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姝的眸子微微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的话语平静，好似看穿了全部。
    姜太公一顿，他的确起了收裴远为弟子的心思，裴远是个可塑之才，深得他意，而且日后若是能娶姝儿为妻，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姜太公刚想开口回答，姜静姝顺势坐到对面，淡淡的勾起笑意，“祖父，我们许久没一同下棋了，今日来一盘吧。”
    “好。”
    姜太公吩咐姜伯摆好棋盘，他执白子，姜静姝执黑子。
    黑子先落，两个人寂静无声，开始认真的下棋，眼中只有面前的棋盘。
    棋局展开，姜静姝捻起黑子微微思虑，随后落在一个地方。棋子落下的沉闷声不大，在她的素手下，局势全然改变。
    她像拿着一把刀，斩荆披棘的向前，步步都是杀意。
    “……”
    姜太公抬眼看了眼面前的人，女子样貌清秀，容貌颇有展开的意思，不再像是之前懵懵不懂只知顽劣的孩童，现在的她，身上散发出华容和镇定。
    短短时间里，她竟成长到如此地步……让人看不透。
    “你的下棋路数变了许多，曾经是以守为进，棋路稳扎稳打……但现在……”
    姜太公看出姜静姝下棋的套路全然改变，不禁眉头皱起。
    现在的姜静姝，每一子都是杀意。
    姜静姝看着面前棋盘，脸色淡然，下棋如同其人的性格，曾经的她怯懦，在姜氏的教导下谨记三从四德的教诲，觉得女子性子温柔，才会得到裴远的喜欢。
    但她的步步退让，最后得到的是什么？不过是裴远和林青青的肆意欺凌罢了。
    “守，不能守护任何人。”姜静姝喃喃，捻起一枚黑子，重重的落在棋盘上。
    “不如将敌对的人全部屠戮个干净，没了威胁，自然能守护住最珍惜的人了……祖父，你说是不是？”
    她的嘴角勾起，露出淡然笑意，不过声音听着有些冰寒。
    姜太公总觉得姜静姝不太一样了，她的身上天真烂漫减少，再也看不到以前的无忧无虑。
    “姝儿……”
    “你的背后有姜府守护，还有偌大的林府成为你的支柱，还有什么是能威胁到你的？”
    姜太公说的霸气，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姜静姝。
    姜静姝永远会是众人手心上的掌上明珠，是天底下最为华容的女子，她根本用不着忧虑什么。
    “是啊……还有什么是能威胁到我的呢……”姜静姝喃喃，眼中闪过冰冷阴霾，记忆中一幕幕血淋漓的回忆闪过，她心如绞痛。但现在她要全部隐忍下来，直到一点点把那些人全部拉入地狱。
    “祖父，你可听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静姝停下动作，抬起脸看向姜太公，之后缓缓的诉说事情。“一年前裴远陪伴安平郡王前去处理水灾，他为人果断，有大能力，因此深受郡王的看重。”
    “前去处理水灾的地方是水户镇，依靠堤坝建镇，洪水爆发，能够夺去数千人的性命……”
    “裴远日日夜夜赶路，想好对策，准备要去引领民众抵抗水灾。赶往小镇的途中他们会经过蜿蜒山路，途中看到一个上山捡柴的妇人摔倒在地，妇人怀胎八月有余，羊水已破，马上就要生产。”
    姜静姝的声音平静，静静的诉说下能深入人心。
    姜太公眉头皱起，认真听着姜静姝的话。
    “有人提议要将妇人送到村庄，再耽误下去，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众人停下来等裴远的决定，祖父猜猜看裴远是怎么做的？”
    姜静姝抬起脸，脸上的笑意敛去，沉黑的眼满是冰冷，“他说，不要理会小事，面前镇子还有数千人命悬一线。”
    一行人在黑夜里，直接骑马而过，将妇人甩在身后。
    妇人哭喊，满脸都是绝望，她唯一的信念就是救自己的孩子……但没有人去帮助她。
    “裴远出色的完成安平郡王的吩咐，治理了水灾，成为众人心中德高望重的人。”
    姜太公听着姜静姝的一段话，若有所思，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
    “裴远的心中有抱负，他所看向的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日后是会成为人中龙凤的人……”姜静姝的话语平静，完全没有诋毁的意思，只是静静地陈诉。两个人的路截然不同，又怎么能走到一起。
    她所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
    她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裴远的心思太重，整日都在谋划着如何才能向上攀爬，他会利用林府，会利用姜府，甚至动用全部身边的人达到他的目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祖父，即使是这样，你还想要收他为弟子吗？”
    姜静姝再一次质问，姜太公心中受到剧烈动摇，他沉默半天，最后拧紧眉头摇了摇头。
    看样子有些事情他还没看透，只看到裴远的表面，并没能揣测他的心思。反而是姜静姝已经把裴远的里里外外全部看透了，并且想要和他划清界限，另走他路。
    姜静姝看着棋盘，最后落下一子。
    啪，沉重声音响起。
    姜太公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输了，在下棋上输给了孙女。
    “我输了……”
    姜静姝弯起眉眼，轻声笑出来，“祖父之前总说我棋艺不精，现在的我已经能赢这一盘了！”
    之前的阴霾好似一扫而光，姜静姝的笑容依旧明媚，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刚刚的话也只是随口说出，根本没有太沉重。
    姜太公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姜静姝经历了太多事情，才会导致心性变化，原来是他多虑了。
    “咳咳，姝儿，那些事情是从哪里听来的？你怎能知晓的如此清楚？”
    “我……”
    姜静姝整理棋盘，挑选出黑子放回盒子里，她的动作缓慢，“裴远离开后，我很是思念，心里放心不下就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只要一有消息下人们就往我这里禀报，当然会知道。”
    “原来如此……”姜太公点头。
    实际上，裴远的行踪谁都无法得知，她不过是内宅里的小姐，怎么有能力让人去跋山涉水的打探。
    得知这件事情，是她双目失明，嫁给裴远后才发生的事情。
    有一日她在房里泡着茶水，有下人禀报说，有一个佝偻老人在外面闹事不走，说是要见裴大人。
    府邸里裴远和林青青一同出门，能够做主的只有她一人，她便要见见那老妇人，想听听是什么事。
    老妇人被引进府中，看到姜静姝，直接扑上来要伤她。
    她哭喊着，要让裴家的人赔她儿子的命。
    老妇人整整惦记了五年，整日以泪洗面，她一闭眼就能想起胎死腹中的儿子。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裴远的心狠，若是当日，裴远能差遣一个人送她回村庄，也不会白白让腹中胎儿送命。
    日日夜夜的折磨，让妇人年仅三十，都看似有老人一样年迈。
    姜静姝听了此事内心受到震撼，那如同玉人一样完美无缺的男子，竟会这么狠绝。
    姜静姝把老妇人安顿好，把事情告知给裴远，希望他能做补偿，安抚妇人。
    裴远冷声警告她，裴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地方，日后不要收进来这些脏臭的人。
    之后她再也没有听过关于妇人的事情。
    许久后她提问此事，下人回答说，裴远已经解决了此事，给了妇人一笔银子送回去了。
    但现在想起来，以裴远的阴狠又怎会让把柄沦落在外面，那妇人是被他解决掉了，这样一来此事永远被雪藏下去，不会被人知道。
    “裴远……”
    姜静姝身子打颤，越是了解裴远的为人，越是觉得他阴狠令人恐惧。一个人的心，怎么能狠绝到如此地步！
    ……
    “太公，七皇子和宁公子登门拜访。”这个时候姜伯走过来开口道，今日竟会如此热闹，贵人一个接一个来。
    “宁洛七？”
    姜静姝神色一动，立刻想起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宁洛七的样貌完美，气质淡然，只要见了一眼就绝对无法忘掉。“他竟然会拜访姜府？”
    姜静姝不知道宁洛七和姜太公有什么关联。
    姜太公应了一声，让姜伯把人引到前厅，泡一壶上等的茶过去。
    “姝儿，今日看样子是无法再与你下棋了……”
    “日后还会有机会的，”姜静姝微微一笑，“反倒是像七皇子一样尊贵的人，为何会来姜府拜访？”
    “此事说来话长。”姜太公顿了顿，眼中有了回味，“我曾在朝廷为官时，碰见了殿下，并且教导过他一段时间，他为人聪慧，许多道理一点就通，与裴远那孩子一样……”
    说到这里姜太公眉头一皱，显然是姜静姝的一番话在他心口留下了疙瘩，提起裴远时，不像往常一样纯粹。
    “好了，你在这里歇息，我去会一会二人！”姜太公起身离开。
    顾明珠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手抚摸过沧桑的棋盘。
    不远处的湖面起了波澜，好似有道身影闪过，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