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宅屋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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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新月翻了个白眼:但凡和稀泥的人,张嘴就是你也没错,他也没错,大家都没错。可谁都没错,这买卖怎么黄的?观众的错呐?
    眼下又来个和稀泥的,他看了两眼,“你……你是新来班里的?”
    若非今天吵架,徐新月也不会和龙套们照面。
    他一看纪霜雨容貌出色,便下意识以为是个演员,但年纪不像刚学戏的,疑心是刚应聘来含熹班的愣头青,难怪有胆开口。
    江三津汗颜道:“东家,这是我带来的……”
    江三津带来的……
    那就是龙套啊?
    徐新月都失笑了,他没好气地道:“你哪儿摆呀!”
    这是方才应笑侬和班主凶他的话,京城土语,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你懂个屁”。
    先前班主和应笑侬凶他,可他好歹在戏园长大,又掌管几年,总比临时龙套清楚,这句话啊,他就学给纪霜雨了。
    应笑侬也冷笑一声,他是当红过的角儿,最叫座的时候,同场唱戏,他拿的钱比老生、旦角都要多,算是花脸行的独一份。
    但脾气也养得有些大,平素横骨叉胸的,和螃蟹差不多,在长乐戏园唱戏这些天,跟不少人吵过,连徐新月也没得过他几个好脸。
    应笑侬此时正要跟着嘲两句,端详两眼纪霜雨后,捋着髯口慎重道:“噫,他长得挺好,让他说说看。”
    众人:“……”
    徐新月摸了下脸,他怎么感觉被拐着弯骂了??
    纪霜雨一脸习以为常:“多谢应老板。”
    众人:“…………”
    徐新月:更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纪霜雨:我要这盛世美颜有何用?……哦,挺有用。
    第二章
    应笑侬端茶喝了几口,他方才吵得累了,这时说是颜控发作,但不无趁机休息一会儿的想法,更能羞辱一下小铁公鸡。
    纪霜雨做了半个工具人,但他不在乎。
    他在长乐戏园看了好几回热闹了,早已搞明白,才忍不住开腔,不为正义,不为出风头,只为憋着借机会弄点肉吃……
    换做其他生意好的戏园,真不一定有他说话的份儿。
    见因为众人无语,场面安静下来,纪霜雨赶紧道:“据说前朝时不让唱夜戏,后来让唱了,却只能摆蜡烛,够呛照得亮人脸。
    “所以说,咱们叫‘听戏’而不是‘看戏’,主要就听。直到再后来,园子里挂上水月电灯,亮如白昼,渐渐有了灯彩机关,还效仿西洋戏剧的布景,绘制景片。”
    这是以前纪霜雨听长辈讲古说到的,对在场的内行来说,也是了然于心的舞台历史,只是不知他提这个做什么。
    江三津也紧张地看着纪霜雨,毕竟是他带来的人,他得负责的。但他也不知道纪霜雨到底要说什么,该不该阻拦了。
    不过,江三津看纪霜雨双目亮如雪光,那模样,很像是自己在指点龙套们台上位次。
    自己虽然只是个龙套行头,台上从不张嘴,但是排戏的程式烂熟于心,调理起人胸有成竹,连班主也指不出什么。
    如此说,难不成纪霜雨竟有成算?
    纪霜雨侃侃而谈:“想想夜戏无光,也就是一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就算台上弄了机关彩头,观众也看不清,什么用都没有。但这能说机关无用,吸引不来观众吗?只是不合适罢了!”
    现在正值传统戏曲舞美技术受到时代新风影响,刚开始竞相改革的时候,全国最流行的就是彩头戏,也就是往各类戏曲里加上机关布景。
    和现代人想象中的寡淡可不一样,这会儿有点群魔乱舞的意思,策划们疯狂往里加噱头。
    人们利用上光学、电学等知识,在戏里加上机关、灯光、魔术。什么飞人滑轨、活动翻板、真蟒蛇上台,甚至脱衣舞……怎么刺激怎么来。
    又学习西方戏剧布景风格,找来画师绘制写实的景物作为背景,大受欢迎。
    娱乐生活还没有后世那么精彩的市民们,看得是如痴如醉。
    风潮从沪上开始,各大城市、戏种也争相搬演,一时必不可少。
    可再精美的布景,放到再往前几十年,科技更落后的年代,就不定有这样好的效果了,压根看不清啊。
    “所以‘合适’两个字很重要,东家排的戏有许多机关,虽然不是特别刺激,却并非失败的关键。乐师与主角配合不算顶默契,但功底深厚,台上圆了过去,症结也不能说在他们。
    “依我看,问题其实出在,您光想着要热闹戏,要新鲜多,还请了武工一流的应老板来,却没想着把舞台也扩宽一下。打个比方,关羽九尺的身高,要是在杂房里耍刀,能出彩吗?”
    不是说就难看了,只是,完全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甚至是大打折扣。就像彩头戏在过去的夜晚演一般。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此前在长乐戏园竟无人能道明。
    在现代,随便拉一个人过来,看多了也能根据经验给你总结几点:大片最好去有imax巨幕的影厅,激烈动作片看3d的最爽,4d影厅小心头晕……
    这会儿,也许有经验的人能感觉到,比如演员会逐渐摸索出在大场地和小场地分别用什么样的力气,但也缺乏总结、推广。
    毕竟此时,戏曲舞美还未形成理论,没有一个使用性规则。
    这个行业目前还普遍缺乏技术人才,戏班、戏园基本都分开,有流动性。戏园东家都要赚钱的,寻常也不会琢磨我是不是应该把戏园舞台大小改改,改到多大,观众看起来才舒适。
    要在沪上,这方面人才还多些,尝试不同的镜框式舞台,中央式舞台,实景舞台,或者扇形舞台,圆形舞台,马蹄形舞台……
    长乐戏园里,真没人有这知识。
    纪霜雨对场面调度之类的工作更是再熟稔不过,一眼就看出来不合适,以及到底哪些地方不合适,需要改到什么程度。
    待他说出来,像应笑侬那样舞台经验丰富的演员,结合自身经历,还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徐新月初时还不信:“戏园台子不都这个大小,差不离,我们的戏台算大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演的。”
    更叫他无法相信的是,你说新戏失败,仅仅因为这戏台大小?
    纪霜雨轻松地道:“可您场面太热闹啊,就比如您从沪上学来的灯光设计,不也是布置在更大的舞台上么,照搬过来也不太合适。”
    他刚才讲那些前提,就是想强调这个道理。合适,对效果真的很重要。
    长乐戏园能坐几百人,舞台也不算小了,但是和徐新月设计的场面比起来,还是有些失调。他到底还是外行了,要换了沪上那些老经验的布景师,兴许能看出来。
    徐新月惊讶之至,他一个人去的沪上学习,学技术的地方舞台的确是仿的西式,大大的镜框式舞台。
    他又不懂打光,回来布置灯光完全是生搬硬套,甚至因为与后台化妆时光线不同,演员第一次上台妆容都惨白得过分……
    但是他不懂,别人也不懂啊。这么些天,从同行到观众,没一个人指出过不对。
    倒是这个跑龙套的,只看了这里,就知道他必是从一个大舞台搬来的,真神了!
    先前徐新月对于舞台大小一说,还有点将信将疑,现在已经是笃信了。
    此时,含熹班里却有人愣头愣脑地插了句话:“可见还是徐东家的错。”
    徐新月:“……”
    徐新月立刻骂了回去,三方再次乱成一团,吵得更厉害了,这话重点是纪霜雨说得对不对,由此再引申到底是谁的锅。
    江三津目瞪口呆,既惊讶纪霜雨还真有这个本事,落落大方地指出弊病,又为他们吵着快要打起来的样子头疼,“这,霜雨,你劝劝呀。”
    纪霜雨肚子饿,哪有力气劝架,手拢着话音,心里很想念自己在片场用的小喇叭,虚弱地道:“别吵了,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再为我吵架了。”
    江三津:“……”
    众人:“……”
    ……哪里怪怪的?
    毕竟大难当前,吵架是暂时打住了。
    江三津还挠着头,表示不知道纪霜雨还懂这些,明明以前都没接触过梨园行,更没去过沪上。而今戏曲最流行的机关,都是自沪上而始,一流布景人才多集中在那边。
    纪霜雨说出来前就没想过如何圆得天衣无缝,谎话说那么细才容易被拆穿呢,只含糊道:“也不用在后台工作过,会科学知识就能看明白。”
    江三津恍然,纪霜雨是跟他父母读过书的,家里好像还有不少书籍,还有带洋文的。父母去世后虽然疲于生活,但现在看来也没放下知识,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啊。
    连嘴皮子好像也利索了,方才那一番话,条理清楚,毫不怯场,他手底下好些人,见着东家说话可都打磕巴。
    “对对,科学,你再说说那个灯光的科学,还有我的机关怎么不刺激了?”徐新月急问道。
    纪霜雨腼腆一笑,淡淡的红晕让他脸上又多了几分神采。
    徐新月:“快说啊!”
    纪霜雨羞羞道:“东家,这是另外的价格了。”
    徐新月:“……”
    徐新月陷入了长考,垂着脑袋,五官耷拉着,久久不语。
    纪霜雨:“…………”
    不是吧老板,这都搞不到你的钱?
    戏班的班主忍不住骂了句妈的,“这小鸡崽子,能小气死你!”
    也就他和徐家多年合作,算是看着徐新月长起来的,才能直接骂出口。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抠!还抠!
    你便先答应又何妨?且看看这年轻人的本事啊!
    这个节骨眼,也容不得再抠了,徐新月丧气地道:“你要给了好主意,解决我的燃眉之急,我给你另开工钱。比照……比照沪上布景师要价的……两……三成给你。”
    在他们心里,纪霜雨说出了一些知识,但和沪上的布景师怎么能比,所以给个两三成,在徐新月心里是个极为合适的价格了。
    徐新月要不是情况特殊,压根都不可能花钱换什么舞台。
    纪霜雨虽然不知道那是多少,但他察言观色,瞧着其他人的脸色,猜测不算太亏,便同意道:“好,那我给东家面授机宜!”
    ……
    纪霜雨和徐新月找了个地方私下谈,商定帮他重新设计场面。
    “你说要扩大舞台,那我买的景片岂不是不能用了?”徐新月花钱在沪上定制了布景。
    这会儿哪来对口人才,一般是找画师,还得是西洋风格的写实画。
    尺寸都是比照原来舞台定制,要是扩大,那景片也不够用了。而且,在这边,要价可能还贵些,毕竟沪上那边纱布价格相对便宜,此类工厂多嘛。
    纪霜雨随口道:“那就不用了呗。”
    这种西洋画风,时下流行,一场戏多则换四五十张,少也有十几张,但他看着是有些别扭的,压根也不想继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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