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只是个弱小卑微又无助的人工智能，你问我这个还把我给难倒了。”
    “那麻烦你把心理学家的相关论文给我看看，多谢。”
    半小时后，陈锋以极快的速度扫完论文。
    他大约懂了。
    由头还是在自己身上。
    战神计划属于他。
    这毫无疑问是个信息茧房。
    自己厌烦了战神计划无孔不入的干扰，想来这里通过改变些东西打碎战神计划。
    但另外还有个更大的属于全人类的战士计划无形笼罩在文明上空，那是个更大的信息茧房。
    消除《世外之歌》的生理干扰后，陈锋又亲自埋下了心理干扰的种子，培育成了现在这种十分诡异的社会氛围。
    整个文明在使命感中自我催眠得太深。
    三观形成在二十一世纪的陈锋无比反感这玩意儿。
    他本人的确是这事最早的始作俑者。
    他想要领袖。
    肯定是他离开二十一世纪后，未来的自己通过各种艺术手段布局深度的隐藏式远程影响，然后现在求仁得仁了。
    只有亲身体会过后，他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当然有多愚蠢。
    妄图通过人工干预去培养出伟大领袖的人格，压根就是痴人说梦。
    一个人活在信息茧房中，他的人生观必然建立在别人灌输给他的信息的基础上。
    不管这人展现出来的能力有多强，他的思考都未必是他本人的思维。
    他已经丧失独立思考能力。
    这种人或许能成为勉强合格的普通领袖，譬如卢先锋与拿威纶等人。
    但这不够，如果于梦樱的架构为真，入侵者真那般可怕，那么这个最高领袖必须全方位的强大，强到举世无双。
    这个浅显的道理放到一千年前，很多人都懂，也都能意识到。
    但放到三十一世纪，正常人却根本跳不出这思维困局。
    人类最大的优势是无迹可寻的创造力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是可以站在地球上，单凭对太空的观察以及思维不断的想象和推算，就能在某种层面窥破茫茫宇宙本质的恐怖创新能力。
    自大灭绝后的五百年里，全文明意识到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完成彻彻底底的大转向，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奋斗了五百年，直至今日。
    为文明存续而奋斗的使命感本也是支撑每个人坚持不懈的核心动力。
    这是好事。
    要不是这个使命感束缚着世人，恐怕会有很多人在中途就早早放弃，活成末日将至为所欲为的魔鬼心态。
    事情分两面，物极必反的道理亘古不变。
    老祖宗就教过世人太极分阴阳的道理。
    不能说使命感有错，错只错在太极端。
    当某方面的意识形态过于强烈，无孔不入，在每个人尚处幼年时，就不断进行灌输，其实就已经压制了每一个个体本应该绽放出来的属于他本人的光芒。
    这构成了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五百年，空间跨度遍布太阳系的巨大信息茧房。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身处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陈锋分析完了大环境，又将目光落回到失落之城的细节上。
    他之前决定来失落之城，是为了推动先人托梦的战略，以毒攻毒，用先哲陈锋的托梦去打碎战神计划的围墙。
    之前陈锋认为这些心态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相较于普通人情绪化特征更明显，正是先知托梦论的最佳受众。
    他表面上是要尝试挽救失落者，但同时也在回应世界政府的战神计划。
    他的大体意思就是，你们看，我把先哲陈锋的形象刻画得多逼真，多像样，连失落者都能感化，我真有他的托梦。
    所以我已经被先哲陈锋培养过一轮了，你们收了神通吧。
    新版故事的核心从对入侵者的刻画收拢到对人的刻画上，通过削弱先哲陈锋的“神格”，让失落之城里的人意识到，哪怕能力与天赋永远无法满足攀登山峰的需要，但攀登的过程本身就是在雕刻生命的意义。
    他想告诉世人，我们不可能成为神，但却可以成为让自己满意的人。
    同时又通过对人化的先哲陈锋在千年前的奋斗历程，以及心理变化进行深度描述，明明白白的讲一个道理：你们现在的绝望只不过是小儿科，你现在所看到的绝望，已经被先哲本人稀释了很多次。
    拟人化的先哲能扛住，那么你也不应该轻易沉沦其中。
    陈锋最终的目的，是通过声学、心理学、美术、全息渗透等技术手段为载体，再辅佐以心理学、音乐、电影和全息艺术的表达方式，提醒那些自我追求太高，以至于完全超出自身能力边界的失落者回归现实。
    手段的本质依然是片面信息流，并且更具爆发力与破坏性，俗称以毒攻毒。
    陈锋不奢望能瞬间感染所求人，只打算先找到一部分支持者，用自己的新故事让一部分失落之城中的人重新站起来，拥有与其目标匹配的意志。
    在违背世俗观念的“架空背景”中创作出一个新故事，还要达到这种效果，正常水平的艺术创作显然是做不到的。
    人性的细节太难把握，一个小小的误差，就会打破整个节目的宏观格局，让节目气氛显得十分尴尬，徒增笑柄。
    所以陈锋本人的工作，便是为创作者于梦樱提供参考，修正刻画他本人时极其容易出现的细节误差。
    他这几天做得还不错。
    现在陈大师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认知，他意识到可能是误打误撞，也可能是潜意识里的必然，总之自己做对了。
    失落者还真挺重要的。
    通过拿威纶的努力，失落者的数量从二十八亿下降至七亿，如今却又不知不觉增长到八亿。
    这八亿人占人类总人口的六十分之一左右。
    用二十一世纪的三观来看，这比例高得违背逻辑，等若平均每60个人里就有一个重度精神异常患者。
    但在这条时间线的三十一世纪里，人们却对此却见惯不怪，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之前比例更高，几乎达到十五分之一，现在都已经好多了。
    陈锋一开始知道失落之城时，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曾亲自调查，所以没有轻易下结论。
    现在他来了这里，再与失落者真正交流过。
    他懂了。
    不但失落者的比例高得不正常，这些人堕落的方式也不对劲，程度更是深得诡异。
    某些顽固的失落者在这里呆了超过一百年，简直恐怖。
    以那个研究超频短音的学者为例。
    那人其实一百年前就把工作做到了这个地步。
    百年时光让他从中年变成了白发老者，项目却依然毫无寸进。
    他也没打算走出来干点别的。
    总之，陈锋早先的违和感与现在的实地考察体验结合到一起，又成了文明信息茧房论的新佐证。
    现在陈锋认为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整个文明，都不该放任失落者就此沉沦。
    失落者自有其特异之处，他们只是看起来像废人，但却并不废。
    他们并未真就自甘堕落，反而正是因为想做得更好的心理过于强烈，压过了意志力的极限，才最终心态崩溃陷入黑暗，进而自暴自弃。
    他们堕落得越深，情绪崩溃得越激烈，说明他们心中的执念越强烈。
    这群人有潜力，还很大。
    一旦帮助这些人走出困境，他们能迸发出来的力量将会有多可观，详情可参考林布。
    凌晨十二点过，陈锋出了门。
    那边的节目即将进入尾声，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此时这个新建的庞大剧场早已乱成了一团。
    失落者们对全新故事的接受度很不理想，甚至极度反感。
    很多人指着台上痛骂。
    不少人更激动得发了狂，想扑上舞台找于梦樱的麻烦。
    要不是早已备好的力场护盾拦住，恐怕还真要演变成流血冲突。
    现场氛围十分糟糕。
    陈锋披上银河战丸基础甲飘了过去，力场护盾的识别系统给他自动放行了。
    画面投影聚焦到他身上，舞台中央出现了高约八百多米的他的虚拟形象。
    “先哲陈锋”本人亲自下场，引起惊叹一片，局面迅速安稳了下来。
    陈锋笑了笑，“大家好，我是陈锋。”
    嘶……
    陈锋却马上再道：“别惊慌，我不是古代人，只是同名同姓一个长相而已。相信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我。前些天我参加选拔赛时，不少失落者应该都看过我的第一视角吧？”
    不少人从各处站起来举手表态，算是给陈锋的身份来了个证明。
    与此同时，陈锋在选拔赛战斗力考核阶段的惊人表现也被迅速摆到了每个人眼前。
    36.36%的他唤醒度在模拟战斗中单枪匹马干掉千只八足甲虫，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在场这两百余万人都看过他的个人资料后，陈锋再度说道：“我理解你们对于老师的剧本有意见，但这不怪她。因为剧本是我写的。于老师是表演者，我才是真正的创作者。”
    “嗯？”
    “什么？”
    “你怎么可以……”
    “亏得你还顶了一张和先哲一模一样的脸！”
    不少人顿时感到愤怒，想骂他，但却又反应过来，别人的真正身份是一名优秀战士，战争打响时会在前线为所有人出生入死，便又忍了。
    战士与艺术家，的确有差别。
    战争越近，战士便越受尊崇。
    陈锋对每个人的反应都了若指掌。
    很好，一切尽在掌握。
    他如今也可以说是个掌控人心的带艺术家了。
    “我知道肯定有人对我不满，下面我解释一下原因吧。你们……听说过宇宙的智慧吗？”
    他没准备演讲稿什么的，通通现场发挥。
    他对自己的演讲很有信心。
    在上条时间线里，他演讲的对象是自由阵线联盟的高层人员，临场发挥的话术都能取得绝佳效果。
    这次听众的段位低很多，情绪也更容易受感染，陈大师认为肯定能再创辉煌。
    “……总之，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所谓新剧本的创作者也不是我，是宇宙的智慧。我想表达的是……”
    “等一下！”就在陈锋讲得很是欢脱时，他被人打断了。
    一名极具军人气息的失落者站了起来，“陈上尉，我个人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不该试图通过打击先哲的形象来抬高我们对自己的期望。”
    “对！我承认自己的失败，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先哲的问题！”
    “我们欣赏你成为战士的勇气，但不认可你所谓的宇宙智慧！”
    “对，我们希望你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不要拿先哲开玩笑！”
    陈锋给人喷得挺惨。
    他有点僵。
    失误了。
    曾经管用的鸡汤失效了。
    他心念电转，快速分析局面。
    吃一堑长一智，他很快找到原因了。
    自己在当过一次领袖后膨胀了。
    他在两条时间线里讲话的水平没什么变化，但上次已成公认领袖，这次只是个潜力战士。
    失去领袖光环的加持，他的话不再是金科玉律，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鸡汤。
    而且跌进失落之城的人想来也看过不少心理辅导书籍，人均鸡汤大师。
    鸡汤自然不再那么好使。
    “陈上尉，我们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们心里很明白。这次就算了，只要你们别再弄这剧，我们也不怪你。”
    “对，今天就这样吧。”
    “我们先回去了。”
    人们见台上的陈锋卡住，倒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纷纷各自散去。
    于梦樱的通讯仪里也传来战神计划执行评价。
    “一场糟糕的演讲，可能会严重打击到他的信心。d级评价。改进方案建议：在陈锋本人影响力达标之前，终止新剧本表演，消弭影响。”
    于大师觉得很冤枉。
    她又没做错什么。
    “看吧，我就说没那么简单。但这也不怪你，你有你的理解，但你不应该用自己的理解去试图改变他人的世界观。”
    于梦樱劝了一句。
    陈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没事，无非是浪费我几个月时间而已。这次麻烦你了，多谢你对我的信任与帮助。”
    他打算回大雪山基地了。
    他稍有失望，但问题不大。
    本想通过这种手段迅速提高社会地位，接下来很多事才能大展拳脚，可以节约不少积累的时间。
    既然捷径走不通，那便回基地里老老实实走老路，狂肝脑波协同共振训练，提升唤醒度。
    现在自己唤醒度是36.70%。
    再有一百天，能达到37.70%。
    然后再肝30天，达到38%，重回全文明唤醒度的巅峰高度。
    到那时候，自己讲话做事总能更管用些。
    与于梦樱招呼一声后，陈锋腾空而起飞往剧场外。
    他刚飘出去，却见外面乱成了一团，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剧场外的开阔地面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护盾下。
    银河基础甲的情报功能显示这是很基础的力场盾，别说银河战丸，腾龙武装都能轻易攻破。
    那么这力场盾的意图就很明显了，困住其他没有装备的失落者。
    远处穹顶护盾外的高空还飘着十几人。
    其中一人的银河战丸外形格外狰狞，其全能战甲形态高达十五米，且背后装载着制式战甲没有的巨大武器箱。
    在这十余名银河战士背后，还飘着多达几十万台白色的医疗机器人，以及多达数万套的无人装载银河战丸基础甲。
    “妈的，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这个月还没到时间呢，他疯了吗？”
    “对哦，不是后天吗？我出门时还给老婆说了回家吃夜宵呢，这下惨了。”
    “唉，怎么办？”
    陈锋下方，不少身强力壮的的人都扎堆凑在一起，显得很是为难的样子。
    陈锋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来了。
    以磨砺失落者战士为己任的劳模，林布同志。
    他又来搞每个月一次的大扫荡了。
    居然还给自己撞见现场，这么有缘分的吗？
    “所有原战斗序列的失落者都给我站出来！”
    林布平静的声音透过辅助系统的帮助，响彻在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一边说，林布一人带着背后几万套银河基础甲飘进穹顶护盾。
    其他无辜吃瓜群众纷纷往后退却一步，数万人则陆续往前走去，形成了整齐划一的四大方队。
    每个人相互的间隔距离均为三米，彰显出这群失落者大多训练有素，都曾是真正的老兵。
    “老规矩，战甲将会自动识别并匹配你们的水平，不会真让你们死在这里。你们穿上，然后尽全力攻击我，直到全部倒在我手中，又或者把我打倒为止。”
    “我也不会仗着装备欺负人，不管是谁向我发动攻击，我的特制教官甲都能识别出你当前的水平，我的装备都会自动同步至同等水平。”
    林布说完，数万套银河基础甲开始往前方飘来。
    但他的目光却又猛然转向另一处。
    陈锋正飘在那里看热闹。
    “谁在那边！给我过来！”
    林布声色俱厉道。
    陈锋一愣，“哈？我不是失落者啊，你练他们就练呗，叫我干嘛？”
    林布咧嘴一笑，很是深沉，“你哪个部队编制的？既然你已经穿上装备了，那你也来。你运气非常好，平时我的教学讲座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混得上的。”
    就在此时，林布的通讯系统里响起战神研究院的警告，“林布中将，那是陈锋！是战神计划……”
    啪！
    林布默默的捏碎了基础甲上的通讯装备。
    他当然知道那是陈锋。
    不然他今天来这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