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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一百零五章 最是无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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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偃月听着那些脚步声,便知道是四周埋伏的人已经出动了。
    她早就猜到,贺照希既然来见她,就不可能一人孤身前来,肯定有所准备。不过,既然琴在手中,对付那些小喽啰,简直轻而易举。
    她最大的敌人,是贺照希。
    贺照希的武功,多年前她就知道有多厉害。方才她能够得手,成功地从马车中冲出来,只是因为对方太过轻敌。但是此刻,如果她不能在一开始就用琴压制住贺照希,之后便再难有胜算。
    贺照希冷冷地看着林偃月,手中长剑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林偃月的指尖已经拨响了第一个音。只一个音,就已经杀意腾腾,如同勾魂夺命的长锁,向着贺照希攻过去。
    几乎是同时,林偃月看到贺照希手中的剑也已经出手,向着自己刺了过来,凌冽的剑气割裂他们周遭的空气,带起旋转飘飞的柳叶。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林偃月突然看到贺照希身后有一点白光猛地一闪。不需要看清,林偃月就已经知道,那是快到没有行迹的剑。
    然后林偃月便看到正向自己扑过来的贺照希,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一般,整个人猛地顿住。空气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一片柳叶轻轻落入了水中一般。林偃月这才看到,有一柄剑穿透了贺照希的胸膛。
    贺照希和林偃月一样震惊,整张脸都微微扭曲了,却又带着一丝茫然,似乎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偃月的指尖早已停下,琴弦最后的震颤也在这个瞬间慢慢消弭,四周安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然后,林偃月听到了水流声,那是鲜血沿着剑锋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透胸而过的长剑被向后拔出,那鲜血流动的声音便愈加强烈起来。
    贺照希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向地上倒去。
    林偃月终于看清了那柄剑——承影,也终于看清了那柄剑的主人——谢凌风。
    林偃月的右手从琴上放下来,左手本是托着琴,却随意地翻转了一下,然后垂下去收进了衣袖中,似乎根本就忘记了琴的存在,于是那张琴在被主人放弃的瞬间,迅速向地上跌去,发出一声破碎的哀鸣。
    但是,谢凌风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林偃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于是,林偃月便也那样平静地回视谢凌风。从谢凌风的神色中,林偃月便知道,方才她和贺照希的对话,谢凌风已经全部都听到了。
    然后,四面的声音重新响起,却不是方才的脚步声,而是兵器相交的声音,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和方才一样的水流声。
    但是,林偃月和谢凌风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
    谢凌风道:“那天晚上,是他?”
    林偃月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谢凌风。她不知道谢凌风发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但也猜到谢凌风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谢凌风手中带血的剑重新抬起来几寸,指向了地上的贺照希。
    贺照希看着面前的剑,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有几滴血顺着剑尖滴落,落在了他的脸上。
    方才,贺照希的注意力都在林偃月的琴声上,再加上四周那些他本以为是白泉山庄弟子发出的脚步声,所以完全没有听到谢凌风的声音,直到那柄剑离自己只剩下三丈,他才察觉到危险,可是那柄剑太快了,他完全来不及反应,那柄剑就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贺照希只觉得冷。谢凌风的那一剑,剑气震碎了他的经脉,此刻真气已散,胸前鲜血汩汩流出,仿佛生命正从伤口中向外散去一般。
    贺照希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面前的林偃月。
    林偃月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落在贺照希的面前,然后蹲下身去看着贺照希。
    贺照希艰难维持着唇边的那个笑,声音已经支离破碎:“小月……早知如此,当初我……又何必救你……又何必对你……”
    笑意凝固。话音在风里散去。
    林偃月怔愣了半晌,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了贺照希的脸,帮他闭上了双眼。
    林偃月慢慢站起了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上几点鲜红,那是贺照希的血。林偃月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慢慢退后了一步。
    谢凌风道:“你在怪我,怪我杀了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林偃月的声音里透着茫然:“你本可以不杀他。”
    谢凌风道:“你本打算自己杀了他。”
    “是。”林偃月的脸上露出一个凄惶的笑。
    她分明已经准备了那张琴,打算和贺照希拼死一搏,可是看着那柄剑刺进贺照希的胸口,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
    四周的打斗声渐渐消散下去,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天地重新陷入了完全的寂静。
    林偃月抬起头来,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谢凌风,神色是茫然的,语气亦有些悠悠然:“凌风,你爱我什么?”
    谢凌风愣住,反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声音有微微的嘶哑。
    林偃月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似是失望的自嘲:“我就是好奇。我要是你,说不定早就恨不得杀了我。”
    谢凌风也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上了林偃月的面颊,拇指划过她的眉心,似乎是想抚平那微微蹙起的眉头。
    然后,谢凌风轻声道:“怎么舍得呢。”声音分外温柔,像一句满含深情的呢喃。
    谢凌风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个瞬间。
    小时候林偃月的身体一直不好,有一次母亲带她去外祖母家养病,一去就是半年。她们回来的那一天,他早早地就从山顶出发去接她们,一千多级台阶,他自己一个人一跳一跳地走下来,也不觉得累,晃着小腿坐在台阶的尽头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马车缓缓驶近,于是立刻从台阶上跳起来,然后就看到母亲走下车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冲着自己笑。
    母亲将那个小人儿放到地上,她便小跑着向自己走过来,身体一晃一晃地,头上的两个小丸子也一晃一晃地。终于走到他的面前,她叫了一声“哥哥”,声音脆脆的,甜甜的,像一口咬上蜜桃一般。
    她拉起他的手,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他摊开手掌,就见手心里有一颗被糖纸包着的糖,上面画了一只小兔子。然后,他看到她仰头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哥哥,给你的。”
    他记得,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时候,林偃月开始不再叫他“哥哥”,而是和大家一样叫他的名字。起初他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并未因为这样拉开距离的称呼而觉得不开心,大约已经能够隐约体会到“哥哥”和“凌风”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甚至后来,他听到她叫自己“凌风”的时候,反而会更加开心。可是后来,他其实很想再听她叫一声“哥哥”,那才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割舍的缘分。
    如今,那个会仰起脸来看着他,甜甜地叫他“哥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姑娘。可是,她只会这般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口中唤出的“凌风”二字语调冰冷,眼里眉间皆是风霜雨雪,再无丝毫温度。
    林偃月没有察觉谢凌风的恍然出神,只觉得方才贺照希的话再一次响在了脑海中。贺照希说她是婊子无情,倒真是不错。在谢凌风看来,确实是她在一次次地背叛他,而他一次次地既往不咎。她本想着嫁给谢凌风,能够对她曾经的亏欠做出偿还,却不想竟是越欠越多。
    林偃月躲开谢凌风的手,只觉得满心疲惫,默然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施展轻功,向远处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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