕思有预感,耿家蒙冤可能只是表象,更深层的东西亟待发掘。
    她一把扶起耿忘书:朕信你,莫急,慢慢的讲。
    是。
    耿忘书眼眸似无星无月的夜空,黯淡到近乎窒息。
    他目光沉沉,好似陷入久远的回忆,面色透出惨淡的白。
    我耿家是豫州的第一粮商,更是首富,几代人都做粮食生意,爷爷那辈发的家,父亲不辞辛劳,将家业壮大。
    耿兴号朕略有耳闻,是豫州最大的粮号。
    耿忘书提及家人,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中,声线内藏有一触即发的怒气。
    父亲性情温默,因乐善好施的缘故,得了个耿大善人的名头。三年前的除夕,父亲照旧在宅外布施,傍晚时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声称是朝廷的人,为阁老卢池净效力。
    此人姓甚名谁?卫燕思插嘴道。
    正是柳州知府郝明,他当年是豫州的知丞,六品的官阶。
    卫燕思记得曲今影提到过郝明早年仕途不顺,先拜进卢池净阵营,近两年转投了勇毅侯。
    所以你绑架郝明?
    没错。郝明那日登门拜访,告诉我父亲,朝廷欲换选皇商,耿家赫然在列,父亲心动不已,晓得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遂答应郝明,只要能成为皇商,一定会好好报答阁老。
    耿忘书仰头干笑几声:父亲太天真了,以为无非花笔钱财,实则达官贵人的好东西,想要交换,不死都要脱层皮。
    许是耿忘书的故事太跌宕,加之没有茶水润嗓,卫燕思口干舌燥,在花厅里面踱了几步。
    耿忘书:十日后,郝明再一次不请自来。
    他开出了条件?
    他要我们在一月之内,筹够两百万石粮食!
    第80章
    两百万石!卫燕思舌头发僵, 户部的粮库亏空不过一百万石。
    难不成,亏空早在五年前就有了!
    那年的北方闹蝗灾,四大州府粮食接连告急, 豫州的粮食一半拨往北方,粮商建起的义粮仓库也掏得一粒米不剩, 一月筹齐两百万石, 纯属是天方夜谭。
    豫州土地肥沃,适合种稻, 一年可种三稻。我耿家的粮仓, 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二十个, 将所有库存加起来,勉强凑到一百万石。卢池净不要钱,要粮食,我爹感觉不对劲, 寻了个理由请郝明带话, 不当这皇商。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郝明变了脸, 威胁我爹二百万石粮食如果逾期不交, 就让我们耿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爹吓坏了, 准备了银钱向豫州的其他粮商收粮。
    江南八省的粮食一半运往北方, 粮价水涨船高,我爹花了比以往高出数倍的价格购买, 仍然不够,我哥耿忘淮便挨家挨户去买粮,一两一两的凑。很快,各大耿兴号的资金周转出现问题,我爹想着拿钱消灾, 唯有咬紧牙关挺过去,在最后一天终于凑齐二百万石。
    时间如此紧颇,粮食数量如此惊人,难道是要补朝廷的亏空?卫燕思沉思。
    既然要补亏空,为何前些日子查粮库,仍有一百万石的缺口?数量也对不上。
    起先,我爹以为是朝廷有意向北方增粮,一直留意雁京城的动向。
    我哥擅自派人跟随护粮的镖师入京,发现所有粮食都存进雁京安德坊的一处三进的院子。当晚,来了一名男子查货,大家称他为屹川王殿下。
    你确定!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处院子,的确存过粮食,虽然时隔五年,但是二百万石粮食绝对能留下蛛丝马迹,您现在就可以派人直奔雁京核查。
    卫燕思强自镇定:不,朕回京后,要亲自去。
    屹川王乃皇长子,宫内传言,早年太上皇有意立他做太子,因他母亲出身倭寇,改立了年纪最小的原主。
    卫燕思出于八卦的心理,问过易东坡,得知那时屹川王已经成年,太上皇命尚衣局为他制太子礼服,某天,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改立皇储,而原主那时年仅五岁。
    到嘴的鸭子飞了,卫燕思猜测屹川王肯定憋屈,甘愿沦为卢池净的傀儡,与之勾结。
    她一转念,问道:这些粮食一直堆在安德坊?
    耿忘书用手搓搓脸:两日后由另一队人马护送到北方,高价售卖。
    卫燕思错愕:他们在囤钱。
    一时急需这么大笔钱?
    她串联种种蛛丝马迹,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养私兵,且私兵数量不小。
    她在养心殿批阅过许多军队的奏章,甲胄、兵器、食物、衣裳、战马各项支出的总和堪称巨额。
    屹川王和卢池净,俨然万人之上的尊贵,作甚要行差踏错至此,鬼迷心窍不成。
    她总骂耿忘书是乱成贼子,竟不知真正的乱臣贼子,日日围在自己身边,日日跪在金銮殿上三呼万岁。
    全身的骨头发冷,似坠冰窖,又似有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袭。
    她凝眸: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当时为何不上报朝廷?
    耿忘书突然拔高声线的:得罪不起啊。
    卫燕思点了下头。
    自古民不和官斗,有理也说不清。
    遑论当时朝堂局势不明朗,原主昏蒙无知,民意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耿家一旦招了卢池净的注意,就成了卢池净的掌中之物。
    烦闷的情绪犹如野草疯长,覆盖了卫燕思的心田,她望向耿忘书,示意耿忘书继续下文。
    耿忘书的情绪变得比之前更激动:本以为可以息事宁人,偏偏我哥闹出岔子,他同朋友在酒楼吃酒,酩酊大醉,胡言乱语,把凑粮的事脱口而出。
    豫州繁华,人来人往,事情很快不胫而走,不出几日城内人人都在谈论。郝明是条地头蛇,不顾朝廷法度,将妄言者收监,滥用私刑,严重者按死罪论处,豫州一时间人心惶惶,最后查到我哥头上,抓他去官府,直接判了斩监候。
    风雨欲来,我爹有了不祥预感,拿出收集了多年的古玩玉器,找到郝明,希望他收下好处,能饶我哥一命。郝明便用刑,打断了我哥的腿,让他落下残疾,扔出府衙外。
    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卫燕思听得气息发紧,骂郝明死有余辜,看了眼风禾,差点没忍住,要夸他把人杀得好。
    耿忘书没停歇:我哥自此一蹶不振,性情大变,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初夏的一天,他忽然想外出散心,我娘高兴极了,陪他去踏青,再也没回来。
    他们死了?
    我担心出事,深夜带着家丁去郊外寻找,在河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耿忘书的眼泪,不由分说的涌出眶外,被割断喉咙,随行的丫鬟无一幸免。
    郝明干的?
    他只是卢池净禾大皇子的爪牙,冤有头债有主。
    既然如此,你为何总跟朕过不去。
    我不甘心,上京敲登闻鼓告御状,被京兆府的卫兵打成重伤,丢我进乱葬岗自生自灭,幸好我命大爬了出来,在雁京城的一家小医馆住下,念起卢池净是您的老师,而屹川王是您的长兄,以为您顾念师生之情、手足之谊,包庇他们二人。
    登闻鼓鸣冤,就立在皇城司外,即便原主无心朝政太上皇精明啊,哪怕退居太极宫,也目达耳通,紧盯朝廷动向,又有葛长留做左膀右臂,不会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难道是念在屹川王是自己儿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太后呢,她老人家玲珑聪颖,怎不借题发挥呢。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
    耿忘书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错就错在不该上京,错在忍不下这口天大的怨气,激怒了卢池净,害死了耿家所有人。
    第81章
    他无处宣泄, 猛捶自胸口几拳。
    我在医馆里养伤,哪也去不了,直到夏末的一天, 几位病客在旁候诊,闲话间提到豫州粮商巨富在一夜中被满门血洗。
    我害怕极了, 日夜兼程往回赶, 确认是我耿家无疑。心力交瘁之际,跑去衙门再次拦住郝明, , 求他主持公道, 他呵呵,假模假样,草草结案,宣称是我耿家钱财惹祸, 招来一伙山匪红眼, 下了杀手。纯属无稽之谈!豫州富庶繁华, 从未听闻附近有穷凶极恶的山匪!
    我请求仵作验尸, 郝明却迟迟不肯, 某夜将我耿家近百口人的尸首, 运出城外, 试图毁尸灭迹。
    红莲教内有人听闻我的遭遇,找上门来, 答应替我夺回尸首,自此,我算入了教
    故事到这里基本结束,情节跌宕,张力十足。听者伤心, 闻者落泪。
    卫燕思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心下酸酸胀胀。
    老话讲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耿忘书可恨在水月河畔屠戮无辜百姓,可怜在遭受官府迫害,申冤无门,全家近百口人身首异处。
    没有谁生来就是坏种,形势所迫,官逼民反。
    卫燕思生出恻隐之心,为难到底该如何发落耿忘书。
    但万事有个先来后到,按照顺序,她要先替耿家伸冤,再清算耿忘书的罪行。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的家人如今安葬在何处?
    耿忘书的眼眶再一次红了,鼻翼颤动着,看得出在极力忍耐眼泪滚落:就葬在后院湖边。
    卫燕思顷刻间明白了耿忘书非要她来耿家一趟的用意,亦体谅他一片孝心,请他前面带路。
    这倒在耿忘书的意料之外,当即应允下来。
    昔日的耿家家大业大,后院距离花厅挺远,绕了几座荒败的楼阁和几处灰旧的长廊,才将将过了垂花门。
    数日之前,卫燕思夜潜此地,匆匆忙忙,没有细细观瞧宅内的一景一物,眼下只能走马观灯。
    一过垂花门,立时换了副新天地般,灰尘、蛛网、枯叶、杂草一样没有,处处干净,就连犄角旮旯都被重新刷了漆。
    可见耿忘书对家的执念。
    万岁赎罪,草民回来不久,整日打扫后院,前院没来得及
    卫燕思了然,估摸耿忘书是为了迎接自,特意打扫出前院的花厅,算是有心了。
    途径几处过宅院,便到了一片开阔地界,草地、凉亭、水榭、湖泊
    美中不足的是湖水早已干涸,湖底遍布泥沙,似漆黑的死水,混浊着凄厉的往事。
    提醒着在场所有人,当真是时移世易,人去楼空了。
    卫燕思眼皮稍稍一抬,瞧见对岸几棵枯树下,竖着密密匝匝的墓碑,粗略的算算,该是耿家所有人都葬在这里了。
    墓地总是阴森沉闷,风禾不太舒服,不停地张望四周,犹如一只满月时分机警的狼。
    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怕耿忘书耍诈。
    耿忘书继续道:传言死得不明不白的人,魂魄大多得不到解脱,会四处漂泊,像没有根的浮萍,所以我将他们埋葬在这里,至少他们身下这块地方,是家。
    卫燕思口中涩涩道:节哀顺变。
    这秋日的天气虽说晴得通透,但风又变大了点,吹得萧瑟。好像一缕缕冤魂,在用风寄述他们的往事。
    卫燕思心念一动,问:有香吗?
    香?
    朕想向你爹娘、你哥哥,你所有的家人都上柱香。
    有。耿忘书忙深深鞠了一躬,匆匆而去,又匆匆回来,捧上一小捆线香。
    就这么点吗?恐怕不够。卫燕思斜扫了墓地一眼,近百块墓碑反射着阳光,晃得她发晕。
    耿忘书自嘲道:多年没回来,家里的香受潮了,这些是前几日在一家香烛铺子的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就这一小捆能用,您的好意他们定会心领。
    卫燕思啧啧嘴,也对,一国之君只拜神佛、拜天地、拜列祖列宗,拜平头老百姓是万万没有的。
    她此刻愿意拜,一半是有愧,一半是想取得耿忘书的信任,线香够不够用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在于拜。
    她利落的接过线香,由风禾用火折子点燃,轻扬额头,将三柱线香贴在眉中央,紧抿唇线,神情坚毅,朝耿父的墓碑鞠了三躬。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朕今日在耿家百口冤魂前立誓,必将净官吏,治贪腐,平耿家冤情!
    一扭头,耿忘书趴在她脚边,泪水滚滚而下,三呼谢主隆恩,三呼吾皇万岁。
    .
    卫燕思一跨出耿家祖宅的大门,顿见曲今影衣裙翩翩,站在黑衣卫前,发出整装待发的号令。
    气势可谓汹汹,杀气可谓腾腾。
    卫燕思庆幸自准时准点出来,不然定有一场拔刀弄剑、腥风血雨。太凶残。
    她火急火燎的安抚住曲今影,讲了两三句好话,拉着曲今影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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