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维掷地有声的话语，整个青铜大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打穿无底深渊...
    这一直都是巴托地狱所有魔鬼们心中共同的夙愿所在。
    因为来自无底深渊恶魔之潮的侵袭，早就已经成了高悬在巴托地狱每一只魔鬼头顶上的利刃。
    不解决掉它们，地狱...永无宁日！
    但真当有人直接将其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时候，却总容易给人一种在说笑话的荒诞感觉。
    哪怕是魔鬼们也不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实现它的一天。
    可此时整个青铜大厅中却没有一个笑。
    没有一个人敢笑。
    是，这听上去的确有些不切实际且荒诞。
    但眼前这位...同样也是他们生平仅见的狠角色啊...
    没有之一！
    凿穿血战战场！击碎不死主君奥喀斯的神力化身！毁灭百臂巨人！将诸神打落凡间！掀起圣者浩劫！夷平骸骨堡垒！弑杀死亡众神...
    这一切无论将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传奇！
    而如此之多的光环，此刻却集于眼前这位于一身。
    也许...这位由九狱之主阿斯摩蒂尔斯陛下钦点的新任阿弗纳斯大公，真的能够带领他们，做到这不可想象的壮举呢？
    一众魔鬼们当即激动的哆嗦起来，暗黑八魔将的双眼如同燃起了火焰。
    即便是被明升暗降位置被撸的拜尔，在听到李维的这番就职野望时，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来，原本被阿斯摩蒂尔斯耍弄了一番的失落与痛苦也为之一扫而空。
    按照拜尔最初始的想法，是按照那名钢龙军火商人提供的密报前往毁灭荒原截胡死亡众神，然后顺便寻找机会摧毁冥河之上的亡魂堤坝，让亡魂断流了几十年的巴托地狱重新恢复生源与资源的供应。
    届时想必阿斯摩蒂尔斯陛下再不待见他拜尔，也会看在这样的丰功伟绩与往日守卫阿弗纳斯的苦劳下，将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理大公’给扶正过来。
    只是穷极他的想象极限，也没想到这头名为提比利乌斯的银龙与那个名叫加尔文的新晋神明会彪悍到那种程度。
    还没来得及他做些什么实质性的事项，死亡众神就已经‘死’的死，囚的囚，逃的逃，那座亡者堤坝也随着那头毁灭与终焉之龙的降临而崩溃。
    当看到那位神秘而伟大的九狱之主于毁灭荒原降临化身，满眼止不住的赞赏，与那头银龙签下那条至高的魔鬼契约，就像当年册封扎瑞尔一样，钦点提比利乌斯为阿弗纳斯新任大公时，拜尔整个魔都是绝望的。
    没有魔鬼比他更懂九层地狱的残酷。
    他也无比明白，一旦就连现在‘代理大公’的位置都失去，将会遭遇那些政敌怎样狂风暴雨般的打击报复！
    从他当年利用扎瑞尔于九层地狱掀起名为【清算】的那场席卷地狱内战的机会，一举发起政变将扎瑞尔囚禁时，他拜尔，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即便阿斯摩蒂尔斯陛下默认了他所做下的一切，但拜尔同样清楚，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因为那位伟大的存在，需要的是一位如同扎瑞尔那样激流勇进，能为祂攻城略地的强大统帅。
    而不是像他拜尔这样...这样一个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的...‘废物’！
    事实就是这样残酷！
    没有人知道，他拜尔比任何一个魔鬼都希望将血战战线推回万渊平原去！推到断域镇去！推到...那个自己曾经让其心碎的女恶魔面前！
    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仅仅是为了维持自己早已危如累卵的代理大公之位，为了维护自己与其他地狱大公与暗黑八魔将的关系，也为了团结一切可团结的魔鬼守住青铜堡垒，守住之前于扎瑞尔手中被打的千疮百孔的阿弗纳斯，就已经近乎穷极了自己的所有精力啊。
    于是当那一天，阿斯摩蒂尔斯陛下降临于眼前，却连看他一眼的意愿都没有时，拜尔就已经知道...
    他这个代理大公，被取而代之的时候...终于到了。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头名为提比利乌斯的巨龙，从方面来看，的的确确在各方面都能将他这个‘废物’碾压的体无完肤！
    可就在他这个‘死人’面如枯槁的等待契约签订后的‘降阶’或是无视，然后面对来自各方面的‘报复’时...
    就见那头巨龙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向阿斯摩蒂尔斯笑着道：
    “作为契约条款的添头，不如让这位拜尔先生，出任我的军事顾问吧。
    “毕竟我才初来地狱，人生地不熟的，有这么一位顾问，相信也能够更好的履行与冕下的这份契约，不是吗？”
    阿斯摩蒂尔斯这才意味深长的看了拜尔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落回那头巨龙身上：
    “那就...如你所愿...”
    拜尔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幕。
    即便那对于那头巨龙而言只是针对魔鬼契约条款末尾的一个补充，一个添头。
    但对于拜尔来说，却是整个魔生的救赎！
    所以拜尔对李维的观感，也同样是无比复杂的。
    对方的出现，让他失去了曾经赌上所有的一切！
    可对方的一句箴言，又让他得以从毁灭的边缘回归。
    而就在拜尔思虑着该怎样才能从这个所谓‘军事顾问’的枷锁中得以解脱，然后通过什么别的办法让自己身在深渊的妻子得以救赎时，就听到这番欲将整个无底深渊打穿的‘狂言’！
    这位激动的热血澎湃的前阿弗纳斯代理大公当即就于所有魔鬼错愕的目光朝着那头王座上的巨龙单膝跪地，用振聋发聩的嗓音吼道：
    “提比利乌斯冕下！
    “只要您能兑现此刻的诺言...
    “只要您能带领我们，将血战战线，重新推向万渊平原！
    “我拜尔，从此将以您的意志马首是瞻！
    “将灵魂！都献祭于冕下！
    “我拜尔...愿以冥河起誓！”
    一众魔鬼军官们面面相觑。
    看着激动的宛如被恶魔附体的拜尔，原本寂静的青铜大厅当即满是嗡嗡的细语声，看向拜尔的眼神更是吊诡的很。
    实在有些分不清这位前代理大公眼下这究竟是作秀呢，还是真的表忠心呢？
    如果是后者...以灵魂向冥河起誓，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
    而且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他拜尔有这进取心呢？
    要知道，拜尔于整个巴托地狱出名的，可不就是他那严防死守的龟缩战术吗？
    整个阿弗纳斯因为他这举世闻名的龟壳战术，魔鬼们的阵亡率的确是降到了血战有史以来的最低，但血战战线，也从此未能打出过地狱半步...
    实乃巴托地狱之耻！
    连劣魔都为之不忿！
    而就在魔鬼军官们望着拜尔或不耻或嘲笑或不明所以时，就愕然看到以巴尔泽芬为首的暗黑八魔将也纷纷单膝跪地，望向上首的巨龙大公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道：
    “不过，只要阁下能够兑现此刻的诺言...
    “带领我们杀回万渊平原，杀入无底深渊...
    “我地狱魔将巴尔泽芬...
    “我地狱魔将科林...
    “我地狱魔将达苟斯...
    “我地狱魔将佛喀斯...
    “我地狱魔将皮尔扎...
    “我地狱魔将扎潘...
    “我地狱魔将齐博斯...
    “我地狱魔将齐米玛...
    “也将视您的意志为己任！永随左右！
    “直到血肉成灰！灵魂湮灭！
    “亦或...将无底深渊彻底击穿为止！”
    原本还如蚊吟般的议论嘲笑声彻底噤声。
    紧接着在那名阿比塞龙人近乎傻掉的目光中，整个青铜大厅的魔鬼军官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争先恐后的表忠心道：
    “您的意志！就是吾等之意志！
    “您的长剑所指！就是吾等锋锐所向！”
    那名手中依旧端着个盘子的阿比塞龙人首领在后知后觉的发现整个大厅就自己一个人还站着的时候，险些当场吓尿，赶紧一个轱辘匍匐在地，跟着嚷嚷道：
    “锋锐所向！锋锐所向啊！”
    生怕自己因为一个疏忽就从此被新任的顶头上司嫉恨上。
    如果是以前的拜尔他还无所谓，但眼下这位新任大公，无论是来历还是那一圈简直能亮瞎他眼的传奇履历，都几乎明摆的刻着‘惹不起’这三个大字！
    若对方真的要搞他...只怕是提亚玛特陛下也不见得愿意出面保他而为此得罪对方吧！
    而此刻高坐在青铜王座上的李维，望着大厅上跪倒一大片的众魔，也有些莫名的莞尔。
    是的，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魔鬼们，至少是中高层的魔鬼们，对于血战的热情与执着，有些超乎他原本的预料。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些什么。
    望着这些魔鬼军官眼中几乎燃烧的战火，李维这一刻竟是想到了那些百臂巨人...
    就和那些被虚空腐化的上古守卫者一样。
    魔鬼们对于恶魔的敌意，同样也是一种...
    源自上古、源自多元宇宙开端遗留下来的憎恨！
    那是一代代在他们的祖先还是天堂山天使的时候，就已经铭刻在血脉中的世仇！
    他们也许邪恶，也许狡诈，也许奸邪...
    但这股深入骨髓的仇恨，与那意图恢复世界秩序的执着，绝不会作假！
    “很好，看来我此前也许还低估了在座各位抗击深渊的决心，也低估了巴托地狱的潜在战争力量，看到这样的你们，吾心甚慰，也许，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胜算还要再多上半分。”
    李维环视全场，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尖锐而坚硬的爪子不住敲击在青铜王座的副手上，溅起一簇簇花火。
    而一众自觉受到了夸耀的众魔鬼们也高昂起狰狞的头颅，其中最激进的巴尔泽芬更是亢奋的大声道：
    “提比利乌斯大人！那就下令吧！
    “我巴尔泽芬，愿为大军先锋！
    “为您将地狱的旗帜，第一个插上万渊平原的钢铁要塞之上！”
    其他的暗黑魔将正欲跟上抢夺这荣耀的先锋官一职，就见台上的提比利乌斯大公忽然抬爪一压。
    青铜大厅瞬间噤声。
    紧接着他们就愕然看到李维这位新任阿弗纳斯大公似乎也有些头疼的敲着脑壳道：
    “我想...你们似乎都搞错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要发动深渊远征了？”
    听到这句话，包括拜尔和八魔将在内的魔鬼军官们齐齐一滞，宛如四九隆冬刚烧热的锅炉上直接被浇了一盆冰水，直接透心凉...
    还未待心焦如焚的拜尔发问，巴尔泽芬就已经迫不及待道：
    “那我们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大远征？”
    就见李维缓缓抬起一根粗壮的爪子。
    “一年吗？行，既然是大远征，的确需要些时间动员准备。”下首的巴尔泽芬有些懊恼道。
    李维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年？”
    一旁的拜尔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如果有可能，他一分一秒都不想等待。
    有种折磨，是明明在你绝望时给了你希望，却又加上了一个让你求而不得的时限。
    李维发出一声叹息，不再打哑语了，沉声道：
    “一百年。
    “我们需要一百年时间，来准备和动员这场史无前例的浩荡远征。”
    他感觉再继续下去，即便是自己已经于科瑞尔有了一丝威名，也要被这群热血上头的魔鬼们群殴。
    “一百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巴尔泽芬当场咆哮起来，口中径直喷出烈焰，险些没把青铜堡垒的房顶给融了...
    其他暗黑魔将也纷纷现出仿佛被耍的怒容。
    这一回，就连一向以沉稳与龟缩战法著称的拜尔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质疑道：
    “提比利乌斯...冕下，即便是以地狱有纪录以来最大的一场远征，以巴托地狱的绝对秩序与动员力量，也绝不需要一百年之久来进行动员和备战啊！”
    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害怕那张至高魔鬼契约违约的沉重代价，而以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拖延时间了！
    李维当即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那么那场远征，打到无底深渊第几层了？”
    拜尔以及一众魔将的气焰当即‘萎’了下来。
    什么打到第几层...确切的说连第一层万渊平原的断域镇都没打下来。
    至于拜尔自己在任时，更是连地狱边境都没出...
    李维揉了揉脑门儿，然后环视全场道：
    “我想，我需要再次强调的是，我们这一次的深渊远征...
    “是以将无底深渊彻底击穿为最终目标...
    “以将战线推向万渊平原，然后将每一层打下的层域逐步向秩序转化、将其融入地狱为阶段战略目的。
    “如此，才能从根源上，彻底铲除这帮狗娘养的恶魔杂碎。
    “你们认为，以巴托地狱现在的力量，做得到这一点吗？
    李维抬起爪子，朝着拜尔一指，质问道：
    “你能办到吗？”
    拜尔当即叹息的垂下了脑袋。他这些年光守成都有些够呛。
    “还是你？”李维又朝着巴尔泽芬一指。
    这位脑子里似乎只有战斗的魔将砸吧了下嘴，依旧有些不服的扭过脑袋。
    “还是在座的你们？”
    台下诸魔鬼无言以对。
    眼见面前的这些恶魔军官们似乎冷静下来了一些，李维顿了顿，继续道：
    “很抱歉，以阿弗纳斯乃至整个巴托地狱目前的力量，即便是我，也办不到这一点。
    “我不是神，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办不到这一点。
    “也许你们觉得我既然号称将众神打落凡间，就能做到你们所不能的事情。
    “抱歉，那是借助了虚空星神的力量，为了摆脱它的侵蚀，也为了不至于将整个科瑞尔都一同推向虚空。
    “那玩意儿现在就被封印在主物质位面的北地，你们谁有兴趣的，可以试试去跟它交流一二。”
    台下当即就有魔将露出无语之色，心说自己疯了才去招惹那种玩意儿。
    “诸位，认清自己，才是走向胜利的第一步啊。”
    “可既然这样，我们地狱无数万年都这样过来了，再空等上一百年，又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名叫科林的魔将问出了所有魔鬼的疑问与心声。
    李维眼看众人的士气跌落至冰点，这才笑着道：
    “问得好！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一百年，我们所能等待的区别在哪里？泰格，你来说。”
    众魔鬼就看到一名依旧带着明显矮人特征的矮小魔鬼有些吃力的踏上台阶，拿出一封计划书朗声道：
    “众位同僚，根据我们拟定的这次巴托地狱百年动员备战计划。
    “我们阿弗纳斯将在第一个五年内，陆续建立起至少一万座军工厂，一座科瑞尔最尖端的魔法研究所，以及一百座魔法职业学院。
    “在第二个五年内，我们将在九层地狱所有矿场陆续完成蒸汽矿螺的投放，初步完成整个巴托地狱的机械工业革命！
    “在第三个五年内，我们将通过整个地狱的资源矿产，陆续建立起魔像兵工厂、魔导机械铸造厂、附魔工厂等...
    “...
    “在最后的一个五年内，我们将发动整个地狱动员，集整个九狱之力，发起这场史无前例的深渊远征！
    “看到一个月前的那场将整个血战战场凿穿的斯卡文鼠人军团了吗？
    “届时，你们将看到上万只那样的军团，作为我们大军开拨的先锋军团...
    “夷平...整个万渊平原！
    听着矮人们掷地有声的百年动员备战计划，青铜堡垒今天寂静的时间，略微有些长...
    “同僚们，我想说的是，这场远征虽未开拨，但这场战争，已经于此刻...打响了。”泰格环视众人道。
    半响，又一名魔将扎潘楞然问道：
    “可其他地狱之主，又怎么会听我们的呢？”
    李维意味深长的笑道：
    “那就是我要做的另外一件事情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听说前任阿弗纳斯扎瑞尔被关押在这座堡垒里？”
    “...是的。”拜尔和那名阿比塞龙人都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觉。
    “带我去见她，现在。”李维微微眯起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